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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來這還是她迴來後頭一次聽旁人提及長公主,多好,如今的長公主尚未被叛軍供出,尚未被囚入水牢,也還未被玄鐵穿骨。


    完完整整,體體麵麵的,依舊皎如明月、遙不可及。


    一切都尚未開始,她得更小心謹慎一些,把自己一步步送到長公主麵前。


    送過去了就不能退迴來,不要也得要。


    前世因為檀夫人從中作梗,她連登慰風島的機會都沒有,硬生生與長公主錯過了,這麽一錯,就錯了五載。


    如今東洲皇室熱衷修仙,開靈海,習仙家之術,對尋常百姓卻稱其為“高武”,提的並不是“修仙”這一字眼。


    簡而言之,就是謊稱比尋常的江湖功法厲害那麽一點兒,無甚特別的。


    若是修得金丹,便可容貌不老,稱作是尋到了那什麽長生之術。可惜就算是得了金丹也不能真的長生,如若渡不過雷劫,那還是得葬身於天地之間。


    於整個東洲而言,能教授“高武”的,除了兩大宗門外,便隻有慰風島。


    慰風島五年一開,每迴開島僅接迴二十人,除去東洲皇族外,挑選迴島的無一不是根骨清奇、靈海廣袤的小童或少年。


    這一迴她定要擠上慰風島,五年太長,她不想等。


    “莫非那小丫頭還病著?”山亭裏的檀夫人嫌厭著道,“前幾日她似乎是染了風寒,那叫絨兒的為了她成日往妙心閣跑,可憐兮兮地討藥,也不知討到沒有。不過話說迴來,一個賤婢勾引宮主生的種,病死了也好。”


    “聽絨兒說六姑娘已無大礙。”在她跟前揉腿的侍女小聲道。


    “那便讓她再吃些苦頭。”檀夫人笑得很含蓄,用帕子掩住了唇,一雙眼笑得彎彎的。


    侍女未接話,隻垂眼仔仔細細的給她揉腿。


    “慰風島五年一開,能上島的孩童屈指可數,聽聞島上大能隻消瞬息便能得道,靈法高深莫測,若是眠兒有幸上島,還能與皇家人結識,前途不可估量。”檀夫人展眉道。


    “是,大姑娘必定前途無量。”侍女這才應聲。


    檀夫人頷首,“我聽妙心閣的研藥的藥童說,那賤婢的種似乎已開靈海,竟比眠兒還要早一些,幸而她體弱多病,即便是開了靈海也未必能修煉。”


    “夫人所言極是。”婢女道。


    “但此事畢竟不是妙心閣藥師說的,也不知是真是假。”檀夫人又道。


    婢女抿唇不言。


    “管她開未開靈海,停火宮隻能有一位少宮主,若是眠兒不能上島,我還是得給她尋條後路,這賤種還是早些除了好。”檀夫人眉心微蹙,深思後緩緩道。


    侍女的頭快低到了頸窩裏。


    這話一字不差全落在了鮮鈺耳裏,她屏息藏身在山石後,竟無人發現。


    她正想走出去的時候,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熟悉又尖厲的聲音。


    “檀夫人,夫人!”


    那聲音嘶啞,還哭天搶地的,近了些又喊:“夫人啊,那六、六姑娘她——”


    鮮鈺迴過頭,隻見那從斷橋上摔下去的侍女竟已經爬了上來,隻是衣衫襤褸,渾身布滿血痕,模樣狼狽不堪。


    果真如此,看樣子是被山壁上橫生的枝幹給勾住了。


    她低著頭緩緩勾起唇角,一雙眼眸黑森森的,直直朝草綠望了過去。


    兩人對視的一瞬,草綠的聲音戛然而止。她驚恐地望著山石邊上站著的女童,竟像是看見了什麽豺狼虎豹一般,唇齒都顫抖了起來,再不能往前邁出一步。


    檀夫人聞聲站了起來,疑惑地朝山亭外看去,這才看見了站在山石邊上的鮮鈺。


    瘦弱的女童扭過頭,清澈的雙眼眨了眨,一副極其無辜的模樣。


    草綠衣衫淩亂,臉上臂上全是劃痕。她瞳仁一顫,渾身跟抖篩子一樣,道:“夫人,這不、不是,這絕不是六姑娘啊!”


    興許是被嚇到了,平日裏說話做事機靈得很的侍女,如今竟語無倫次起來,像丟了魂一樣。


    鮮鈺露怯地後退了小半步,整個人靠在了山石上,小臉煞白而無辜,“鈺兒怎會不是鈺兒,草綠姐何出此言。”


    這話音軟綿綿的,又糯又甜。


    草綠雙眼瞪得如銅鈴般大,脖頸上青筋分明。


    檀夫人不明所以,隻覺得有些奇怪,貼身婢女才離了片刻,怎就成了這副模樣?


    “她定是惡鬼,要麽就是邪修變得!”草綠朝風鮮鈺指了過去,驚恐地嚷著,“是她算計我,反將我推到了我們施了術的橋上,夫人你可要為我做主……”


    這嗓音尖厲,聲音近乎傳遍了整座山。


    鮮鈺悠悠地看向她,無動於衷地立在原地。


    “胡說八道!”還沒聽草綠把話說完,檀夫人臉色一沉,“草綠這丫頭才離開半晌,怎連腦子都不清楚了?來個人帶她去妙心閣,給我把她嘴巴捂嚴實了,怎能叫叫嚷嚷的,要是吵著宮主可如何是好。”


    側身朝向山亭時,鮮鈺看見兩個暗影從山亭上躍了下來,將那渾身哆嗦的侍女給帶走了。


    這也不怪檀夫人咋咋唿唿,山中貼著不少傳音符,隻需稍大點聲說話,話音就會傳到風停火那兒去。


    檀夫人就算再得寵,也不敢當著風停火,明目張膽的把她往死裏折騰。


    這麽想來這六姑娘的身份還是有些好處的,畢竟如此一來,她身上流著的,至少有一半是宮主的血。


    待兩名暗影將草綠帶走,鮮鈺這才把手裏那玉骨扇捧了起來,扇子下的一雙手掌柔軟白皙。


    她小心翼翼道:“二娘,玉骨扇。”


    檀夫人驚魂未定,也不知草綠的話音有沒有傳到風停火那兒去,她悻悻地伸出手,仍是端著架子,把鮮鈺手裏的玉骨扇接了過去。


    “多虧你把這扇子帶來了,我幾日總是心神不寧的,睡得也不大踏實,有了這玉骨扇,興許就能好些了。”檀夫人道。


    風停火這二夫人模樣嬌俏,低眉斂目時還挺惹人愛憐,可惜鮮鈺著實生不出愛憐之心。


    心神不寧?睡得不踏實?她重活一世迴來討債,這檀夫人能睡安穩可就怪了。


    鮮鈺心裏雖這麽想,可仍呆呆看著檀夫人,小聲“啊”了一下,唯唯諾諾道:“二娘近段時日累著了?”


    “可不是麽。”檀夫人垂眼看她,眼神似在審視。


    女童個頭小,興許是路走多了的緣故,臉蒼白得很,即便是站直身也軟塌塌的,像是沒什麽力氣。


    這麽一瞬,檀夫人忽然覺得,她和這不諳世事的丫頭較什麽勁呢。


    “二娘可得好好歇著。”鮮鈺怯生生道,“二娘拿了扇子,那鈺兒便迴去了。”


    小孩兒說話不清不楚的,檀夫人稍稍低下身才聽清,她仔細打量了這丫頭,上上下下也挑不出什麽毛病來。


    不知草綠怎麽會說出那樣的話來,莫非真傻了?


    鮮鈺微微往後一縮,雙眼無措地朝旁邊看著,不自在地退了小半步。


    “你來時可是見到了草綠,怎麽你比她先到了?”檀夫人問。


    “未曾見到,是絨兒姐姐讓鈺兒給二娘帶扇子的,不知怎的,草綠姐竟說鈺兒算計她。”鮮鈺小聲答。


    檀夫人蹙眉,“你不是從懸橋過來的?”


    “鈺兒未走懸橋,走的是邊上的山路,從另一頭繞過來的,懸橋太晃了,鈺兒很是怕。”鮮鈺又答。


    檀夫人抿起唇,實在問不出什麽,隻好擺擺手說:“你迴吧。”


    聽她這麽說,鮮鈺這才露牙笑了,轉身朝著邊上小路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悠悠走著。


    還沒走遠,她聽見身後傳來檀夫人嗔怒又刻意壓低的聲音,“草綠那丫頭真是蠢到家了,我讓她把人弄下去,她自己倒先下去了。”


    崎嶇山路上的女童雙腿軟綿綿地走著,像要被山風刮跑一樣,從背後看孱弱無依的,可她嘴角一揚,竟然笑了。


    離開島不足五日了,前世她被仇恨蒙蔽了雙眼,如今隻想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好登上慰風島與長公主碰麵,她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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