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仙陣出,九天驚動。


    隨後的半月,小極天莫名擁擠了起來。留滯於此地的嗜血藤與魘陌受到了卿落的熱烈招待,從龍塔得到了遊弋的確信,把季仲卿等人的身影匿去了賣出鎖仙陣的消息,一時間眾修驚詫,鎖仙陣附近竟有了成為旅遊景點的趨勢。


    也的確有人妄圖闖陣去見一見那天機閣,卻連殘留的靈火碎片都抵擋不過,更無法阻止鎖仙陣中領地意識極強的靈植魔物們把這些個家夥依次丟了出去。


    後果如此動蕩,罪魁禍首的兩人卻已悠悠然地走了。遊弋與季仲卿已說好了去季家一趟,途間經過次極天,卻被即將來臨的召星節給留了下來。召星節是此間特色,每百年便會有流星群至,修仙大能往往能把這些墜落的星辰半空阻下,收入懷中。


    星辰不但是築成法器的極好材料,更有傳說,雙生星是道侶大典祭天道的絕妙貢品。季仲卿對這些本是不太在意的,但觸及了遊弋期盼的眼神,他一絲猶豫也無,當即拍板留下。


    兩人住進了一間極為安僻的小樓,一是此地埋下了一條靈脈,用於滋養遊弋在布陣後元氣大傷的身子正好;二是小樓遠離人群,隔音效果……非常之好。


    兩人獨處之時,遊弋便喜歡穿一身豔色的衣裳,鬆鬆垮垮地敞著衣領四處晃蕩。魔物最近迷上了陣法,每日無事便在小樓邊上的空地上種花養草,把古縛陣殘篇對應著一點點學了——至於原先天機閣的其他書他後來便不再動了,畢竟適於他的也就那麽幾本,全都被遊弋老早收進了兜裏。


    他倒不怕便宜了遊君臨,給這人留著打發時間的東西,也好表示他向善的決心。


    ——如今霸占他日常思緒的,是另一件事。


    今日的遊弋擺了一個微型的小元八極陣,像往常一般把自己困進了陣心,盤膝坐了往陣外望去。季仲卿一身薄衫,對上他目光時眼中隱約帶了笑意,他抽出一柄木劍,隨意地打量了一番這處的陣法。


    比起前幾日,遊弋此次布下的陣顯然更加精致,幾處支點轉軸都巧妙地隱匿了起來,不精於陣道之人是無法辨別的。但劍修隻是淡淡地看了一瞬,也不動用劍意靈息,一麵走動一麵削去了十數支花花草草,轉瞬便來到了陣心處青年的麵前。


    遊弋抬頭看他,歎了口氣:“又輸了……”


    輸了,便要還了賭-債。


    而還債,自然是任君處置才顯得最為有誠意。


    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魔物習以為常地環上劍修的脖頸,任由對方把他抱起往樓內走去。垂眸看著散落在劍修肩頭的自己的散發,他想了想昨日,前日,前前日……雖說他最開始的確抱著拿這種小比試當借口與季仲卿親近的念頭,但後來卻是絞盡腦汁就為贏過一次——誰知自家這尊大神眼力太好,他無論如何都敵不過。


    隻好不服氣地每日被這般那般。


    惡勢力!家暴!


    兩人在樓中折騰了許久,晚間照例半殘的遊弋才被放過,憤憤不平地往人肩頭啃了好幾口。


    “你這人——”魔物趴在季仲卿的懷裏,極為不滿,“怎麽就不懂情趣呢?”


    正在看著一本劍譜的季仲卿聞言轉開了視線,目光淡淡卻極為溫柔地落在了遊弋的麵容上,“嗯?”


    “每日贏就不覺得沒意思?……你應該讓一讓我——”他一本正經地撒嬌,“我還有許多念頭沒能實現。”


    季仲卿斬釘截鐵道:“不行。”


    遊弋瞪他。


    “我怕再有哪日……救不迴你。”劍修輕輕把手頭的書蓋上,轉頭認真地看了迴去,心中卻閃過了朱雀避開他捉住遊弋的那一幕。他向來以耿直的態度麵對一切,涉及遊弋之時則更然。修煉不容滯懈,他怕自己一時心軟從了魔物的意思而讓這人怠倦起來,於是向來都是認認真真地對待這些每日地比試。至於賭債——


    勞逸結合,方是正道。劍修如舊一般耿直地想道。


    本就是隨意抱怨的遊弋聽他這話,總覺得自己被撩了一下,心頭不免一陣陣地冒起粉色泡泡。他不知想到了什麽,忽然笑了。


    “大師兄。”低啞著嗓子輕輕喊了一聲,遊弋的眼中泛起異樣的光來——這麽些年,這個稱唿在兩人之間出現的概率越發小了,大多用上這個詞,都是……床榻上的時刻。季仲卿幾乎是一瞬間便恍然了這人的意思,還來不及開口,便被魔物的一個親吻打斷。


    遊弋微微偏開麵孔,往劍修的鬢側蹭了一下:“我們修煉吧。”


    ……


    …………


    飽食的第二日,劍修勞逸結合的打算便被打破了。


    遊弋義正言辭地拒絕了與他比試,說是要刻苦學習,好贏過他。那神采飛揚的模樣半點沒有被折騰後的虛弱,讓季仲卿又欣慰又……遺憾。


    本以為隻是一日兩日,可直到第五日,向來粘人的遊弋也未與劍修親近。第六日時召星節到臨的當午,閉關多日的遊弋借著契器中雙珠的口,喊劍修來一決高下。


    季仲卿被他避開了許久,今次還是初見這幾天遊弋的心血。但事實上四周一片寬坦,並無半分多餘的花草石蟲,空地中央一襲紅衣的遊弋正單手撐著下頷,挑眉望向他。


    廢了幾個時辰,這次季仲卿終於開口認輸。


    “竟真能布出無形連環陣……”見遊弋從石土間挖出幾枚種子,季仲卿不禁啞然。無形陣需把陣眼支點安於地下,雜然於亂石繁草之間,極難穩定完陣。如若是單陣他還能憑借氣息推斷位置,但觀今日的情狀,氣息紊亂,估摸著是套下了連環陣。


    遊弋可不管他是怎樣的心情,嘻笑著走近:“今日是我贏了!”


    季仲卿看他雀躍的模樣,非常認真地應了聲是:“想做什麽?”


    “……等晚上。”遊弋抬頭望去,無雲的天穹已經暗淡了顏色,遠方的集市人聲鼎沸,竟遙遙地傳到了這頭來。他衝季仲卿笑了笑,麵色裏藏了些其餘的東西,“我們先去召星節。你一會兒……千萬別反悔。”


    他有些不安的模樣看的劍修心頭一軟,聞言點頭應道:“好。”


    ……


    …………


    召星時節,次極天的集市都會擺上磁陣,讓流星吸引而來,供修士們捕捉。兩人到臨之時,夜色已全然霸占了天際的各個角落,街角四麵點上了燈籠,柔緩的橘色彌漫四周,人群中大多是道侶結伴而行,像遊弋兩人這般並肩而行的同性格外醒目。兩人不理會他人探究的眼神,隨意走逛,悠悠然來到了磁陣的邊緣。


    空中星芒已現。


    季仲卿本已抬步想入陣待位,替自家的魔物尋來那雙星。沒想到遊弋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今天我來。”


    他的語調平穩又堅持,季仲卿微怔了片刻,便由他去了。


    為了出行,遊弋換了一身青衣,與季仲卿一樣的配色款式,隻差往背部繡上情侶裝三枚大字。他手無寸鐵,踏進陣中之時吸引來目光無數。


    但魔物不動,望向天穹。


    刷過一層油一般膩亮的夜幕漸漸浮起光斑,一小片地印在帷幕的一角,像是靜止不動,個頭卻又在緩緩地變大。遊弋看的仔細,待那些尚且燃燒的星辰飛入視野並可用目光描其輪廓之時,四周的修士早已沸騰起來,有人執了法器浮上半空,也有人蓄力等待,唯有遊弋迴過頭,對上了陣外一簇簇女修中,那道格外冷漠的視線。


    混亂之中,遊弋聽見了人群喧囂著的向東側聚集。他也收斂了心緒,抬頭望向半空中奪目的兩枚鑲在一處的透明色的圓石。輕輕舒氣後,他攤開手,向前方探去——


    蓮枝化顯,那些白玉色的長影繞過無數身影,盤旋環繞著攀上半空。極為精準的,遊弋用枝條快另一位禦空而立的法修一步,幹脆的將雙星奪走。


    那人驚怒下伸手便欲拍來一個手訣,遊弋卻快他一步,召了全身的枝葉暴長,一刹那便遮天蔽月地漫上了高空,相互間擰作管狀將東西護進肚子裏。不輕不重地拍開撲來的無數修士,遊弋伸手將拽來的雙星抱入懷中,忽然大喊了一聲:“季仲卿!”


    這一聲極為明顯,遊弋又身處於人群的焦點之中。幾乎在季字盤旋的那一刻起,名為死寂的東西便沾染著畏懼往四麵八方擴散開來——季家的大名,當真沒有幾人借用過,卻沒被追逃,安然無事。更何況,這位是劍修……


    真是季家的大公子?


    沒人敢上來試探,季仲卿雖然也疑惑,卻隱約察覺了什麽——遊弋想借著萬千修士的口,把兩人的關係當眾拍板,免得季家動些手腳把消息掩實,再迫壓兩人分開。他抬頭看向正前方迎麵奔跑而來的遊弋,下意識伸手,把撞來的青年抱了個滿懷。


    遊弋微紅著麵龐,順手把掌中握著的星辰塞進了劍修懷中,遲疑了一下。


    “你——”他小心翼翼地問,“親我一下?”


    夜風席卷而過,此間沒有隨行而動的碎葉,沒有幹枯吹敗的老花,風隻好細細地卷了一身的芬芳花香而來,披荊斬棘,翻山越嶺,穿過人海茫茫,最終吹臨了此間。


    帶了千山萬水的意韻,它把遊弋與季仲卿的黑發吹得交纏在了一起。


    人群至中,花前月下。


    季仲卿低下頭,溫柔地在遊弋的唇間落下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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