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合德低聲地對薄子夏說了一句,閃身躲在近旁的一棵大樹後麵。薄子夏被她扯了一下,腳步不穩,險些摔倒。合德攔腰將薄子夏抱住,隨後靠在樹幹上,隻露出半邊臉向著黑影那邊。


    兩人挨得太近了。薄子夏感覺到合德整個人都壓在她身上,被扣鎖在一起的手腕像是一把將兩人聯結在一起的線,斬斷不得。那個黑影好似聽到了這裏有動靜,向這邊走過來,腳步踏著積雪咯吱有聲。薄子夏閉上眼睛,仔細聽著那腳步聲,沉穩有力,每一步都未曾踩實,應當是個潛行的高手。


    黑影停在離她們僅有四五步的地方,久久不動。兩人俱有些緊張。薄子夏一手探到腰間準備拿刀,被合德用力按住。她睜開眼睛,見合德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合德的手指伸入薄子夏的袖中,逐漸上移,壓製住她的小臂。她的指尖不是很冷,觸及薄子夏的皮膚時,卻令她打了個哆嗦。


    不知等了多久,薄子夏又聽到了黑影的腳步聲好像往這邊過來了,她不由緊張了起來,但是她背對著樹幹,因此什麽都看不到,眼前盡是雪地上投下樹枝猙獰的影子,如藏著千百鬼魅。好在腳步聲越來越小,風起了,雪撲簌簌地從頭頂樹枝落下來。


    薄子夏鬆了口氣,看來那人是從另外一邊離開了,但是合德卻沒有鬆開她的意思,且越發得寸進尺,大有將她整個人環抱於懷中之勢。薄子夏以為合德又想占她便宜,有點惱火地推她:“你夠——”


    話還沒說完,合德猛地捂住她的嘴。同時薄子夏感覺到頭頂的空氣像是被撕開了口子,一個人從頭頂躍下。合德一手鬆開薄子夏,另一手拉著她往旁邊一避,兩人同時摔倒在雪地上,合德從袖中甩出風燈,綠色的火苗躥起來,如鬼火般飄忽不定。厲風從四麵八方揚起來,薄子夏抬起頭才看到高處的雪坡上站著一個黑衣人,似夜梟一般半蹲著,做出進攻的姿勢。


    “他是修羅道派出的人。”合德咬著牙,低聲說,“但應該不是衝著我來的。”


    林中夜裏本來就難以視物,加之風將地上積雪全都卷了起來,她除了黑暗中一盞綠色的燈火之外,什麽都看不清。風形成了一個漩渦,她和合德就身處漩渦的中心,頭發和衣帶被風卷了起來,彼此糾纏著。薄子夏看到有個什麽東西幾次想要突圍四周的風牆闖進來,卻盡數失敗。


    合德舉高了手中的燈,兩人並肩站著。薄子夏從腰間拔出刀來,借著一點微弱的燈火緊張地盯住那人的身影。風似乎製約了他的速度和力度,但是他依然鍥而不舍地想要闖進風牆。薄子夏用三指加緊了刀柄,大致估算了一番,忽然發力,將手中的刀如飛鏢一般擲了出去。


    她聽到鐵器相碰的聲響,火花砰濺而出,狂風驟止。薄子夏轉過頭去看合德,見她已經將風燈放了下來,火苗熄滅,月光從頭頂的樹枝縫隙間灑下來,雪地反射出清冷的光輝。


    不遠處有一個人仰躺在地上,胸口被薄子夏的短刀擊中,血從他身下不斷湧出來。薄子夏著急地要走過去查看,合德攔住她:“且慢。”


    合德蹲下身,手輕輕挑起一段銀絲。薄子夏這時才注意到,有一根細如發絲的琴弦攔在兩棵樹中間,繃得很緊。如果薄子夏貿然邁步過去,難免會割破皮膚。她想起早上死的那名吐蕃小夥子,也許這黑衣人是兇手,但他又是什麽來頭?


    “這上麵恐怕塗了毒藥。”合德撚了撚那琴弦,又抓起一把雪擦手,“哪怕隻是被劃傷一點,都有性命之憂。”


    薄子夏看到琴弦上掛了幾顆血珠,忍不住皺眉。合德抬頭看見,笑起來:“這是那個黑衣人的血。他臨死之前,也拚著一口氣要將這琴弦布下,是個可敬的死士。”


    兩人小心翼翼地邁過琴弦,靠近躺在雪地上的黑衣人的屍體。合德徑直走過去,探了探那人的脖頸,迴頭笑道:“姐姐的刀法倒是有長進,一刀致命。”


    “他到底是什麽人?”薄子夏在合德身旁蹲下。她和合德的手腕依然被扣在一起,因此合德的一舉一動都牽製著她。


    “修羅道的人。”合德歎口氣,手伸入黑衣人的衣襟中,不多時,從裏麵拽出塊木牌,大致模樣與合德的那塊木牌相似,隻是要新很多。光線太暗,看不清楚木牌上的名字,薄子夏對此人的名字也沒什麽興趣,“而且是乾達婆派出來的。”


    “乾達婆?為什麽……”


    “乾達婆是婆雅稚的妻子,就算他們再同床異夢,乾達婆也要做出幫助婆雅稚的表象。”合德笑了笑說,“而且乾達婆千方百計想要隱匿白袖蘿的存在,她更不可能在此刻忤逆婆雅稚。”


    合德將短刀從黑衣人的胸口拔了出來,鮮血汩汩湧出來。合德在雪上將刀刃擦了擦,丟還給薄子夏:“收好了,我想這裏埋伏的不止這一人,恐怕有好幾人。”


    “好幾人?”薄子夏的牙齒開始打架,夜裏的樹林中實在太冷了。


    “乾達婆手下大約有十來名這種死士,稱之為‘鬼’,他們大抵身懷絕技。我不知道婆雅稚是怎麽想的,但看樣子,他打算將厲鬼道趕盡殺絕。”合德輕聲說,見薄子夏冷得發抖,便側過身,用一隻手臂攬過她,緊緊將她擁在懷中。


    樹林中樹枝被風吹動,發出沙沙的聲音,偶爾有寒號鳥尖利地怪號兩聲。合德的唿吸近在咫尺,薄子夏貼著她的身體,似乎能聽到對方緩慢的心跳聲。被鐵環扣在一起的手臂無法擁抱,合德就緊攥住她的手指,仿佛要抓住她身體每一處真實的存在,生怕山上的風一吹,她就如晨霧一般散了。


    “還冷嗎?”合德湊在薄子夏的耳邊,輕聲問。月光下,她的模樣好像有些變化,臉頰蒼白得近乎透明,像是從冰河裏沐浴而出的異族神袛,而不是薄子夏所熟悉的合德。薄子夏暗想,在自己眼前的這人,究竟是合德,還是舍脂?


    “不冷了。”山風貼著雪坡吹過去,樹影搖動,薄子夏縮了縮脖子。


    合德嗤笑了一聲,將薄子夏抱得又緊了一些,兩人在厚厚的積雪上坐了下來。合德倚著她,望著樹林中黑暗之處,小聲說:“你總口是心非。有時候我喜歡你這模樣,有時候卻又恨透了你樣子,直想要把你的心肺都剖開,好讓你講出一句心裏話來。”她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著薄子夏:“姐姐,你說實話,你也不是那麽討厭我,對嗎?”


    薄子夏將頭扭到一邊,腦中亂糟糟的,不知道迴答什麽好。她是應該恨合德的。就算她不在意合德之前對自己所做的一切,厲鬼道幾十條人命亦讓薄子夏無法釋懷。但是與合德重逢時,薄子夏卻莫名其妙地任她接近自己,而不是拔刀與她打個你死我活。


    而且眼下,兩人又是如此尷尬的情況……


    這時,不知道從哪傳來的一陣歌聲為薄子夏解了圍。雖然半夜三更在這種地方還有人唱歌著實詭異,但薄子夏像是得了赦令一般,立時站起身來,低聲道:“是誰?”


    聲音順風,被送出很遠,因而薄子夏也聽得清楚那人所唱的歌詞:


    六出九天雪飄飄,恰似玉女下瓊瑤。


    有朝一日天晴了,使掃帚的使掃帚,使鍬的使鍬。


    合德挑了挑眉,亦露出訝異的神色,說道:“應當不是修羅道的人。修羅道中並無如此放浪形骸的瘋子。”說到“瘋子”二字時,她已經咬牙切齒。那人唱歌聲音高亢,但破鑼嗓子很難聽,而且有些熟悉。


    “是林明思的聲音。”合德歎口氣,不可置信地說,“他這麽晚在此做什麽?”


    她握住了薄子夏的手,說道:“過去看看。”


    兩人的手腕被鎖在一起,合德一走,薄子夏不跟著走都不行。薄子夏心中卻有層隱憂,閻摩和林明思總是一起行動,她曾在山下廢廟中見閻摩氣息奄奄,而此時林明思卻在山上唱歌,總覺得事情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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