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道的人已經發現薄子夏的行蹤,如果再被合德抓迴去,後果將不堪設想。鎖匠的屍體還在地上躺著,薄子夏顧不了那麽多,從房中衝了出去,不管鎖匠的渾家和兒子正在鋪上滿臉驚疑地看著她,沿著街道一路往城外跑去。


    為今之計,隻有趕緊到江邊乘船,離開丹陽。越快越好。


    此時已近黃昏了,街巷上隻有稀稀落落的行人。薄子夏倉促的腳步踏在青石板路上,一刻也不敢停留。會不會被鎖匠的家人誤以為是殺人兇手,薄子夏來不及去想。她覺得胸口發悶,腿像是灌了鉛一般,可是不能停下來。


    太陽西沉,薄子夏終於跑到了城外江邊。她彎腰喘著粗氣,蹲到水邊撩起水洗了把臉,才覺得好了些。她看到水麵上自己的倒影,蓬頭垢麵的,偏巧耳上還掛著一對精巧的珥璫。薄子夏的手撫上珥璫,心裏很不是滋味。


    “船要開了!乘船的快來!”泊在水灣中的內河客船上,船頭正高聲招唿著。薄子夏方迴過神,將頭巾重新披好,匆匆踏著水去登船。


    這船是入夜便走。薄子夏在船舷邊挑了個清爽的地方坐下來,手伸到袖子裏,攥著袖姑娘的那個荷包。船順風而行,明天天亮時,就能到金陵了。薄子夏將頭靠著船舷,聽著江上的水聲,一輪江月映在水麵上,莫名的淒冷。提心吊膽了一天,她確實有些累了,船在水中行著,她睡著了。


    薄子夏是被一陣紛亂的噪雜聲驚醒的,有人在喊“船上死人了”。薄子夏迷迷糊糊睜開眼,見許多人正急匆匆地來迴奔走,有的人忽然倒下,引得周圍人一陣驚唿。船內昏暗,也看不清是怎麽迴事,隻見人都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更有甚者,直接跳進江水裏去。起初,薄子夏以為是船上有人發急病過世,還疑惑這些人怎麽如此慌張。一個漢子跑過來拉扯她:“姑娘,休要坐在這裏,危險!”


    “這是怎麽迴事——”薄子夏一句話還沒有問完,忽聞一聲什麽東西觸肉的鈍響,那漢子隨之倒在了甲板上,抽搐幾下,便不再動了。薄子夏吃了一驚,蹲下身去查看,隻見此人的後心上有一個月牙形的飛鏢,尖銳的一端深深沒入體內,血從他的衣服中滲出來。


    薄子夏拔出彎刀,向後退了好幾步,直到撞到船舷上。這種月牙形的飛鏢在她麵前殺死了好幾人,而她連是誰擲的都不知道。


    客船蓬頂傳來砰砰幾聲響,薄子夏心神稍凝,腳踩著船舷用力一躍,跳到了棚頂上來,那上麵果然立著一個蒙著臉麵的黑衣人,見到薄子夏跳上來,張開右手五指,便見一物飛來。薄子夏反應快得驚人,猛地側身避開,握住彎刀一格,便見一個閃著銀光的月牙飛鏢落到江水中去。黑衣人似乎也並不戀戰,沿著船篷跑遠幾步,將什麽粉末朝薄子夏這邊用力一拋,船頂覆著的稻草霎時便燃了起來。因得這些稻草都是濕的,火著不起來,但濃煙滾滾,嗆得薄子夏以袖掩口,連連咳嗽。


    煙霧越發濃了,薄子夏連連後退,跳迴到甲板上,卻發現甲板上滿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船工和幾個活著的人早乘著筏子,向岸邊劃去。


    薄子夏正慌張無措間,忽聽轟隆巨響,船頂被燒得塌了半截,船柱險些砸中她,煙塵和火苗自甲板上躥起來,船身開始猛烈搖晃。眼看船就要翻了,薄子夏別無他法,退無可退,隻得縱身一躍,跳入江水中,向岸邊泅渡。


    甫入江水,薄子夏就後悔了。水流表麵上看起來不急,實際江麵之下皆是暗流,且江水格外寒冷。她掙紮著遊動了幾下,便一點力氣都沒有了。客船已經燒了起來,火光映紅了半個江麵,而另外半邊,月影淒清。薄子夏望著水上映的月影,輕輕歎口氣。


    她拚起最後的力氣,胳膊奮力撥了幾下,水下的暗流卻將她往江心拖去,眼見是離河岸越來越遠了。


    正在絕望的時候,薄子夏聽到有槳劃水的聲音。在她朦朧的視野裏,出現一艘向她駛過來的小船,船上坐了好幾個人。他們是修羅道的嗎?薄子夏不知道,但求生的本能讓她努力伸起*的胳膊,向著小舟揮動。


    “救……救命……”薄子夏喊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四肢仿佛都被凍木了,冰冷的江水往口中湧。那小船好像看到了她,加快速度劃過來,劃船的人將木槳伸給薄子夏,讓她攀住。


    薄子夏勉強勾住船槳,她沿著木製發滑的船柄向上望去,看到了劃槳人有著一雙發亮的大眼睛。也許是暈倒之前神誌不清,薄子夏覺得那是她見過的最美麗的眼睛。隨後,薄子夏雙手鬆開,沉入水下,不省人事。


    薄子夏是因為熱而醒過來的。明明江水冷得像冰,她卻覺得周身都在發燙,仿佛躺在烙鐵上,熱得她的頭一陣陣劇痛,要裂開了一般。


    有一隻冰涼的手放在她的額頭上,輕輕撫摸著。薄子夏覺得舒服,又稍微平靜了一些。這個手時誰的呢?誰會對她這麽好?對她好的人,不是早都死了嗎……難道是合德?她晃了晃腦袋,嘟噥了一個“合”字,又沉沉陷入了昏迷。


    也不知睡了多久,薄子夏再度醒轉過來。


    入目是木板牆壁,房中堆著稻草。而她正躺在皮毛氈子上。薄子夏的頭還有點疼。她扶著腦袋坐起身,疑惑地打量著四周。這裏絕對不會是修羅道,應該是驛站,房中還彌漫著一種茶葉和酥油混合的味道。床尾擺著一個皮帽子和一把三弦琴。


    薄子夏聽到門外有腳步聲傳來,連忙又躺迴床上裝睡。不一會兒,門開了,腳步聲走進來,一隻手探了探她的腦門。


    “還燒著嗎?”這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也不知道她家人是誰。晚上乘船過江,該不會是私逃出來的吧。”


    “有點燒,應該快要退燒了。她身體好。”這是個少女的聲音,宛轉若銀鈴,十分動聽。


    薄子夏聽這兩人漢話說得不是很清晰,口音也不像是中原人,大抵是異族來的客商。那男子又說:“央金,等她病好了,我們不能留著她,會礙手礙腳的。”


    女子歎了口氣,十分勉強道:“好吧。不過救人救到底,要等她完全好了,再讓她走。”


    男子沒再說話,起身離開了。薄子夏忍不住將眼皮掀開一道縫,看見那名女子款款向床邊走過來。她身材窈窕,長發編成許多小辮子垂在臉側,穿了身大襟右衽的長袍。女子在薄子夏身邊坐下來,用手指去撥弄薄子夏的額發。薄子夏被她弄得癢癢,睜開了眼睛,見女子咧嘴笑起來。


    “我知道你是在醒著呢。”


    女子去撥弄著鬢邊的辮子。她皮膚黝黑,額前綴著一塊綠鬆石,一笑起來,臉頰上便出現兩個酒窩,牙齒像珍珠一樣潔白。


    “你是……”薄子夏半坐起身問道,一邊猜測著女子的身份。


    “我叫央金梅朵,是活佛給我起的名字。我同我叔叔,哥哥還有弟弟從吐蕃那邊過來的。”央金嘻嘻笑著說,“足足趕了幾個月的路呢!我們來買鹽和茶,路過丹陽時,正巧看到有艘客船著火了,見你在水中,就把你救上來了。”


    “那這裏是——”


    “當然是丹陽碼頭的客棧啊!不然,我們哪有落腳的地方?”央金說道,又笑了起來。


    薄子夏卻沒有笑,心裏叫聲苦。她千方百計想離開丹陽,沒想到又迴來了。不過央金說的話也有些令人生疑。吐蕃人換鹽換茶,多數都走蹚古道,丹陽卻是在東邊。他們來此地的目的定然不隻是換鹽茶這麽簡單。


    “等我叔叔弟弟都迴來,我再讓你認識他們。”央金似乎不在意薄子夏的消沉,依然熱情地說,“對啦,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薄子夏。”薄子夏低聲說,不知道該怎樣編排自己的身份,“我是……是跑出來的……”聲音到了最後,已經越來越低,“不能讓他們抓到,不然我就會死……”


    央金同情地點了點頭,甚至沒去問“他們”是誰,隨後又綻開笑容安慰著薄子夏:“你在這裏就放寬心吧,肯定沒事。”


    薄子夏點了點頭。央金的笑容十分誠懇,讓她也覺得心中稍微好受了些。這些吐蕃客商雖然來路不明,也不知是做什麽的,留在他們身邊隻是權宜之計,但總比流落街頭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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