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得一日。宮裏的太監來宣旨,爹爹帶著娘親、我還有兄長和兩個妹妹到大廳接旨,太監宣道: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吏部侍郎甄遠道十五歲女甄嬛,著封為正六品貴人,賜號‘莞’,於九月十五日進內。欽此。”


    我心中已經說不出是悲是喜,隻靜靜地接旨謝恩。


    又引過一位宮女服色的年長女子,長的十分秀雅,眉目間一團和氣。我知道是教引姑姑,便微微福一福身,叫了聲:“姑姑。”她一愣,想是沒想到我會這樣以禮待她。急忙跪下向我請安,口中說著:“奴婢芳若,參見貴人小主。”我朝的規矩,教引姑姑身份特殊,在教導小主宮中禮儀期間是不用向宮嬪小主叩頭行大禮的,所以初次見麵也隻是請了跪安。


    爹爹早已準備了錢財禮物送與宣旨太監。娘細心,考慮到陵容寄居,手頭不便,就連她的那一份也一起給了公公。


    太監收了禮,又去隔壁的春及軒宣旨:


    “乾元十二年八月二十二日,總管內務府由敬事房抄出,奉旨:鬆陽縣丞安比槐十五歲女安陵容,著封為從七品選侍,於九月十五日進內。欽此。”


    陵容與蕭姨娘喜極而泣。因我與陵容住在一起,教養姑姑便同是芳若。


    宣旨完畢,引了姑姑和太監去飲茶。為姑姑準備上好的房間,好吃好喝地款待。


    去打聽消息的人也迴來了。因為是剛進宮,進選的小主封的位份都不高,都在正五品嬪一以下。眉莊被冊封為從五品小儀,與我同日進宮。這次入選的小主共有十五位,分三批進宮。我和陵容、眉莊是最後一批。


    我心裏稍稍安慰。不僅可以晚兩日進宮,而且我們三人相熟,進宮後也可以彼此照應,不至於長日寂寞。


    我和陵容行過冊封禮,就開始別院而居。仍住在吏部侍郎府邸,但我們居住的快雪軒和春及軒被封鎖起來了,外邊是宮中派來的護軍站崗,裏邊則是太監、宮女服侍,閑雜男子一概禁止入內。隻教引姑姑陪著我們學習禮儀,等候著九月十五進宮的日子到來。


    冊封後規矩嚴謹,除了要帶去宮中的近身侍婢可以貼身服侍,連爹爹和哥哥與我見麵都要隔著簾子跪在門外的軟墊上說話。娘和妹妹還可一日見一次,但也要依照禮數向我請安。


    陵容與我都是宮嬪,倒可以常常往來走動,也在一起學習禮節。


    這樣看來倒是陵容比我輕鬆自在。男眷不在身邊,不用眼睜睜看著家人對自己跪拜行禮。


    大周朝曆來講求“三綱五常”。“君為臣綱”在“父為子綱”前邊。我這“莞貴人”的封號象征著我已經是天子的人,雖然隻是個低等的宮嬪。但父母兄妹也得向我下跪、請安。


    我實在不忍心看著父親跪在簾子外邊向我請安,口中念念:“莞貴人吉祥,願貴人小主福壽康寧。”然後俯著軀體與我說話,叫我忍受這心裏說不出的難受與傷心。


    我隻得對爹爹避而不見,每天由妹妹玉姚和玉嬈告訴爹爹我的近況,並囑咐爹爹注意保養。


    我每日早起和陵容聽芳若講解宮中規矩,下午依例午睡後起來練習禮節,站立、走路、請安、吃飯等姿勢。我和陵容是一點既透的人,很快學得嫻熟。空閑的時候便聽芳若講一會宮中閑話。芳若原在太後身邊當差,性子謙恭直爽,侍侯得極為周全。芳若甚少提及宮闈內事,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朝夕相處間雖是隻有隻字片語,我對宮中的情況也明白了大概。


    皇帝,就是我的夫君玄淩今年二十有五,早在十二年前就已大婚,娶的是當今太後的表侄女朱柔則。皇後雖比皇上年長兩歲,但是端莊嫻雅,時人皆稱皇後“婉嫕有婦德,美暎椒房”(1),與皇上舉案齊眉,非常恩愛,在後宮也甚得人心。誰料大婚五年後皇後難產薨逝,連新生的小皇子也未能保住。皇上傷心之餘追諡為“純元皇後”。又選了皇後的妹妹,也是太後的表侄女,貴妃朱宜修繼任中宮,當今皇後雖不是國色,但也寬和,皇上對她倒還敬重。隻是皇上年輕,失了純元皇後之後難免多有內寵。如今宮中最受寵愛的是宓秀宮華妃慕容世蘭。傳說她頗具傾城之貌,甚得皇帝歡心,宮中無人敢掖其鋒,別說一幹妃嬪,就是連皇後也要讓她兩分。


    照理說皇後是太後的表侄女,太後為親眷故或是外戚榮寵之故都不會這樣坐視不理。我朝太後精幹不讓須眉,皇帝初登大寶尚且年幼,曾垂簾聽政三年之久,從攝政王手中奪迴王權,並親手誅殺攝政王,株連其黨羽,才有如今治世之相。隻是攝政王**清除殆盡之後,太後大病一場,想是心力交瘁,於是起了歸隱頤養之意,從此除了重大的節慶之外,便長居太後殿閉門不出,專心理佛,再不插手朝廷及後宮之事,隻把一切交予帝後處置。


    此外宮中嬪妃共分八品十六等。像我和眉莊、陵容等人不過是低等宮嬪,並非內廷主位,隻能被稱為“小主”,住在宮中閣樓院落,無主殿可居。隻有從正三品貴嬪起才能稱“主子”或是“娘娘”,有資格成為內廷主位,居主殿,掌管一宮事宜。後宮妃嬪主位雖說不少,但自從當今皇後自貴妃被冊封為皇後之後,正一品貴淑賢德四妃的位置一直空著虛位以待。芳若姑姑曾在私下誠懇地對我說,以小主的天資容貌,獲得聖眷,臨位四妃,安享榮華是指日可待。我隻微微一笑,用別的事把話題岔了開去。


    自聖旨下了以後,母親帶著玉姚忙著為我準備要帶入宮中的體己首飾衣物,既不能帶多了顯得小家子氣,又不能帶少了撐不住場麵被人小瞧,還必須樣樣精致大方。這樣挑剔忙碌,也費了不少功夫。家中自陵容住了進來之後,待遇與我一視同仁,自然也少不了要為陵容準備。


    雖然不能見眉莊,和家人也不得隨意見麵,但我與陵容的感情卻日漸篤定。日日形影不離,姐妹相稱,連一支玉簪也輪流插戴。


    但是我的心情並不愉快。內心焦火旺盛,嘴角長了爛疔,急得陵容和蕭姨娘連夜弄了家鄉的偏方為我塗抹,才漸漸消了下去。


    注釋:


    (1)、“婉嫕有婦德,美暎椒房”:西晉時人對武帝司馬炎皇後楊豔的讚語。楊豔:(238——274),晉武帝皇後,字瓊芝,弘農華陰人,其父楊文宗曾任曹魏通事郎。泰始十年,病死洛陽,終年37歲,諡號武元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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