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心裂肺的陣痛中,年青的靈魂被糾丹神念所牽引,來到神秘書房。


    孤伶伶的書架依舊矗立在那兒,沒有灰塵,也沒有蛛網。


    隨著被丹園不斷增長的成員認領,有些格子不再擁擠,出現了間或存在的書本縫隙。總體而言,視覺上依然是滿的。


    和以往來者們好奇的碰觸不同,鳳筱顯得十分謹慎。


    他摸了摸書架,實木質感,不溫也不涼。在空曠的灰白色空間內,深棕色的木紋機理十分真實。


    他圍著書架繞了兩圈,確認這不是一個陷阱,也沒有什麽機關。這才開始逐一細看那些書籍上的小字。


    “……哦,看來都是記載術法的典籍,而且每一本隻記錄了一種……”


    此刻的鳳筱,並不曉得“一人一本”的規矩,也不清楚“出手無悔”的設定。但自小對道法的家傳修習,產生了自然約束效果。


    “莫貪多——”一個聲音在他耳畔適時迴響。伴隨這個聲音出現的,是一位嚴厲阿婆形象。


    鳳筱出生在在貴北大婁山脈東麓、芙蓉江上遊。家族很大,幾乎整個村落都有些親屬關係。


    翻過村前那道山梁,還有仡佬族、土家族和苗族的寨子。這些不同民族聚居在一起,時間久了,相互通婚融合,逐漸淡化了習俗區別。


    他的阿婆,就是來自花苗部落的一位儺師。年輕時,但凡遭逢豐收祭祀,勇奪儺舞第一的,總是她。十裏八鄉的男子也全都甘拜下風。


    後來,她嫁人後突然退隱,在所居村後的山中溶洞內,獨力修繕了一座隱秘的修真洞府。數十年餐風飲露,幾乎不食人間煙火。被鄉親們敬畏久了,漸漸有了“儺仙”的雅號。


    鳳筱出生時,正逢子夜,有赤火如輪,嗡嗡作響地從山穀中劃過。鄉民大駭,盡皆不知是禍是福……


    四年後,儺仙突然現身,抱走了正滿地亂跑的娃子。她說,“此子受命於天,非尋常輪迴所至,其使命不可有半點差池,需加緊教導才是。”


    從此,娃的修真生涯開始了……


    很枯燥,一點都不好玩。


    阿婆的教導是,盯住溶洞頂部的燕窩數飛燕,數三年。再閉目以心觀之——再數三年。直到四千七百一十二隻飛燕全部了然於胸。即便盡數飛起,亦可心中不亂。


    這一套功法,貌似修習“分神”,實則催動了額頭正中負責第六感的鬆果腺體蓬勃生長。


    直到有一天,整個世界在他眼中轟然化為清濁雙色重影,所有物體都成了變量符號的堆積。


    在年青人的無比驚訝中,儺仙阿婆笑曰——“善,陰陽兩開,我的任務完成了。你去吧,入世求學,補齊常人所必需的生存儲備。關於你的使命,不必費心尋找,它自會前來找你。”


    ……


    在飛往洛杉磯的七四七上,曾有那麽一瞬,鳳筱覺得“拯救這素不相識的四百人”,就是那所謂的使命。


    所以他奮不顧身,毅然以苗疆儺仙古法獻祭餘生,輔助宗芳功成。


    而現在,進了丹園,獲得第二次生命,他覺得已經賺了。又或許,自己的使命才剛剛開始?


    眼前琳琅滿目的書籍令人目不睱給,每一個書名都充滿無限誘惑。


    鳳筱閉上雙眼,捫心自問,“正如阿婆所言,術法不可貪多。如我取其一,我想要什麽?或者說,我希望自己擁有何種一直企盼而不可得的能力?”


    少頃,他終於明悟。依舊沒有睜眼,隻是探出右手,按著閉目前的清晰印象,向一本薄薄的小書挖去……


    ———————————————————————


    大唐開元十三年,虔州範水山。


    此處毗鄰五座南嶺之一的大庾嶺,一千五百多米的海拔,冬季峰巒披雪。


    群峰環抱中,有一抹綠意青翠欲滴——那就是卓英英的葛廬。


    之所以叫這個名字,純屬掛懷她的恩師葛洪真人。


    此刻,葛廬院外被無花牡丹叢所環繞,院內成了金雞納樹的樂園。由於樹幹長得高大,樹冠並不遮擋視線、


    自稱牡丹花王的盧眉娘,將她剛剛刺繡完畢的五尺長絹圍在事先紮好的竹篾框架上,做成一盞白紗燈,懸掛在廊簷上。


    隨夜幕低垂,小小燭火燃起,居然照亮了整個院落。


    隨著燈光漫射,院落間靈氣充裕異常,溫度和濕度也隨之升高,為那些來自南美洲大陸的金雞納樹提供了良好的溫室環境。


    更出奇的是,燈影在地麵隱隱映出無數細密字體,緩緩隨風搖曳。


    張遼忍不住歪著脖子去看,口中喃喃讀道,“……如清涼池能滿一切諸渴乏者,如寒得火,如裸得衣,如子得母,如渡得船,如病得醫,如暗得燈,如貧得寶,如民得王,如炬除暗,令眾生離一切苦,一切病痛,能解一切生死之縛……”


    他抬起頭,“法華經?”


    盧眉娘輕拍巴掌,“原來小施主也是有緣人。”遂指著燈籠道,“全七卷法華經盡皆繡在白絹上,用幅也隻占了一尺。你們進門時,我剛好完工。這是為英英煉丹所發的願,看來是有效的。從繡畢到丹成,隻差了一盞茶的時間。”


    張遼慨歎道,“我雖不諳佛法,但也曉得法華經七萬八千字。你居然可以盡繡於方寸間,實在歎為觀止!”


    浦茜拉樂嗬嗬湊過來,一把攬住盧眉娘肩頭,“阿眉姐姐,我覺得你也是個妙人。居然用佛法護佑女道士煉丹,大唐的教門關係很融洽哈!”


    一旁的卓英英此刻心情不錯,乃釋疑道,“佛與道,殊途同歸,兩條大路都朝天。俗世信眾互不相讓,興許大仙大佛還在上麵稱兄道弟呢。阿眉,辛苦了,謝謝你。”


    盧眉娘沒有迴應這份真誠致謝,此刻她的雙目緊緊盯住張遼胸口。“這……是何狀況?為何我經燈散布之靈氣,多半都被你吸走啦?”


    眾人順著她手指方向望去,果然!那充滿勃勃生機的的靈氣,匯成絲絲縷縷,正瘋狂地向一處聚集。前赴後繼,奮不顧身。


    張遼也愣了,“這……我體內並無異樣……哦,我明白了,是它——”


    他迅速伸手入懷,取出半尺多長一物,立於掌中。


    “七寶玲瓏塔,我朋友的法器。”


    是的,真的是它。


    寶塔甫一現身,立刻加劇了靈氣湧動的速度。經燈與寶塔之間已經連成一虹靈力之橋。


    許是那塔身索取無度,燈籠有些供應不足,直急得轉了起來。


    張遼掌間,白色骨塔越來越綠,充滿油油春色,直至突然打了個飽嗝——


    氣散橋斷,經燈疲憊不堪地緩緩停止轉動。


    盧眉娘愕然道,“你朋友的?那你朋友呢?這也太能吃了,差點吸走整個葛廬的生機,還讓不讓花草樹木們活了——”


    這話張遼可不知該怎麽答,不過有人替他答了。


    “好飽!”


    轟——院子裏陡然多了黑壓壓一群人。仿佛從天而降,又似平地冒出。


    一個英俊青年站在最前麵,一身黑色破衣爛衫好像剛被貓撓過,整個背部都曝露在外。


    他麵色紅潤無比,雙目炯炯有神,正笑嘻嘻揉著擁有八塊清晰腹肌的肚皮。


    “阿杜!”


    張遼旋風般衝了過去,一把抓住杜遠雙肩,左看右看,“你小子沒事?沒事就好!”


    不等對方迴答,張遼又大叫一聲,“從心!”


    猛然甩開好基友,又旋風般撲向人群,一把抓住另一人雙手,急切道,“你也沒事吧?沒事……就好!”


    杜遠在他身後瞠目結舌,“我靠,遼哥,不帶這麽重色輕友的……”


    那二人完全忽略他的存在。文從心反手與張遼緊緊相握,“這些日子很危險,李天王在塔裏天天做現場直播。我很擔心你……還好,大家都好,這就好。”


    張遼滿麵赤紅,千言萬語堵在喉嚨,半晌才道,“也不是都好,邵勁夫和他的夫人……”


    文從心抽出一隻手掩住他的嘴,“我都知道。那不是你的錯。”


    四隻眼睛,兩兩相望。寫不盡的離別之情,訴不盡的脈脈衷腸……


    “遼哥,有的是時間膩歪,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你先給大家介紹一下這裏的新朋友唄——”杜遠嘻嘻笑著,刻意提醒。


    “善哉善哉!”止正越眾而出,甩開大步上前,仔細欣賞了一番白色經燈。“好繡工!好定力!好虔誠!非如此無以催發無上妙法——這是誰的手筆?”他拿兩隻大眼珠子左尋右找著。


    “是奴家。”盧眉娘剛從震驚中複蘇,她看出這些人是友非敵,才放下戒備,又被一連串馬屁拍得頭暈眼花。“咯咯,你這和尚倒有眼光。不枉我整月不眠不休的勞作。”


    “哦!”和尚肅然起敬,“小僧止正,替佛祖謝過居士,敢問如何稱唿?”


    “奴家姓盧,閨字眉娘。”


    止正一哆嗦,此女大名在後世亦有記載。他仔細看了一眼,果然,與傳說中無二,盧眉娘的確有一雙細長如棉的彎眉……


    “謝盧施主。”他雙手合十鞠躬,“若非你的經燈散發強大生機,我們困在塔中還不得而出——塔主受傷昏迷日久,吸足了經燈靈力才恢複過來……”


    “喂,能不能先別急著撩妹?”有人似乎有意見,“什麽臭和尚,你以為穿個馬甲我就不認得你了嗎?”


    謔,這話十分不客氣!


    止正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丹老所賜的佛門至寶木棉袈裟,馬甲?嘿,我這麽貴的馬甲你來找一件試試看!


    他剛想出言駁斥,待抬眼看清質疑者,卻說不出話來。


    腳下連跨幾步,緊緊握住對方手掌,用力搖了又搖……


    良久,才憋出一句:“同誌,辛苦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道本一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泰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泰臣並收藏道本一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