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 課後,是半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江名男神秘兮兮地從鄰班迴來:“我打聽到了。”


    “什麽來頭?”


    “就是新來的實習生,體育老師,姓溫,大學剛畢業。”江名男問,“你想揍他?”


    “看他長得欠扁。”明決淡淡地說,他是這所中學食物鏈的頂端,他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行啊,打他的時候叫上我。”江名男趴在欄杆上說道。


    每個學生都喜歡趴在欄杆上看著對麵樓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每個老師都恨不得讓欄杆長出鐵荊棘,因為他們見不得學生有一絲一毫的鬆懈。


    明決沒有說話,他扔給江名男一百塊:“幫我買瓶水,渴死了。”


    “行,你等著。”江名男二話不說,向著不遠處的超市走去。


    明決懶懶地走迴教室,他經過的地方總有女孩透過窗戶在偷偷看他。


    明決轉頭瞟了一眼,身後就是一群女孩子的力透牆背的尖叫,如果她們知道他內心的陰暗和齷齪,不知道還會不會這麽喜歡他。


    他是自戀的,自負的,卻也是自卑的,有時候感覺他自己是行走的垃圾,是鍍金的朽木,至於為什麽不從樓上跳下去,也許是因為內心還有些許期待,雖然不知道有什麽期待。身在地獄,心如死灰,卻依然要仰望天堂,來路磕磕絆絆,去路無可尋覓,就這樣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前方,也許是沼澤,也許是深淵,但也許有別的什麽東西會等著他。


    “今天晚上迴家吃飯,替你請過假了,不用上晚自習!”明決父親打過電話來,那語氣強硬,不是通知而是命令。


    “知道了,林先生!”後半句被明決吞到了他的肚子裏,那人一麵推開他,一麵抱怨他不和自己親近,笑話。


    學校禁止帶手機,大家偷著帶,而他是個例外,因為他是有錢人的兒子。


    “你們繼續修煉,我要迴家去吃個飯。”明決對江名男和其他幾個人說,“不用等我了。”


    “行吧,那明天見。”


    “明天見。”


    明決平時一個人住在學校附近的小區裏,偶爾有家政阿姨來做做家務。


    他喜歡一個人住,因為這樣就能避免許多的爭吵,還有其他的雜碎。


    司機已經在校門口等了,明決卻慢慢悠悠背著單肩包從操場上穿過,遠遠地就看到籃球場那邊一個人在揮汗如雨,不會是教體育的那個宋老師,他長得太醜了身上也沒這麽白,學校裏還有哪個男老師身材保持的這麽好?如果有,他怎麽可能不知道?


    明決眯起眼睛,大概已經知道那個穿著背心和運動短褲的就是今天闖進教室的娃娃臉。


    “溫老師是嗎?老師……”明決再走近一點,從那完美的側臉曲線確認了這一點,他的目光不自覺順著汗水的運動軌跡向下看去,這娃娃臉長了一具充滿男性氣息的身體。


    明決忍不住迴頭多看兩眼,把這畫麵刻在腦海之中。


    “明決,你可算是出來了,上車吧。”司機對他的態度就是他爸爸處事的影子,隱忍克製,疏遠中的親近,強權下的民主,暴力中的柔情,汙血浸染出來的花蕾。


    “今天什麽事,父親這麽急著叫我迴去?”明決雙手抱臂,冷冷地問著。


    “這我可不知道。”司機老張隻對他爸一個人忠誠,哪裏把他當少主子看,別說少主,拿不拿他當人看也不一定,畢竟他老爸一年十二個月,就有十個月待在情人身邊。


    “明決,你可算迴來了,進屋坐吧,你爸和你媽在等你呢。”李嬸是他家的保姆,可能是這家裏唯一一個真心用笑臉對他的人。


    可惜,她的笑臉,廉價而無用。


    明決厭惡她,更厭惡自己的勢利,有人肯對自己好,自己卻這樣,沒辦法,改不掉。


    “叫你迴來吃個飯比見皇帝老子一麵還難是嗎?”


    飯桌上菜倒是色香味俱全,隻是配上他爸他媽的苦瓜臉,實在是難以下咽。


    “迴來了?”明決的媽媽正伸展自己五根胖胖的手指頭,欣賞著自己鮮紅的指甲油,她已經不再年輕,身材也已經走樣,卻還是硬要把自己塞進小一號的衣服裏,結果隻能是擠出滿身的橫肉,本來沒有那麽難看,她越是精心修飾就顯得越發難看。不是說胖人沒有人權,不是說青春碾壓一切,隻是妄圖用虛假的殼子掩蓋空虛的靈魂,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作嘔的事情。


    明決不說話,隻把書包往沙發上一扔,默默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下,眼簾低垂,向叢林的王者獻出自己奴顏以求得一夕安穩,惡者向更惡者低頭,這是基於多方考慮得出來的最佳生存指南。


    可惜,今天老大似乎不怎麽高興。


    “跪下!”一聲暴喝劃破空氣。


    “又來了……”明決低頭握拳,最終輕輕鬆開,拉開椅子,雙膝著地跪了下去。


    第24章 圖騰


    “你看看你老是這樣,有你這麽做爸爸的嗎?”明決媽媽的目光依舊聚焦在自己鮮紅的指甲上。


    “也就是你生出來的孩子這麽多毛病!”明決的爸爸十足的老板派頭,走過去一腳把跪在地上的明決踢翻。


    明決忍著疼痛很快地從地上爬起來,恢複了跪姿,他雙手握拳放在身側,背部隱隱傳來疼痛,所謂的在外做皇帝在家做奴隸就是這樣了吧,外人因他是他父親的兒子而敬畏他,他們卻不知道他這個親生子遠不如那私生女得寵。


    “不服是嗎?”明決爸爸抬起鋥亮的皮鞋對著明決的背部又是一腳,明決撲倒在地卻無法坐起,因為那象征著權利的尊貴腳掌正踩在他的背上來迴撚著,好像他是燃燒到盡頭的殘餘煙頭,也好像他是一隻惹人生厭的蟑螂。


    “唔……”明決倔強地咬緊嘴唇不發出任何聲音,但還是有音節從嘴唇裏漏了出去。


    “廢物,我怎麽會有你這種兒子!”明決的爸爸似乎對於明決膽敢發出聲音很是不滿,那□□在他眼中是怯懦,是不配為他兒子的象征,更激起了他內心裏壓製著的殘暴,他願握緊自己的手掌,將這不得寵的兒子捏死在他的掌心。


    “爸,我錯了,我下次不會遲到了。”明決知道認錯並不代表怯懦,這是最佳的選擇,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條搖尾乞憐的哈巴狗,但是很顯然,這暴君對於他認錯的速度不滿,是非常不滿,暴君希望他強硬,卻又要他臣服。


    “爬起來,來,爬起來。”明決爸爸的聲音近乎溫柔,向躺在地上的明決伸出了一隻手。


    明決明知這是一個陷阱,卻還是隻能配合著演出,他伸出自己的手,握著他爸爸那厚實的手掌緩緩站了起來。


    他爸爸溫柔地為他整了整衣領,那慈愛的眼神就像是廚師看待案板上鮮嫩的食材一樣。


    他夠了!到底什麽時候才出手,這場虛無的表演到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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