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感受到了壓力。


    即使對方兩次擋在她身前,即使他從沒有對她動過手,可是被這種實力恐怖的存在盯住,完全不是一件輕鬆的事。


    她在玩遊戲時可以叫他鹹魚王,可是現在的她在對方眼中,又是否連做鹹魚都不夠格呢?


    身體的本能驅使,江雪瑟縮了一下。


    “你……怕我?”荒川之主的聲音很幹,嗓子沙啞,像是被砂紙狠狠地磨過。


    他的嘴唇是幹裂的,因為說話時地牽扯滲出血跡。


    荒川之主一步步走進,他俯下身,紫色的眼睛注視著倒在地上的江雪。似乎這樣還不夠清楚,他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


    這動作活像惡少調戲婦女,可是荒川之主的眼睛裏沒有一點輕佻的情緒,相同動作由不同的人來做,結果竟是如此不同。


    江雪不但沒有感覺到輕浮,反倒感受到能將人凍結的審視。


    這樣的審視令人身心緊繃,如果可以選擇,江雪倒寧願選擇那種帶著輕佻桃色的曖昧舉動,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仿佛靈魂都要被洞穿。


    江雪不喜歡這種感覺,她無比抗拒這樣的審視。


    一隻手控製不了,另一隻手幹脆被妖怪吃了。她無法打開荒川之主的手,也不願意躲避。


    這很難描述,但在這種時候,躲避亦是退縮。


    “荒川之主。”江雪被他俯視,卻不退分毫。這一刻她真的冷的像冰,不論是神容還是目光。“你應該知道什麽是無禮。”


    她下巴上的手鬆開了。


    “江雪大人!”一聲唿喊從外麵傳來,鯉魚精炮彈一樣撲過來,聲音裏還帶著哭腔。


    江雪一時間也顧不上荒川之主了,被鯉魚精這麽撲到懷裏,她沒死也真死了。


    荒川之主一把揪住了衝過來的鯉魚精,把淚眼汪汪的小姑娘拎到了一邊。


    被拽住衣領的鯉魚精受到的驚嚇比螢草當初在荒川這裏感受到的更多,身為水族,她更能體會荒川之主帶來的壓力。原本就慌張無措的女孩子顫抖著,把自己縮成一團,像是一個卷。


    江雪沒法伸出手去撫摸她,隻能口中盡量安慰,“沒事的,他不會傷害你。”


    鯉魚精動了動,還是瑟縮。


    荒川之主沒有看瑟瑟發抖的小鯉魚,而是定定地看著江雪,“你就這麽確定?”


    氣氛瞬間緊繃,鯉魚精縮的更緊了。荒川之主身份不明的事她也知道,要是他不高興了,會不會把她做成紅燒魚啊。


    “我現在這樣是沒法阻止你的,那麽隻能相信你。”江雪動了動,被牽扯的身體瞬間痙攣,“你會動手嗎?”


    說完這句話,江雪就咬緊了牙關。在疼痛中說這些話其實是種折磨,她現在更想大哭大叫,而不是硬挺著保持平靜。


    她的目光落在荒川之主臉上,望進那雙深邃的紫色眼眸中。


    荒川之主依舊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目光卻閃動起來。江雪讀不懂那裏麵包含的情緒,但她明白那是動搖。


    江雪麵對毫不動搖的荒川之主有著毫不退縮的氣勢,此時他目光軟化了,她卻不知為何有些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簡直莫名其妙。


    她直起腰,不願自己在氣勢上輸給荒川,卻更加牽動了傷口,一時間倒吸一口涼氣,直直往地上栽去。


    荒川伸出手扶住了她。


    她的左臂被妖怪吃掉,連同腰側也被吃空了一小半。說實話這種傷勢還能這樣清醒著和荒川說話,連江雪自己都不敢相信。


    而那些可怕的傷口被荒川避開,他扶住她右側的腰肢,另一手停在她的脊背上。雖然是扶,卻更像是一個擁抱。


    不過除了她以外,似乎沒人這麽想。荒川表情如常,鯉魚精小心翼翼地注意荒川有沒有碰到她的傷口,看見沒有,就又縮成一個卷。


    也是,江雪歎了口氣。兩個血葫蘆,能看出什麽溫柔繾眷來?恐怕是滿身的傷實在太痛苦了,她實在是想要點擁抱安慰,所以才出現了一瞬間的錯覺。


    她向荒川之主道謝,然後對鯉魚精說話,“小蝴蝶不知道怎麽樣,奈奈生和螢草在你那裏麽?還有……”


    江雪沒說完,已經被螢草怯生生地打斷了。“我……我沒事的。”


    她被奈奈生抱在懷裏,小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害羞極了。


    江雪有些詫異,“你這是……?”


    “啊……我也不知道。就是醒過來,就變成了這樣。”


    荒川之主迴答了江雪,“妖力消耗過度,自然會如此。”


    “奈奈生。”江雪無奈地對著奈奈生笑了笑,“恐怕還要麻煩你一件事。”


    她的目光落在蝴蝶精身上,小蝴蝶還被斷木壓著,隻是她現在自己用不上力,鯉魚精被壓製成一個魚卷,實在拿斷木無可奈何。


    奈奈生把螢草放下,又幫著把蝴蝶精從斷木下抱出來。鯉魚精看起來十分自責,對於自己克製不住恐懼忘了還壓著一個蝴蝶精的事分外愧疚。


    “獨眼小僧呢?”江雪問她。


    “在泡泡裏。”鯉魚精連忙表示,“一直都套在泡泡裏,沒有放他出出來,也沒有讓別人傷害他。”


    江雪鬆了一口氣,“那你有見到首無嗎?”


    鯉魚精搖搖頭。


    江雪想動,又實在勉強。“幫我去看看,看看他怎麽樣了。”


    鯉魚精點點頭,擺著尾巴飛快離開了。江雪唿出口氣,迴頭看見螢草正拿著蒲公英為蝴蝶精療傷。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阻止還是怎麽樣,螢草都退化成團子了,誰知道再透支會怎麽樣。可如果阻止螢草,蝴蝶精又要怎麽辦?


    她的猶豫還沒有結果,勾玉印記先閃了一下。任務獎勵在界麵上方滾動提醒,江雪還沒來得及點開,先感覺到了失重。


    江雪看向外麵,果然,前神使巴衛已經來了。


    失重感在不斷加大。


    這感覺有點熟悉,之前穿越的時候,就是這種滋味。一陣吸力從江雪的勾玉印記中透出,她的式神化成一個個光點,被勾玉吸了進去。隻有鹹魚王明明暗暗的,始終沒有個結果。


    “為什麽?”江雪看著近在咫尺的鹹魚王,深吸一口氣,出聲詢問。“你究竟……是不是我的式神?”


    荒川之主輕輕抱著她,在不斷加強的失重感下,似乎下一秒他就會摟不住江雪。“我們還沒完契。”


    江雪以疑惑的目光質詢。


    “式神被召喚出來的那一刻,就已經是式神,不得違背主人,不得傷害主人。”荒川的聲音很穩,他半點也不為眼前的場景急躁。“但是你的召喚加了一個程序。”


    “我的……名字?”


    荒川之主頷首,“名字是最短的咒,知曉妖怪的名字可以命令它們做任何事。可是你的名字,說出口的那一刻卻反向束縛了你的式神。”


    “讓他們不自覺地心生孺慕,親切,信任。”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名字。”


    “我能抵受的住。”荒川之主平平淡淡,說一件在正常不過的事實。“我與它們不同。”


    他沒有故作矜傲,可是那股傲慢卻從骨縫中蔓延出來。


    “吾乃荒川之主,不會成為任何人的仆從。”他與江雪對視,“你也一樣。”


    “你想留在這裏?”


    “大概你走之後,我就會被此方世界撕碎。”


    江雪一口氣提不上來。“那你也不肯結契?”


    失重感越來越強,這一次不是下墜,江雪的身體在慢慢上升,此時此刻他們倆的位置,已經是她俯視著荒川之主。


    荒川之主臉上露出笑意,抬首望她,卻傲慢的欠揍。“不。”


    寧折不屈,寧死不彎。


    江雪清楚地認識到,這不是可以讓她隨便丟著生灰,不高興能拿去喂達摩的存在了。


    他會死。


    可他依然不願跟隨她。


    “我不會命令你。”江雪的心頭用湧上煩躁,以及……恐慌。“所以跟我走,不然你會死。”


    荒川之主不說話。


    “你不信我嗎?”江雪隻恨自己此刻不能強扯住他,“我有別的式神,不會圖謀你這條鹹魚!”


    她七條鹹魚都沒有愛過啊,紅蛋都能吃一條。明明就是最嫌棄的鹹魚王,到底為什麽求著他跟她走啊。


    說到底,會死的是這條鹹魚又不是她。


    可是心裏還是恐慌,怕他拒絕,怕他死亡。


    該怎麽做?


    要怎麽做?


    江雪咬牙,忽而向前一衝,暫時擺脫了重力一瞬。在那一瞬,她狠狠咬住了荒川之主的脖頸。


    血落在唇齒間,江雪看見無數枚勾玉從印記中飛出,圍繞著她和荒川之主,散發著柔和瑩潤的光。


    為什麽這麽做?


    不知道。


    這麽做會怎麽樣?


    不知道。


    隻是有種感覺,隻有這樣做,才能隨她所願。


    荒川之主看著她,似乎絲毫不感到意外。他沒有憤怒也沒有驚訝,眼中的光甚至是溫和的,連一絲傲慢都不含。


    隻有純粹的,毫無雜質的溫柔。


    是錯覺吧?


    這麽想著的時候,荒川之主的牙齒破開了她的皮肉。江雪能感覺到自己的血流了出去,被他舔舐後卷走。


    圍繞在旁的勾玉光芒大作,荒川的身上一亮,重力從他的身上消失。


    契,成了。


    江雪眼前一黑,意識陷入模糊。


    再一次清醒的時候,她趴在夜晚的街道上,左側是一隻瘦骨嶙峋的大狗,右側是一個黑發碧眼的男孩。


    男孩有一頭亂翹的頭發,額發下還有一道造型獨特的傷疤。


    江雪想,很好,這次是她知道劇情的世界。


    這個念頭閃完,她就再度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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