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星移,四野空寂。


    巍峨青山靜止若城,偶爾聽得林間傳來幾聲怪異的鳥叫,夜風溫柔的蕩著她的裙角,修長筆直的玉腿淺隱悄現。腳上沒有穿鞋,晶瑩剔透的腳指頭掂在草尖上,隱約可見有一滴露珠在指甲蓋上滾來滾去。


    是她,那個絕色美人,徐姬。


    若說,迷蒙的月色與墨黑青山構成了一幅畫,那她便是嵌在畫中的孤零仙子。不過,在青衣小廝的眼中,她頂多算是一個妖媚的剪紙人,真想一刀把她攪個稀爛,當即喝道:“快把我家大小姐交出來,如若不然,剁個稀爛!”


    絕色美人不理她,剪水妙目隻顧繞著青陽打轉,格格笑道:“古有曲水流觴,今有月白風清,能與知陰陽、曉生死的青陽先生對話於風月之下,奴家不勝榮幸。”說著,按著腰間款款一禮,嫣然道:“今夜邀先生前來,乃是奴家有三請,尚請先生成全,如若得助,奴家必當……”


    “是不是要以身相許?”青衣小廝冷冷地接口。


    “格格,若是先生願意,奴家有何不可?”絕色美人掩嘴一笑,輕飄飄的在草葉上蕩來蕩去,當真媚不可言。


    青陽眉頭微皺,一雙神目卻在山野中搜尋,他常年累月在山中晃悠,對此山的一草一木熟悉無比,此處是青陽鎮的入山口,在這一片青草地的盡頭原本應該聳立著兩株千年古柏,如今卻隻有一株。再則,頭頂上的懸鉤冷月,幾時變成滿月了?況且,身周佐近有人暗中窺伺。


    幻陣,亦或陷井。


    青衣小廝等了半晌,見青陽不說話,便以為他為美色所迷,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指著絕色美人怒道:“呸,好不知恥,便是你要嫁,他敢娶你麽?快快把大小姐交出來,不然剁爛你的臉!”說著,右腿彎曲,左腿斜伸,左掌撐於地,右手斜舉弦月鉤刃。半貓著身子,頓呈攻擊之勢。


    “哎喲,小妹妹恁大的火氣,你的鐮刀嚇著姐姐了。”


    絕色美人捧著心口,後退了幾步,神情好像有些怕,楚楚可憐的說道:“奴家最是經不得嚇,小妹妹快把鐮刀收起來,免得夫君誤會你,教訓你。”眨著清澈冷幽的眼睛,瞟了青陽一眼,仿佛真替青衣小廝擔心一樣。


    青衣小廝聽她連夫君都叫上了,再把木訥的青陽一看,心中既憂大小姐的安危,又怒青陽色欲填心,黑黝黝的瞳孔逐漸泛白,兩尾羊角辮晃來晃去,鼓著腮邦喝道:“無恥妖女,我先劃花你的臉!”


    “嗖!”


    青影乍飛,拉起月光斬向十丈外的絕色美人。


    月光淒迷,沿途撕裂了風,斬斷了夜。


    “嗬嗬,小妹妹還欠些火候……”


    絕色美人卻不驚,揚手一拋,腕上渾綾飄蕩而起,便似一條軟鞭,照著月光一抽。隻得一擊,即將淩厲絕倫的青衣小廝抽得倒飛。


    “嘻嘻……”絕色美人掩嘴嬌笑,身周渾綾隨風飄搖,恰若飛天仙子。


    “嗖!”


    殊不知,青衣小廝一心要劃爛她那張妖媚眾生的臉,腳尖方一觸地,身形已彈射而起。


    冷月再度襲來,森森寒意鋪天蓋地。


    絕色美人細眉一挑,張開五指,斜斜一轉,即見她身周飄浮的綾帶以其為中軸猛然爆開,恰似一朵怒放的白蓮。待青衣小廝身入其中,五指驟然一合,向四麵八方展開的綾帶瞬間聚攏,欲將青衣小廝纏裹於其中。


    “想勒死我,沒那麽容易!”千均一發之際,青衣小廝腳尖在一條綾帶上疾掂,身子再次騰空而起,猶如亂蝶穿花,竟然避過攔截的千綾萬縷,照著絕色美人的麵孔直直切來,辯其意圖,是想先削嘴巴。


    “咦……”


    絕色美人未料到青衣小廝竟不懼綾帶上的寒氣,心中不由得一驚,突見月刃削來,一樣寒意逼人,當即將身一彎。即見得,她便若一個紙片人,猛然從中對折,巧巧避過絕死的一擊。上半身尚未彈起,綾帶再飛,豎立於天,猶如一柄長達三丈的巨劍,淩空斬下。


    “鏘!”


    綾帶與月刃猛然相接,光暈蕩起。


    青衣小廝身形猶若斷了線的風箏,飄向遠方,哇地噴出一口血,心中卻愈發狠戾,在地上一借力,抱著月刃再度飛起,同時高聲叫道:“青陽,你個死神棍,不要再鬼迷心竅了!”


    “夫君,快來幫我。”


    十丈外,廝殺正酣,青陽呆立。


    腰間的酒葫蘆泛著淡淡的光。


    驀地,丈許外的空氣猶若水紋滾動,一把桃花美人扇探進來,對著青陽扇了一記,瞬間,從扇子裏鑽出一個鬼頭,張開獠牙臭口,朝著青陽便咬。


    青陽等得便是他!


    將身一錯,避過鬼頭,再以葫蘆口罩著正在凝形的鬼身一轉,絲絲青煙冒起,股股惡臭撲鼻而來,再一看,地上汩汩流著一灘,既不像血液,也不似糞便,條條蛆蟲在裏麵鑽來鑽去。


    青陽眉頭一皺,斜跨幾步,酒葫蘆一翻,向莫名之地罩去,誰知卻罩了個空。


    這時,笑聲響起:“先生不喜臭物,想必也是風雅之人,此時月色宜人,正當飲酒高歌,有酒不可無美人,再請先生鑒賞一美!”


    話音落腳,青陽突覺脖心微冷,尚未來得及轉身,又聞清香襲來。在他的身後,趴著一個美麗的女子,渾身上下僅著寸縷,纖腰瘦腿,修長的十指按在草地上,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青陽的脖子。


    冷,愈來愈冷。


    青陽不敢妄動,那美麗的女子也仿若靜止。


    “美人便在身後,先生為何不觀?”白乘風的聲音飄忽難捉。


    “臭!”


    青陽猛地轉身,與此同時,一直趴著的女子貼著草地驟然平射,尖利而烏黑的指甲由指尖爆漲,向上一撩,欲將青陽掏個透心涼。


    “嘶嘶嘶……”


    僅差半寸,美麗的女子與先前的臭物一般,化作一灘。


    “果然是臭的!”


    青陽冷然一笑,並指成劍,朝著某處一戳,即見一道水紋蕩起,模模糊糊的顯出一團身影,正是神情微驚的白乘風,在其懷中斜斜抱著一人,發簪零亂,雲眉淺皺,秀目緊閉,胸口微微起伏,腳上僅著一隻鞋,粉底而藍邊。


    白乘風沒想到青陽一指便險些破陣,趕緊飄身而走。


    青陽見李錦蘇無恙,心中鬆得一口氣,要將白乘風找出來也不容易,豈容他輕易遁走,當即縱身一躍,調轉葫蘆口猛地一拍。


    青光暴閃如潮,卻仍舊慢得一分,天地依舊,白乘風已逃。


    “嗖!”


    恰於此時,遠遠飛來一隻小青蝶,搖搖晃晃,欲墜不墜。青陽疾搶幾步,縱起丈高,一把將她抱住。


    “噗……”方一入手,青衣小廝便噴出一口血,濺了青陽滿臉。


    “嗬嗬,小妹妹恁地心急,尚未嫁給我夫君,便要洞房麽?”


    遠遠的,絕色美人俏立於草尖,雙手攏在嘴邊,嬌聲又喚:“夫君,她還小呢,再養幾年吧,嘻嘻……”


    “無,無恥……噗……”


    青衣小廝大怒,又噴了一口血,一個骨碌從青陽懷中掙脫,腳尖一掂,便欲揉身撲上,再與那妖女戰個你死我活,驀然間手上卻一熱,一轉眼,見是青陽抓住了自己的手,頓時想起妖女的話來,羞怒不已:“放開我,你和他們是一夥的,你不僅是個神棍,還是個色鬼!”


    方才,她一心要劃花別人的臉,並未注意到青陽與白乘風的一戰。


    青陽:“助我破陣!”


    “你喝一口酒,不就破了麽?”青衣小廝下意識的道。


    “此陣難解,幻境與陣法並舉,我若強行破陣,唯恐力不能及,反傷自身。若欲尋陣樞而破,又恐極為耗時。再則,尚有他人……”青陽急急解釋著,卻見她仰著臉蛋、眨著眼睛,一副與我何幹的樣子,心中更為憂急李錦蘇的安危,突地說道:“李大小姐也在陣中!”


    “大小姐?早說嘛,怎麽助你!!”青衣小廝一聽李錦蘇,立馬亂了方寸,抓住青陽的手亂搖。


    青陽道:“致虛極、守靜篤,神海一體。”


    “啥是神海一體?”


    “就是想著李錦蘇,李大小姐!!”


    青陽無奈,聲音也拔高了數籌,便連說話也不再神神叨叨。青衣小廝也好像聽懂了,歪著腦袋用力的想著自家大小姐,嘴角泛起了笑意。即於此際,滾滾寒潮從她的手心傳至青陽神海,天地一派清朗。


    “破!!!”


    張嘴無聲,一股無形之力卻洶湧澎湃,摧毀了天上滿月,蕩滌了乾坤寰宇。


    鉤月浮天,四野明朗。


    白乘風抱著李錦蘇於十丈外,怔怔地顯出身來。


    “賊子,休走!”青衣小廝尖叫。


    青陽麵紅如潮,灰白長衫鼓蕩風裂,猛然間卻突覺掌心一空,綿綿寒意隨即褪去,胸口一堵,身形驀地一個趔趄,險些摔了一跤。


    抬頭之時,唯見一縷青煙,遙遙嵌入天幕邊際。


    天地,又變。


    “嗬嗬,夫君,夫君……”


    嬌嫩的聲音響在耳邊,青陽按著酒葫蘆,站直了身,眼前是一座華麗無匹的宮殿,飛簷翹角,金光閃閃。十二根巨大的立柱挺立於殿下,每根柱子上盤龍附鳳,柱尖直插蒼穹,十二名身披金甲的武士持戈肅立。


    一排漢白玉長階,由上至下,一直鋪到青陽腳下。


    “小妹妹尋人去了,自詡風流、惹人討厭的家夥也走了。如今這天地,唯餘夫君與奴家了。奴家在此恭候夫君已久,現下夫君且來尋尋奴家,可否……”


    “十五小姑獨自處,郎君訪客青柳渡,遙問童子可見人,曉月窗畔掛錦書……”


    青陽拾級而上,清婉的聲音不知起於何處,纏繞於身旁遊離不去。聽她輕輕的誦著詩,讓人情不自禁的身入其境,仿覺歲月靜好,伊人正獨倚欄杆,等待著情郎歸來。稍一伸手,階旁竟有微風拂來,軟軟的繞著指尖,極其真實。


    長階九十九,待至一百再抬頭,卻見那十二名金甲武士紋絲不動,原來是石雕披甲。


    驀然一低頭,竟有斜影隨身。


    青陽走到殿門前,站定。


    “吱嘎嘎……”


    朱紅大門無人自開,內中極深,冷風迎麵卷來。


    “日間與夫君一見,奴家所問,夫君尚未答,不知此時,夫君可願為奴家解惑?”


    見青陽不答,那聲音又道:“奴家真的也想知道,將會死於何時?”


    青陽冷聲道:“你不再是你,你早已經死了!”


    “嘻嘻嘻,嗬嗬嗬,哈哈哈……”


    那聲音張揚的笑著,等笑夠了,又道:“我不再是我,那我又是誰?先生既已來到殿前,為何卻不敢進來?小小一個幻陣,莫非先生也不敢闖?若再遲得片刻,恐怕小妹妹鬥不過那個浪蕩子,倒是可惜了李氏小女郎,巧笑俏兮,美目盼兮,真是我見猶憐。”


    青陽站在門口,凝視著宮殿深處,神情越來越冷,緩緩舉起酒葫蘆,滿飲一口,並起二指在眼前一抹,再往地上一按。


    “幻境就是幻境,再美也不過是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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