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高課。


    今晚的塚本也沒有迴家,他的臉雖然被人從腦袋上揪了下來、並扔進了五穀輪迴地醃製了一段時間,所謂的臉麵、所謂的榮譽,被徹徹底底的丟了個幹幹淨淨。


    塚本雖然忿恨,但也沒有到徹底失去理智的程度。


    原因很簡單:


    習慣了。


    南田洋子、藤田芳政、木內影佐、鬆室良孝外加一個影佐禎昭,哪個不比他厲害?


    也就影佐剛來還能蹦躂下,但塚本猜測他跟前四者的結局不會有太大的區別——都是自剖的貨色。


    所以,他這點失敗,有啥了不起的?


    此時的塚本,在意的是稍後疾風暴雨般襲來的報複!


    他太了解上海軍統了,在快到下午的時候知道抵抗分子大搖大擺的密道出來後,他就知道對方這是在故意的激怒自己。


    和諸葛亮向司馬懿送女衣有異曲同工之妙。


    司馬懿麵對諸葛亮的女衣不為所動,他塚本清司若是麵對這情況,說不準得先穿起來讓諸葛亮看看。


    自認為沒有上當的塚本,就這麽等在特高課中,期待在軍統接下來的報複中大占便宜。


    晚上九點,衛兵進來報告:


    “課長,岡本先生來了。”


    岡本平次來了?


    塚本清司大喜,激動的起身直接往外衝,這番舉動看的衛兵一愣一愣的。


    課長這是怎麽了?


    倒履相迎嗎?


    塚本能有此激動,其實是可以理解的,要知道此時的他雖然還是課長,但今天下午被警備司令部軍官專門過來扇的那幾巴掌,已經傳遍了上海的日軍中。


    再加上促和談的黑鍋,就連塚本,都意識到自己怕是在特高課課長的位置上不能長久了。


    要不是太了解對手,這時候他哪能在特高課穩坐釣魚台——早拖著岡本平次滿世界找關係保位置了。


    此時岡本找上門來,對塚本來說無疑是自己的這個鐵杆盟友沒有放棄自己。


    不愧是義氣無雙岡本君啊!


    薑思安也沒想到塚本居然快跑著到外麵迎接自己,看到塚本滿臉激動的樣子,他立刻就意識到塚本這是以為自己是救命的浮木。


    想明白這點後,他心中生出了難言的爽感。


    待會兒……塚本清司這混蛋從天堂掉入地獄,會不會發狂?


    “岡本君,您有事打個電話就行了,怎麽非要自己過來啊——今晚可不會太平!”塚本故作關心的抱怨。


    薑思安沒有吭氣,隻是埋頭往前走,在和塚本錯身的刹那,他清楚的看到塚本的臉唰的一聲變得蒼白。


    很明顯,塚本意識到了什麽。


    兩人一前一後進到了塚本的辦公室後,塚本在關上門的瞬間,雙腿一軟就跪到地上:


    “岡本君,看在我為你鞍前馬後的份上,救救我!”


    薑思安沒想到岡本會跪——他親手“送走”的日軍佐官、將官好幾個了,塚本可是他見到第一個如此腿軟的日本軍官。


    不是說武士道洗腦後的日本人視死如歸嗎?


    薑思安厲聲嗬斥:“塚本君!站起來!你是個帝國的軍人!你怎麽能跪!”


    塚本一個激靈,慌忙起身。


    “岡本君,我、我、我失態了,對不起。”


    薑思安幽幽的歎了口氣,道:


    “本來,我是能保下你的。”


    “大不了不幹這個特高課課長了,可是,川口哲雄和筱塚力也反水了,他們兩個將你要挾他們之事告訴了影佐,影佐異常的惱火,向警備司令部報告稱你任職特高課課長以來,除了走狗屎運刺殺了張世豪外,再無寸功可言,若是讓你安然抽身,必開先河。”


    在塚本的哆嗦中,薑思安道出了最後的判決:


    “像個武士一樣去赴死吧,這是警備司令部給你最後的體麵了。”


    其實影佐沒想著弄死塚本,因為影佐要穩住薑思安!


    因為塚本從來都不是最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是塚本背後站著岡本平次,而岡本會社背後,站著一堆各種各樣的勢力——水火不相容的陸海兩軍,都有大把大把的大佬站在岡本平次的身後。


    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造成了上海局勢的糜爛。


    影佐不打算在亮刀之前打草驚蛇,自然不會有弄死塚本的想法。


    但薑思安的任務就是弄死塚本——他自然要營造必死之局。


    聞聽到自己最後的判決結果,岡本無力的癱倒在地,嘴裏不斷的呢喃:


    “我對帝國是有功勞的,我殺掉了張世豪,你們不能這麽對我……”


    聽著塚本的呢喃,薑思安險些氣笑了。


    真以為你能奈何得了老師?


    “塚本君,非常抱歉。”


    薑思安起身做欲走之勢:“我會照顧好你的家小。”


    他這是逼塚本早點了斷呢,免得遲則生變。


    在薑思安快走到門口的時候,塚本趕忙喊道:“岡本君,請等一等!”


    哈,開口了,又到我當介錯人的時候了!


    薑思安沉著臉轉過身。


    “請你……充當我的介錯人,拜托了。”


    “嗨伊!”


    薑思安應聲。


    介錯人通常都是親友充當,薑思安“以誠”待日本鬼子,故當介錯人的機會還真沒少過。


    “請稍等!”


    認命的塚本起身前去換衣服,磨磨蹭蹭了許久以後,才脫下了軍裝換上了和服出來,然後一臉死灰的將切腹的工具展開——一把油光可鑒的扇子。


    切腹是很痛苦的事,在腹部從左往右拉一刀後向上拉一刀,讓腸髒溢出來,然後等待死亡。


    這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傳統又不能丟,於是聰明的日本人先想出來了介錯人,等第二刀拉完後就讓介錯人“抱首”,也就是砍掉腦袋。


    但這依然很疼,於是聰明的日本人又想出來了扇子切——用扇子或者木刀裝模作樣的切一下,然後進行“抱首”。


    薑思安記得自己見到的第一個扇子切是藤田芳政來著。


    塚本緩慢的將眼鏡摘下後再將和服揭開,露出了腹部,猶猶豫豫的數下以後,采用木刀在腹部進行了“切腹”,兩招表演完畢後,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的降臨。


    這時候該薑思安表演了,一刀斷頭即可,又快又不疼。


    薑思安經驗豐富,輪著塚本提供的刀快速的斬下。


    但塚本期待的腦袋掉落沒有出現,鋒利的刀刃卡在了塚本的頸部。


    塚本哀求的看著薑思安,等待薑思安趕緊補刀,豈料這時候薑思安居然蹲在了他的身邊:


    “塚本清司,我代我的老師張世豪向你問好。”


    “若是老師有空,下次見到你的靈位,應該會給你上兩短一長三根香吧。”


    薑思安目光中全是興奮,塚本哀求的目光這一瞬間變成了驚恐和不可思議。


    他聽到了什麽?


    他聽到了什麽!


    薑思安很不講武士道精神的用腳踩住了塚本的腦袋,慢悠悠的將刀拔出來後,在塚本劇烈的掙紮中,奮力的斬下了第二刀。


    這一次,屍首分離!


    看著塚本的腦袋上強忍著不願意合掉的眼睛,薑思安毫不畏懼的與其對視,冷幽幽的道:


    “若是有鬼神,我照樣殺你第二遍!”


    塚本聞言,這才不甘的閉上了雙目。


    薑思安深受老師的影響,在塚本閉目後撿起了腦袋,擦掉了耳部的腳印,等著塚本徹底的涼透以後,才一臉沉重的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


    “塚本課長,他……是一個真正的武士!”


    薑思安不吝讚賞。


    周圍的日本特工們沒有太大的神情變化,從岡本沉著臉到特高課、從二人見麵後塚本一臉的死灰、從之前屋內傳來的嗬斥,他們就知道即將發生什麽,此時見滿地的鮮血,再看看岡本露出的腹部幹淨的樣子,他們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麽。


    岡本君真的是大仁大義啊!


    “三天後會安葬塚本君,屆時願意送送他的,請到我府上送他最後一程。”


    “拜托各位了!”


    薑思安向一眾日本特務鞠躬後,沉重的跨步離開。


    在離開特高課的時候,薑思安碰到了一個女人,他瞥了一眼後便不做理會,但他心裏清楚,這個女人,便是老師【念念不忘】的師義梅。


    ……


    影佐機關。


    “塚本清司,自剖了?”


    影佐禎昭的錯愕的看著手下,得到手下肯定的點頭後,影佐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茶碗。


    他原以為岡本平次會帶走塚本清司,沒成想塚本居然自剖了!


    【以塚本清司的性子,他大概不是主動自剖的!】


    影佐皺眉,那塚本必然是被岡本逼著自剖的——岡本這是何意?


    逼死塚本,是向自己的投名狀嗎?


    一抹耐人尋味的笑意從影佐臉上浮現。


    【岡本平次或許以為自己這樣,就能取得我的原諒吧?可惜你錯了!】


    影佐幽幽的笑了起來,很快笑容就從臉上淡去,既然你岡本平次這麽願意“急流勇退”,那我就暫時滿足你的心願!


    “機關長,川口哲雄中佐和筱塚力也中佐來了。”


    “讓他們進來。”


    影佐收起微笑,做出了嚴肅狀。


    很快,川口和筱塚兩人便進來了,


    “機關長!”


    兩人一齊向影佐鞠躬問好。


    “二位——坐!”


    在兩人跪坐下以後,影佐沉聲道:


    “你們被岡本平次出賣了——他告訴我,你們兩個人有把柄被塚本捏著。”


    二人的神色沒變,但目光中卻生出了不少的惱意。


    “看吧,這就是商人——記住,你們是帝國的軍人,商人,是逐利的,而我們,是軍人,單純的軍人!”


    “謝機關長教誨!”


    “說說接下來的布局吧,我會找借口將你們兩人從情報係統中逐出,屆時你們去投靠岡本。”


    影佐冷幽幽的道:“你們出身情報體係,又是他岡本拉你們下的水,若你們投靠,他必然倒履相迎!”


    “你們,應該明白怎麽做吧?”


    “請機關長放心,我們一定會拿到岡本會社各種各樣的證據!”


    二人信心堅定的迴答。


    上一次二人出事後,擺在他們麵前的路看似隻有一條:


    投靠塚本,任塚本拿捏!


    但二人沒有選擇這看似唯一的一條路,而是選擇了向影佐坦白——兩人之所以這般做,是因為他們撈到的錢財,大半投入到了“獸工作”中,頗有些問心無愧的樣子。


    影佐得到了兩人的坦誠後,將計就計,讓兩人去被塚本拿捏。


    這也是影佐為什麽容不得塚本的原因。


    這也是薑思安之前向他坦白兩人被拿捏的時候,他要踱步偽裝驚詫的原因。


    川口哲雄和筱塚力也,從投靠他開始,就提供了不少岡本會社黑材料,這些令影佐觸目驚心的黑材料,對整個岡本會社來說隻是九牛一毛。


    通過這點黑材料管中窺豹,也堅決了影佐要拿下岡本平次的決心——這不是一個蛀蟲,這他媽就是一頭寄生在駐上海日軍體係中的恐龍,還是食肉的霸王龍!


    ……


    上海郊區,偽四師駐地。


    “你是?”在偽四師任職的尚振聲看著眼前的神秘來客,心裏猜測對方是不是日本人派來試探自己的。


    這幾天他發現軍中多了些日本顧問,從這些顧問對自己的嚴防死守來看,自己極有可能被發現了。


    不過尚振聲並不在乎,他本就是該死之人,現在背負叛徒罵名苟且偷生,不就是為了能狠狠的刺這幫漢奸們一刀嗎?


    來人平淡的道出了五個字:


    “你早就暴露了。”


    尚振聲故意一臉迷茫的看著對方。


    “軍統,徐天。”


    對方這才報上家門:“奉命接應你撤離。”


    說著他拿出了半張紙幣,尚振聲接過後驗證,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我不能走。”


    尚振聲將紙幣推還給徐天後,沉聲道:


    “我若一走,日本人必將對偽四師進行全麵的清洗!那些我發展的有意反正的偽軍軍官,不一定能留下來。”


    他深唿吸一口氣後道:“我會帶著一部分人發動起義,起義應該會失敗——但這樣一來,一部分人會活下來,隱藏下來,甚至他們可以在鎮壓起義中立功升官!”


    “這些人,會是下一次起義的種子!”


    習慣了古井不波的徐天震驚的看著尚振聲。


    自從跟上張安平,他見過不少人都視死如歸——祁慶保當初資源做死士去鬆室機關就是個例子。


    但那通常都是因為“黨國需要”這四個字!


    可現在眼前的這個人,明明有機會撤離,對方為了保留一些種子,卻寧願投身烈火!


    “活著,就有機會。”


    “這樣的機會不多。”尚振聲搖搖頭:“你去這個地方,在廚房水缸的下麵有個密格,裏麵有一份名單,在我意識到我被人出賣以後,我便將絕對不會叛變的人名單藏在了裏麵。”


    “剩下的人我會帶著他們起義,若是有人能逃出來,請記得接應他們。”


    尚振聲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決心。


    徐天看著對方,沒有從對方的臉上看到一絲的怯意後,放棄了勸說。


    他重重的點頭:


    “尚書記長,請放心,下一次的起義,隻有成功,沒有失敗!”


    尚振聲笑了笑,仿佛看到了偽四師成功起義的畫麵。


    “你……什麽心願嗎?”


    “將來勝利了,如果你還活著,幫我立一個衣冠塚,我想看看戰勝了日本的中國。”


    徐天重重的點頭。


    “我會的。”


    他將尚振聲交予自己的紙條牢牢的記下後吞進了嘴裏,一點點的嚼碎後吞下,再一次認真的看了眼尚振聲後,轉身離開。


    ……


    次日淩晨四點,偽四師內發生了“嘩變”,副參謀長尚振聲領兵起義。


    但起義遭到了漢奸們的快速鎮壓,至早上七點,起義徹底失敗,參與起義的319名士兵和軍官,全部被日本人處決,領導起義的尚振聲被影佐機關秘密帶走。


    據可靠消息,尚振聲在影佐機關遭受了慘無人道的嚴刑拷打,尚振聲忍受不住,交代了自己密謀“兵變”的全部經過後,被日本人秘密處決。


    但沒有人想到,尚振聲用自己的血,澆築的一顆顆的種子,沐血後,正在飛速的生根發芽。


    (尚振聲,曆史人物,原南京區書記長,因為錢新民被捕而被捕,1941年6月獲釋後任第七旅參謀長,秘密鼓動中下級軍官起義擒誅汪某人,遭叛徒出賣後二次入獄,被日本人處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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