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黃凱入獄後的第40天。


    早晨醒來,早已習慣了牢房臭烘烘的黃凱,第一件事就是慣例跑到鋼鐵的柵欄前,再一次熟練的嚎叫:


    “我是冤枉的!”


    “我是效忠皇軍的!”


    “主任,我是冤枉的!我是效忠皇軍的!”


    起先,獄卒還特意過來訓斥一通,時不時還丟幾句嘲諷。


    但後來,習慣了。


    每天也不用看時間了,隻要早上聽到這小子的嚎叫,就知道不是七點就是七點半。


    現在又聽到準時的“鈴聲”,熬了一夜的獄卒們罵罵咧咧的開始了新的一天,然後望眼欲穿的等待著換班的混蛋到來。


    而監獄裏的犯人們,則開始了各種各樣針對這個鐵杆漢奸的喝罵。


    監獄裏的犯人也是有等級的,排在第一等級的是抵抗分子,然後便是各路的“大俠”,接著是各種普通人,然後是小偷小摸之流,最後嘛,自然是像黃凱這樣的鐵杆漢奸。


    “姓黃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你主子早就把你忘了!”


    “喂,臭漢奸,認命吧!”


    幾間囚室中的犯人被準時的“打鳴”聲驚醒後,就開始丟各種嘲諷。


    黃凱嘴上從不認慫,色厲內荏的說著狠話,但架不住人多,沒一會兒便撂下狠話,灰溜溜的迴到了自己的監位,委屈吧啦的默默垂淚。


    在最初的時候,和黃凱一道進來的漢奸還抱成一團。


    好歹算是當過一陣時間的獄霸——在每天就可憐的一個小時不到的放風時間裏,他們也曾飛揚跋扈,也曾和各路人馬打作一團。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幫漢奸逐漸接受了被冷處理的命運,也早已經絕望、麻木了,等待著最終的宿命——他們會在某一天,被日本人從監獄裏提出去,然後拉到各種地方開始勞工的生涯。


    “我是效忠皇軍的……”


    黃凱又裝模作樣的呢喃了一句後,才將臉埋在膝下,然後……他終於能收起這幅讓他自己都憎惡的偽裝了。


    命運真是很神奇的東西吖~


    黃凱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做好了像一條乞降的狗一樣,被日本人處死的準備——然後在地下等待勝利那天,迎來正名。


    但命運就是這麽神奇,在經過了最初的五天審查後,日本人就把他們撂到了這座監獄裏,從此不聞不問。


    和他一道進來的漢奸,對這樣的命運憤慨不已,但黃凱卻差點樂死。


    隻有老天知道他黃某人都打算背著漢奸的名頭下地獄了!


    沒想到還能活著——比起必死無疑的下場,以後當勞工,對他來說簡直是幸事。


    所以,他每天都要雷打不動的喊冤、表忠心。


    他是做給這些獄卒看的。


    因為一個鐵杆的漢奸,即便是當了勞工,也能在最初始的階段獲得不錯的開局——而作為一名特工,給他一個勞工隊長的職務,他黃凱就敢想著帶勞工起義!


    共產黨能做到的事,他黃凱、張世豪親自培養的頂級特工,憑啥辦不到?


    【可惜教官……】


    想到那個安排自己背負強奸未遂名頭輟學的教官,黃凱便又忍不住在心裏暗暗的歎息。


    他要是活著……


    該多好啊!


    正沉浸在悲意中,突然聽到有人群腳步漸近,還沒來得及切換表情,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剛才喊話的就是他?”


    “就是他,明主任,這就是個瘋子,您不用理他!”


    明主任?


    大漢奸明樓嗎?


    黃凱立刻切換到漢奸嘴臉,驚訝的抬起蓬頭汙麵的腦袋後,看到明樓便飛一般的撲過去,隔著鐵柵欄又是激動又是驚喜又是委屈的喊叫:


    “明主任,是我!我是小黃啊!我是冤枉的!”


    “我是效忠皇軍的!”


    “明主任救救我啊!”


    明樓本能的倒退幾步,看著這個比漢奸還漢奸的家夥,對張安平的話不由升起懷疑——這廝,真的是自己人?


    “我知道伱——是你壞了鬆室機關長的好事,難得機關長大度,沒有斃了你!你倒是說說你哪裏冤枉了?!”


    黃凱語塞,呐呐了幾秒後惶急的說道:“我是被抵抗分子蒙蔽的,明主任,我是被抵抗分子蒙蔽的,我也是一心為了皇軍啊!”


    “嗬——”明樓冷笑後,果決的走人。


    黃凱在後麵撕心裂肺的嚎叫起來,直到明樓的身影在獄卒們的陪同下消失,他才絕望的在柵欄前癱倒,然後一個勁的哀嚎。


    但此時黃凱的心裏卻充滿了震驚。


    因為……


    他剛剛收到了明樓傳遞的信號。


    是摩斯碼,就四個字:


    繼續保持!


    黃凱不確定這是不是試探,他假裝自己什麽都沒看到,但內心的波瀾卻一直久久的無法平息。


    ……


    監獄外。


    辦完事的明樓上了他的凱迪拉克後,汽車悠然的開了起來。


    司機這時候發話:


    “是不是被那小子給嚇到了?”


    明樓沉吟後說道:“要不是你親自過來,我絕對不會相信他是自己人。”


    他專門打聽過,這廝自從入獄後就天天喊他是效忠皇軍的,這份頑強的賣國毅力,怎麽也不該出現在一個自己人身上呐!


    “這小子給我的驚喜不少。”司機聳聳肩——很明顯,這便是苟在上海當實質性區長的張某人。


    充當司機的張某人這時候道:


    “幹我們這一行,其實活著比死去有時候更折磨人。”


    這是張安平向明樓解釋為什麽要冒險讓他給黃凱傳遞消息的原因。


    明樓直言不諱道:“我理解——但我覺得你還是有些冒險。”


    他自認為自己的身份挺重要。


    畢竟是特務委員會的副主任,尤其是李力行刻意分權後,他這個副主任的權利便開始漲起來了,不再是過去的小透明的情況下。


    開車的張安平迴頭看了眼明樓,心道:


    因為你暴露的風險比黃凱大!


    “這件事迴頭再說——你迴去以後隻要查閱黃凱的檔案即可,我相信李力行不會像明麵上這麽老實的,你隻要一查,他就會知道,到時候他撈黃凱一把的可能性可不小!”


    明樓恍然:“你是想讓李力行撈他?”


    “估計終究還是得你撈——不過李力行應該很樂意幫你一把。”


    明樓瞬間秒懂這句話的意思。


    這不就是在自己身邊安插一枚釘子的好機會嗎!


    就說嘛,由他出麵撈黃凱,這件事風險太高了——這樣做無異於是綁定二者的身份,一旦有誰出問題,另一個必然不好過。


    “嗯,撈出來以後他就得進入休眠了。”


    張安平默默歎口氣。


    老實說,他在敵人心髒中布置的棋子確實有種多如牛毛的感覺。


    可是,不夠!


    諜戰這一行,一枚釘子隻要喚醒,他就有暴露的風險,行動的次數越多,他距離暴露便越近。


    抗戰,還有七年啊!


    他做好了一批又一批的釘子不斷暴露不斷更替的準備。


    “我知道。”


    明樓說完後,猶豫了一下,道:“我覺得你有意把明台交給王天風?”


    “咦,這都被你發現了?!”


    “你想做什麽?明台畢竟還年輕。”


    張安平又迴頭看了眼明樓,嗬笑一聲。


    明樓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百變的家夥,其實就比明台大一歲。


    他像明台這麽大的時候,都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張世豪了!


    “你們家情況特殊。”張安平解釋說:“我得做好另一手的準備。”


    “什麽意思?”


    “字麵意思。”


    “有人查我?”


    “想多了。”張安平聳肩:“不過,要是風聲不對的話,我得先查你。就當是我提前給你露個風。”


    明樓無語,他看不懂張安平的布局,但事實證明張安平的布局,向來都是有備無患的。


    “我知道了——前麵停下,你下車吧,我去接阿誠。”


    張安平停車,下車的時候,明樓喊住他說道:


    “其實……有事你跟我多商量下,我總歸是能出點主意的。”


    張安平嘿笑道:


    “老明啊,我還是喜歡你曾經桀驁不馴的樣子。”


    明樓頓時黑臉:


    “滾!”


    張安平笑著下車,看到明樓氣勢洶洶的下車進入駕駛室離開後,他收起臉上的笑意,神色慢慢的凝重了起來。


    這段日子,他忙於上海區的合並,再加上要重新布置行動力量潛伏,可以說很給小鬼子麵子的沒有“添堵”。


    照理來說,他這邊安靜下來,小鬼子就得跳彈。


    但沒有!


    日本人那邊更安靜!


    除了二十多天前鬆室良孝以雷霆手段處理了一批上海日本特、情體係的軍官外,上海的日本特情機構安靜的可怕。


    薑思安雖然成功“洗白”,成為了特、情體係中的一方巨頭,但鬆室良孝的暗中布局,他並沒有接觸到,他接觸到的反而是張安平一直想整明白的x工作!


    而且直接負責“狗”工作和“獸”工作。


    日本人一直在雜牌軍中搞策反,但日本人想的是快速解決中國軍隊主力,在這方麵的投入並不大,薑思安以岡本平次的身份“洗白”進入特情體係後,鬆室良孝便把這項耗資甚巨的“狗工作”和“獸工作”交給了他負責。


    前者是策反東北軍,後者則是為瓦解雜牌軍,倒是符合薑思安目前的的身份。


    薑思安既然被安排負責這兩項工作了,那很明顯,其他“x工作”應該被鬆室良孝直接接管。


    根據薑思安的分析,鬆室良孝目前極有可能在重點負責“鴨工作”和“鳥工作”,前者是滲透軍統的計劃代號,而後者,則是策反中國具有影響力人物投日的計劃代號。


    無論是“鴨工作”還是“鳥工作”,可都是張安平必須要破壞的!


    但鬆室良孝這老小子做事更謹慎,他負責的這些活計,除非讓薑思安冒著暴露的風險去探查,否則根本找不到著手點!


    這也是上海的“天氣”越安靜張安平越發愁的原因。


    他寧願日本人這邊多蹦躂幾下,總比貓起來準備陰謀來得讓人心安……


    ……


    明樓迴到76號以後,便明誠“悄悄”收集下黃凱的資料。


    明誠“悄悄”的收集黃凱材料的動作,自然沒能逃過李力行的眼睛——此時的李力行,已經開始全麵向張安平二世進化了,但他可不想像張安平一樣養出一個威脅甚大的“李力行”,對兩個能威脅到自己權利的副手,盯得極緊呢!


    “明誠在搜集黃凱的資料?”


    李力行終於迴想起這個快要被他遺忘的名字了。


    黃凱當初被抵抗分子忽悠,壞了鬆室良孝的大事,不管他是出於什麽心理,按照李力行的心思,必須要槍斃!


    但負責調查這件事的塚本,在一通調查後,雖然怒意勃勃,但終究由於傲慢和嘲弄的心思作祟,沒有選擇一殺了之,而是將人丟到了監獄不聞不問。


    一旦監獄的人數達到某個臨界點後,在押人員會被帶走充作勞工。


    李力行自然也不會為了黃凱惹塚本不悅,也就漸漸淡忘了這個名字。


    可現在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尤其是明樓的助手明誠在搜集黃凱的材料後,李力行的好奇心自然而然的被調動了。


    他自然要查一下二人的瓜葛。


    這一查自然有一堆的“收獲”。


    “這小子……”


    李力行看著手下交來的報告,不由失笑,沒想到黃凱這麽的有趣,天天堅持在監獄裏喊冤枉、喊效忠皇軍。


    【明樓既然查他的資料了,那就證明他有意將此人撈出來。】


    【明樓雖然得到了鬆室良孝的青睞,但他在76號的根基太弱了,一個當過副處長的人,被他注意到後有意收為己用也是合理的……】


    李力行想著想著便露出了笑意。


    他的這個副手想要弄出自己的班底,他這個正兒八經的主任,要是無動於衷的話,是不是有些過意不去?


    那就……在明樓身邊安插一枚釘子吧!


    “來人,備車!”


    李力行喊了起來。


    ……


    事情的發展正如張安平所料,李力行果然有了再次利用黃凱的機會,悄悄去了監獄探望了黃凱,將其再度納入了麾下——現在就等著明樓將人撈出來,讓其成為明樓麾下的卒子。


    一枚關鍵時候能背刺明樓的卒子!


    以執棋人身份全程觀看了李力行小動作的張安平終於放心。


    好歹是沒有虧了黃凱。


    現在給了這小子一個更大的舞台,希望這小子以後能給自己一個更大的驚喜。


    心中嘀咕一通後,張安平收迴自己的目光,然後……


    【該去看看墨怡了。】


    這段時間的張安平很忙,上海區三區合並,人事調整是重頭戲——這種事在和平年代都得經過一番龍爭虎鬥,更遑論是在敵後了。


    為了盡最大程度的保持戰鬥力,張安平選擇了分組的做法。


    整個上海區經過重新的構建後,被他分成了九大情報組,再加上直屬他的後勤組,一共十個情報組。


    分組簡單,但每個組之間的人事可不簡單,尤其是還要安頓一區的兩名副區長、上海站的兩名副站長,這些千條萬縷的事差點把張安平煩死。


    現在終於能騰出手了,再加上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張安平覺得是時候讓曾墨怡重新工作了。


    嗯,張區長公器私用,給自己的老婆安排了一個直屬組電訊組組長的職務——張安平的“遺孀”名頭,起碼能讓76號的王八蛋稍微投鼠忌器吧?


    因為快兩月沒見老婆,張安平不好意思直接上門,所以先堵了上海二號文化漢奸溫偉。


    “區長!”


    表明身份得到確認後,溫偉看著久久未見的張安平,並沒有激動,而是……而是用安撫的口吻道:


    “區長,其實……其實這件事不怪夫人。”


    “隻是夫人太執拗了。”


    張安平一頭霧水的看著溫偉——你丫什麽意思?


    溫偉含糊其辭的道:


    “區長,要不……您給夫人做做工作?您也別怪她,這世道啊……”


    “說人話!”


    溫偉卻不理會,又吞吞吐吐道:


    “實在不行,我、我安排人帶夫人去醫院,您……您……”


    醫院?


    張安平不由心焦,但還是保持著理智,漠視著這廝。


    “您放心,現在打胎的技術……”


    打胎?!


    墨怡懷孕了?!


    張安平一愣。


    他“死”後,曾墨怡曾被監聽,曾墨怡則利用一個叫王遂周的漢奸打消了日本人的懷疑,並搬到了女同事住處——期間張安平探視過陷入絕望的愛人一次。


    當時曾墨怡太累,睡去後張安平便悄然離開,至今未曾見麵。


    而曾墨怡因為被監聽過的緣由,也切斷了上下線的聯係,可以說這段時間張安平對老婆的情況一無所知!


    此時驟聽此消息,心中的喜意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


    雖然他曾說抗戰未勝利,不能生孩子。


    可是……我尼瑪,老子的親骨肉,懷上了你特麽想打掉?


    張安平黑著臉死死的盯著溫偉。


    溫偉以為這是張安平對顏色帽子的憤怒,安慰著勸道:


    “區長,這件事不能怪夫人,說到底,她……她終究是一個女人,麵對惡徒,她是受害者。”


    張安平算是明白了。


    上次把這家夥弄成香腸嘴,這家夥還沒明白緣由啊!


    他臉色慢慢和煦下來,溫偉以為是自己說通了這廝,還要繼續安慰,卻聽得張安平和聲道:


    “溫偉啊,咱們……今晚再喝一場。”


    “嗯,到時候你的嘴,應該腫的更大些!”


    “你覺得呢?”


    溫偉:……


    上次是你幹的?!


    ————


    以前日萬感覺不累啊,今天日萬,還有兩千是昨天的,怎麽感覺快要累死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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