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將漢尼拔·萊克特請上了車。”


    聽完史達琳的闡述,威爾重新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甚至將過去的痛楚擱置到了一邊。他換上了不可思議的語氣:“我或許還是小瞧了你,克拉麗絲。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大膽。”


    史達琳攤開手:“總不能辜負你的認同。”


    威爾笑出聲。


    縈繞於他身邊的陰霾散去了,他忍俊不禁地搖了搖頭:“那麽,你掉頭迴來找我,是發現了什麽?”


    “我在考慮他主動上門的動機。”


    “漢尼拔說的很清楚,你參與了嘉莉的這段經曆,直接找上你,更容易了解事實。”


    “可是為什麽要了解這段事實?”


    她反問,卻沒有等待威爾迴答。史達琳若有所思地繼續開口:“漢尼拔·萊克特說,他希望通過我的想法來了解嘉莉的想法。”


    威爾:“這證明現在的漢尼拔並不了解嘉莉的想法。”


    史達琳:“他說著嘉莉是自由的,卻在思考如何控製她。”


    “這很難克製,”威爾說,“漢尼拔他並沒有將自身放在與旁人平等的位置上。”


    “他也有這個資本。”


    “是的,聰明人容易看穿一切,也容易漠視一切。他習慣於將局勢牢牢把握在手,控製不了嘉莉,漢尼拔勢必會感覺到不悅。”


    矛盾的是,他正是深受這種“不可控”吸引,漢尼拔接受了嘉莉的挑戰。


    他們都說他創造了嘉莉,可此時史達琳卻覺得,嘉莉對漢尼拔本身並非無足輕重。她也在影響他——在他意識到他的姑娘不為所控時,做出了進一步的行動。


    “威爾,”她側了側頭,“嘉莉與七年前,有什麽變化嗎?我不是指外表,而是內在。”


    一個人如何能絲毫未變?史達琳不認識七年前的嘉莉,可現在的她,不論相貌還是行為習慣,都與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沒什麽兩樣。


    當然,她拿著文學藝術大談特談“惡魔”時,又是另外一副派頭。


    “你認為這與漢尼拔找上你有關。”


    “是的,我想……不可控的根本原因,就在於嘉莉有所改變。或許正是這樣的改變讓漢尼拔·萊克特產生了疑惑。”


    她抬起頭,認真地拋出了心中的問題。


    “你了解他,威爾,在你眼中,嘉莉的哪些改變能讓她的創造者困惑?”


    威爾陷入了沉思。


    這便是有思路了,史達琳並不著急,她坐在沙發上,耐心等待。


    很久之後,威爾從思緒中迴歸現實:“在倫敦時,為了尋找那名開膛手,我與嘉莉合作過。”


    .


    “快點,威爾!”


    他踏入製衣店的大門,便聽到清脆的聲線從樓梯上傳來。


    嘉莉·懷特“噔噔蹬”跑下樓,身上裹著浴巾,頭發倒是吹幹了,但她跑到威爾麵前來,還是帶著揮散不去的濕氣。


    少女扯著他的衣袖,將威爾拉進門後,二話不說便反鎖了大門。


    “歌劇馬上就要開始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身著正裝的威爾,嘉莉明亮又專注的目光讓他渾身不自在。幸而最終她點了點頭,揚起笑顏:“我就知道這適合你,天,也幸虧你不愛社交,否則得騙走多少姑娘的芳心。”


    威爾:“不要取笑我,嘉莉。”


    嘉莉:“這不是取笑你,糟糕了,我連妝都沒化。”


    說著她從衣架中抽出一件海藍色禮裙。


    “可要麻煩你等我一會兒。”


    他倒是不怕等,威爾更在意的是今夜的活動。他不怎麽自在地整了整領口的領結:“我不認為從歌劇院接近亨利·傑基爾博士是個好主意。”


    她開始翻找高跟鞋:“別那麽緊張呀,威爾,就當是陪陪舊友,好嗎?”


    “你要是想消磨時間,我倒是願意陪你釣魚。”威爾轉頭看向牆壁上的掛鍾,忍不住咕噥。


    嘉莉笑出聲。


    “說什麽都晚啦!”她輕快地說道,“票我都已經買好了。”


    “你認為——”


    威爾轉過頭來,一時間無言以對。


    極其香|豔的畫麵映入眼簾,嘉莉·懷特旁若無人地拉開浴袍,赤|裸的背影暴露在空氣中。


    一切坦然地好像他這位男士根本不存在一樣。


    “我以為,”威爾開口,“時間還沒緊迫到這個程度,嘉莉。”


    “什麽?”


    嘉莉轉過身來。


    金發垂在肩側,遮住了她的胸脯。迎上威爾的目光後,她好像才意識到他指的什麽。


    “男女之間有所顧忌,是因為會喚起掩飾在道德之下的性|欲。”嘉莉撿起搭在椅子上的禮裙,說道,“我不認為你會對我產生性|欲,威爾。”


    “我也是男人,嘉莉。”


    “我現在赤體站在你的麵前,你想上我嗎?”


    他冷淡地勾了勾嘴角。


    這個答案足夠明確了,嘉莉聳了聳肩,散在胸口的金發挪了挪位置,心口正中央一道猙獰的疤痕暴露在外。


    她剛剛背對著威爾時,這道疤痕相對的後背位置上也有一道傷,猛一看就像是嘉莉懷特曾經被一刀從前穿透到後背似的。


    “你在看我的傷?”


    嘉莉迅速地穿好禮服,抓住了威爾的注意。


    他收迴眼神。


    “過去的你妄圖贖清自己的罪過,”威爾說道,“兩次都失敗了。”


    換上禮服的嘉莉搖了搖頭:“不,是三次。”


    她重新轉過身來,禮服巧妙地遮住了所有傷疤。


    “還有一刀,”嘉莉的語氣如此平淡,仿佛不是在訴說自己的過去,“不在我的身上。”


    這一刻威爾·格雷厄姆清晰地意識到,縱然外貌一成不變,縱然言談依然稚嫩,時間仍然在嘉莉·懷特的靈魂中烙下了刻印。


    她不再是那個奮不顧身的小姑娘了,連魔女都無法擺脫客觀的逼迫,她變得成熟,變得冷靜,昔日近乎荒蠻的原始熱情,終究消失殆盡。


    他幾乎能聽得到漢尼拔·萊克特在耳邊搖頭惋惜。


    而嘉莉毫無察覺地拎起高跟鞋:“聊點更有價值的事情吧,蘇格蘭場找到了另外兩名受害者。”


    這件事,威爾也不過剛剛知情。她的確有自己的渠道。


    “兩名男性。”威爾補充道,他之前的猜測沒錯。


    “有趣,”嘉莉坐在梳妝台前,饒有興趣地開口,“咱們要找的惡魔,倒是挺講究性別平等呢。”


    這的確是個有價值的線索。


    威爾倒不覺得兇手是在考慮性別平等:“他並不是在有意識的挑選獵物。”


    “正常,不是所有惡魔在行動時,都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這不一樣,嘉莉。”


    “在動機不變的情況下,兇手在選定目標時,會有一個固定的模板。”他說,“妓|女是連環殺手偏愛的目標,她們流動性大,工作隱秘,也極其容易上手。但現在受害者中出現了男性。”


    “這不意外,”嘉莉想了想,“他的動機不是性,性別不在他的篩選條件之內。”


    “那你認為,他在依照什麽篩選自己的獵物呢?”


    嘉莉忙活著上妝的手一頓。


    “他有個名單。”她若有所思地下定結論。


    威爾也是這麽想的。


    受害者們的發色膚色、身高體重均不相同,性格經曆也有些差異,現在連性別都不一樣了,唯獨的共同點隻有性|工作者一點。


    “路德探長在著手調查皮條客們。”威爾說道,“他們是最有可能掌握受害者消息的人。”


    “而亨利·傑基爾博士,也有著這麽一份名單。”


    她說的沒錯。


    一半的受害者參加過傑基爾博士的心理諮詢,這絕不是巧合。


    “這之中仍存在疑點。”


    “我也在考慮這個問題。”


    顯然嘉莉也不急著為兇手下定義:“假設是他,選擇三年之後動手的理由是什麽?如果為了炫技而殺人,為了博得大眾的眼球來滿足自身,早年不這麽做,又是什麽使得他突破這道坎,從人類轉變為惡魔?”


    威爾突然明白嘉莉選擇從歌劇院接近博士的理由了。


    “你期待嗎,嘉莉?”他問道。


    “期待什麽?”


    “一個與漢尼拔·萊克特相似的兇手。”


    她對著鏡子頭也不迴,威爾不懂這些,他隻能看到鏡中少女的眼神極其尖銳。


    “在我心裏,”她開口,“沒人能與漢尼拔相提並論。”


    “然而你正在好奇。”


    嘉莉放下手中的唇膏。


    她轉過頭來,妝容精致,卻掩飾不了其中的陰霾。


    “當然,”她漫不經心地說道,修飾過的臉突然那麽的陌生,“事實上,我現在對任何惡魔都有著十足的好奇心。”


    並沒有承認這針對於漢尼拔·萊克特,也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下一步的動機。


    仿佛一切真的都僅僅為她的朋友伸張正義,可威爾知道,這不可能與她的過往毫無關聯。


    特別是在當他們見到亨利·傑基爾博士的時候。


    威爾·格雷厄姆帶著漂亮的姑娘步入歌劇廳,他幾乎是一眼便從人群中看到了那名博士。


    博士甚至比照片上更為英俊。身姿挺拔、五官深刻,黑發微卷,使得博士看起來略有些憂鬱,但他和煦的笑容彌補了這點。


    不會有任何形象比這更符合嘉莉口中所謂的“聖人”了。


    他似乎察覺到了嘉莉的目光,轉過頭。


    那一刻,連威爾都禁不住想到了另外一名惡魔。


    嘉莉揚起燦爛的笑顏。


    她款款走到博士麵前,姿態禮貌且溫順。


    “傑基爾博士。”她說,“你還記得安妮·道朗嗎?”


    伴隨著她的話語,亨利·傑基爾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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