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六號鞋碼可以嗎?”


    “六號半。”


    “刷卡請走這裏。”


    男人點了點頭,邁開步子,跟在導購的身後。導購小姐禁不住迴頭,顯然高大的身材與昂貴的西裝為他博得了不少好感:“是送給家人的禮物嗎,先生?”


    他搖了搖頭:“不。”


    導購:“那便是……愛人?”


    他沒說話,隻是側了側頭。


    導購注意到了他的神情:“看起來你們的感情很好。”


    男人像是抱怨也像是炫耀:“她太任性,總會惹出讓我意想不到的麻煩。”


    “年輕的姑娘就是這樣。”導購認同地開口,她將男人帶到櫃台邊,“恕我直言,先生,你和她莫不是吵架了吧?”


    “我不會與她爭辯是非。”他否認道,“不過她最近的確心情不佳。”


    “所以便買些討她歡心的東西嗎?”


    說著導購的目光落在男人手中的袋子,那都是針對年輕女性的服裝品牌。


    “她倒是不怎麽在意身外之物的事情,”他將信用卡遞了過去,“但添置些新衣物,至少能讓她換個心情。”


    “我都忍不住要羨慕啦,先生。”


    “你也會遇到珍視你的人。”


    “承您吉言,”導購咯咯笑出聲,“祝你和你的愛人幸福,任性的姑娘總是有著可愛之處。”


    他勾了勾嘴角:“誰說不是呢?”


    .


    一直到臨近黃昏的時候,男人才動身離開市中心。他開了很久的車,越過市郊與衛星城,直至鄉下,開進了林場之內。


    他不喜歡委屈自己,即便是在這種特殊時節。這處住所很合適,安全隱蔽,且格外幽靜。他把車停在車庫內,出來後一片靜謐的湖泊便落入視野,不大不小的宅邸就坐落在湖邊。


    男人不否認,這番景色觸動了他記憶宮殿中的某一處,也是決定落腳於此的原因之一。


    宅子後方的草地上搭了個秋千,是前一名住戶製作的。這附近隻有他一個生活,平日根本沒人會來,但今天不一樣。


    秋千上坐著一名年輕姑娘。她背對著他,金發散落在肩頭,身上僅僅掛著男人寬大的襯衣,正在有一搭沒一搭來迴晃著小腿。


    他注視著她的背景許久,像是在確認什麽,也像是在記錄什麽。


    而後男人露出了滿意的表情,他開了口:“嘉莉。”


    嘉莉·懷特迴過頭來。


    四目相對,她的表情先是有些茫然,而後那些許情緒迅速地轉化為驚喜。


    嘉莉站起身,她脖頸處四肢處的鐐銬與秋千板相撞,發出礙事的碰撞聲。但這無妨少女的動作,她幾乎是一頭撞進了男人的懷裏。


    蜂蜜肥皂,還有橙花香波的味道,她洗了澡。嘉莉緊緊抱住了他,她的臉頰就貼在他的胸膛上。


    “你不該就這麽跑出來,”他說道,“小心著涼。”


    “我是在做夢嗎?”


    她喃喃自語,而後抬起頭,藍色的雙眼亮的驚人。


    “這真的不是我的夢境嗎?”她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撫向男人的麵龐,“真的是你,漢尼拔。”


    漢尼拔·萊克特垂眼看向嘉莉,僅僅是以頷首表達了他的心情:“現在可不是敘舊的好時機,嘉莉。”


    說著,他抖了抖手中的袋子。


    嘉莉這才反應過來,她不好意思地“哦”了一聲,而後主動替漢尼拔分擔了一部分重量:“我來幫你!這是……內衣?”


    漢尼拔看了一眼隻套著他的衣服也依然自在的嘉莉:“你醒了多久?”


    “沒多久,一醒來看見日曆,我還嚇了一跳呢,”她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跟隨著他的手臂,“竟然睡了整整五天。你還買了什麽?”


    她好奇得很,歪頭看向漢尼拔手中的袋子。


    “你的衣服,還有些食材。”他打開房門,“小心台階。”


    “我又不是走路還會摔跤的小孩子。”


    “是的,走路還會摔跤的小孩子也知道,她應該穿上鞋再出門。”


    他把雜物放下,轉過身,看到嘉莉露出不滿的神情。


    “不是我不想穿呀。”她拽了拽僅剩半截的鐐銬,“這東西實在是太礙事啦。”


    漢尼拔走向前,他抬起手,落在嘉莉脖頸的鐐銬處。


    那勒得有點緊,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淡淡的印記。想到這鐐銬的來源,他冷淡的麵容上露出了淡淡的陰霾。


    “你可以自己把它拿下來。”


    他用的陳述句。


    嘉莉沒有否認。她光|裸的腳趾在地毯上動了動,鐵鏈碰撞,發出嘩啦啦的響聲。


    “是啊,但……”少女順著他停留在自己脖頸處的手,自然而然地依靠在漢尼拔的臂彎之中,“我不想自己弄開,怎麽辦?”


    甚至都懶得掩飾。


    可漢尼拔也不會否認,那名導購小姐說得在理。他的姑娘如此任性,可這份任性也著實美麗,誰會責難一名腳踝沾著泥土卻依然幹淨伶俐的少女無法無天?


    “我會想個法子把這些東西剪開。”於是他勾了勾嘴角,說道,“但現在,你至少得穿上內衣,嘉莉,這的確不太得體。”


    她飛起一抹笑容:“當然。”


    少女離開了他的臂膀,行動的風再次卷著橙花的味道湧入肺部。嘉莉就像是早就預知到似的迴過頭,對著漢尼拔眨了眨眼,而後愉快地拎起裝著衣服的袋子,三步兩步跨上樓梯,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


    漢尼拔·萊克特收起了笑容。


    他的嘉莉在演戲。


    看來七年的時光並非白白流逝。哪怕相貌沒變,習慣沒變,嘉莉·懷特外在的一切都仿佛凝固在了她離開他的那一刻,但總有些東西發生了轉化。


    嘉莉在克製。驚喜也好,撒嬌也好,戲謔的曖昧也好,都小心翼翼地維持在不會越界又能夠表達感情的程度中。漢尼拔清晰記得昔日的少女是多麽的貪婪,嘉莉總是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哀求著他,膩在他的身邊,哪怕隻是簡單的碰觸也能換來滿足的歎息。


    她的渴|求無窮無盡,他給的越多越欲壑難填。


    正是因此,七年之後的嘉莉·懷特,才會停在接近之前的那一步。


    漢尼拔知道她為什麽克製。


    他將新鮮的食材收進冰箱裏,在屋外嘉莉觸摸過的皮膚正輕輕躍動,仿佛她的手指仍然停留在上麵。


    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讓他有些不悅,漢尼拔厭惡事情超出掌控的滋味。可與此同時,她的成長又叫他自豪不已——他的造物出落的如此美麗,她學會了隱瞞,學會了自控。不僅萌生了檢視自我的念頭,更是朝著他本人立起了挑釁的旗號。


    複雜的情感交織於一處,他歎息一聲。


    嘉莉·懷特,的確是他這一生來,最為完美、最為得意的作品。


    他站起身,洗了洗手,登上台階。


    這也是那名教授將那張撕扯下來的書頁交給他時,他決定出現的原因——他得保證他的傑作不為旁人損害。


    哪怕是本質上嘉莉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護。


    停在臥房前,漢尼拔聽到少女隨意地哼唱著什麽曲子,之前還緊緊鎖在她四肢與脖頸處的鐐銬被扔在地上,連接處像是濕透的紙張似的裂開。


    “五分鍾前你說你不想自己動手。”他掃了一眼鐐銬。


    “本來是這樣的。”


    嘉莉站在落地鏡之前:“但我喜歡這條裙子。”


    她轉過身,藏藍長裙伴隨著少女的動作畫了個淺淺的弧度,然後她抓住衣角,漫不經心地開口:“好看嗎,漢尼拔?”


    他走到她的身後,隨意地將手搭在嘉莉的肩膀處。漢尼拔的目光越過少女的頭頂,看向落地鏡中的人。


    嘉莉察覺到了他的眼神。


    “漢尼拔?”她用甜美的聲線輕輕喊道。


    漢尼拔伸出手,環過嘉莉的腰肢。他將她拉入懷中,隔著薄薄的布料,嘉莉溫暖氣息撲麵而來。


    他將臉頰埋入她的發間,輕輕地嗅了嗅,熟悉的味道,與記憶的氣味重疊在了一起。


    嘉莉因他的動作一頓,而後自然地將身體的重量全然交付給漢尼拔。她雙眼微闔,側了側頭,用幾不可聞聲音開口問道:“怎麽了?”


    就好像他們已經同居很久一樣,就好像他們從未分離一樣。


    “梅森的倉庫裏,”他在她的耳畔說道,“放著勒內·夏爾的詩集。”


    嘉莉點了點頭:“我很喜歡。”


    “我知道。”


    “你知道?”


    他從口袋中拿出了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張,漢尼拔挪開放在嘉莉腰側的手,慢慢地攤開紙張。在看到紙張邊沿不規整的鋸齒時,嘉莉的瞳孔驟縮。


    “《紅色饑餓》。”


    漢尼拔用低沉的聲線念出紙上詩歌的名字。


    “你的愛,已經死亡腐爛了嗎,嘉莉?”


    平靜的幻象應聲而碎。


    她轉過身,漢尼拔從未放開她,他的手始終停留在嘉莉的後背。她麵對漢尼拔,微微抬起頭,淺色的眼睛便對上他暗金色的瞳孔。


    “我的愛是否還在……”


    嘉莉垂下目光,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著。


    “你親自來感受,不就行了嗎,漢尼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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