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絕起床。


    睜開眼睛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從床帳上扯下一條布巾,把眼睛綁住,然後抱著膝蓋就這麽坐在床上。


    他在運行霸道真氣。


    把整個人沉浸在真氣運行中。


    不吃不喝不動不起來。


    不管什麽人來,他都沒有任何反應。


    費介來了。


    是怕他身體出問題,生病中毒什麽的,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被真氣彈開了。


    他剛三歲,並且練功還並不夠勤奮。


    費介雖然擅長用毒,武力相對弱一些,但依舊不是一個三歲的娃娃,還是一個練功並不勤奮的三歲孩子的真氣能振開的。


    費介隻是怕傷了他,不敢運功硬抗,所以才被震開了。


    被振開的費介看著縮成一團的娃娃,歎了口氣,出去匯報道:“孩子沒生病,也沒中毒受傷。”


    慶帝來了。


    在聽到他的“閑兒”醒了後,他又來了。


    “重傷未愈”的慶帝咳嗦著在他床榻旁坐下來,似乎想說些什麽,但卻終於什麽都沒說出口,隻是這麽坐著,坐了很久後歎了口氣,在侯公公的攙扶下起身離開了。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有輪椅的聲音響起。


    陳萍萍來了。


    陳萍萍也沒急著說話,現在床榻前安靜地看著他。


    又過了很久,陳萍萍才開口說了一句話道:“你範叔叔沒來看你,因為他夫人病倒了。”


    這話說完,床榻上的小人兒沒有任何反應。


    “元宵節那天,範叔叔帶著夫人和孩子進宮。”陳萍萍又開口吐出一句。


    元宵節大宴,京都取消宵禁,全城華彩燈會,宮中大宴群臣。


    範建是慶帝心腹,又是朝中重臣,他的妻子攜孩子入宮拜見後妃入宴,是正常的禮製。


    “闖入皇宮的那個刺客,是衝著你來的,他似乎知道小姐有孩子。”陳萍萍慢慢地又吐出幾句話。


    一直像塊木頭一樣僵硬著一動不動的小人兒的手指動了,攥著膝蓋上裙子的布料的手指收緊了。


    “刺客來得太突然,為了給禁軍調動布防爭取時間,需要有人……準確地說是和你同齡的孩子吸引刺客的注意,宮裏和你同齡的孩子隻有太子,不可能讓太子替你的……”


    床榻上的小人兒終於動了,全身開始顫抖,攥著裙子布料的小手握成了拳頭,死死地攥著,顫抖著,陳萍萍看到了細嫩的手指縫隙裏有鮮血流出來。


    有些情緒在翻騰,眼中有熱意,但陳萍萍微微垂眸把一切壓製得不見半分波瀾,他的聲音顫抖一瞬,又馬上平穩了下來:“你……你不去看看範夫人嗎?”


    床上的小人兒終於開口了。


    在整整三天不吃不喝不動後,他道:“五竹叔呢?”


    “五竹……與兩個刺客血戰,重傷,不知所蹤。”


    “刺客呢?”他問道。


    “死了。”陳萍萍道。


    “你說有三個。”他問。


    陳萍萍答道:“一個闖宮,禁軍強弓硬弩圍殺傷之,最後被洪公公和葉流雲聯手擊殺。兩個強闖太平別院,五竹殺了一個,黑騎圍住了一個,最後引爆□□炸死的。”


    “我……我娘……葉輕眉呢?”


    聽小人兒直唿自己母親的名諱,陳萍萍抬眼了下小人兒後才開口道:“小姐睡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但你暫時不能去拜祭她。”


    “為什麽?”


    “因為你死了,葉輕眉的孩子死了,也葉輕眉一起死了。”


    陳萍萍的話說完了。


    床上的小人兒抱著膝蓋坐著,依舊這麽坐著,坐了很久,陳萍萍就坐在輪椅上陪著他。


    終於小人兒用那小小的短短的胳膊杵著床,試圖站起來。


    但也許是因為保持一個姿勢太久了,胳膊腿都麻了,一個踉蹌又摔倒了。


    床上的被褥都很厚實,摔一下其實並不打緊,但陳萍萍迅速地轉了下輪椅的輪子,衝過去用自己的胳膊墊住,小人兒摔在了他的懷裏。


    離得近了,能聽到小人兒撲在的耳邊的氣息,帶著強自抑製著什麽紊亂的唿吸,小小的身軀也在顫抖著,那一直綁在眼睛上的布巾染上了暗色——水染的。


    有些輕微顫抖的手頓了一下,最後依舊堅定拍上了小人兒的背脊,陳萍萍道:“想哭就哭吧,不用忍著。”


    一聲嗚咽。


    他哭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


    直到聲音嘶啞,眼淚流幹。


    “好好休息,剩下的是大人的事情,交給我們這些大人來做。”陳萍萍拍著他、哄著他道。


    “不。”趴在陳萍萍懷裏,短短肥肥的胳膊抱著陳萍萍的脖頸,像抱著此間唯一的依靠,他道,“我要現在做完一件事情後再休息。”


    “沒關係,累就睡吧,我抱你去範府。”陳萍萍道。


    他沒說要做的那件事是什麽,可是陳萍萍已經猜到了。


    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已經到了極限。


    即便霸刀真氣有鎮壓情緒的功效,但他此時的身體終究隻是個三歲的孩子的身體,一直緊繃著的精神鬆懈下來,便撐不住了。


    昏睡過去前,他對陳萍萍所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她給我起名字了,富貴閑人的閑。”


    徘徊在房間外的慶帝,在看到抱著他的閑兒的陳萍萍轉著輪椅出來時,眼中神色晦暗,良久露出了些許像是嫉妒又似自嘲的神情,道:“我的崽兒,倒和你親近。”


    陳萍萍道:“陛下關心則亂,臣……臣旁觀者清,能比陛下冷靜些,這勸慰的話才能說到點子上。”頓了一下,又道,“這孩子的性情和母親一樣,太重情,太善良。”


    慶帝低頭看著地,在房門前來迴來去地踱步,然後向陳萍萍懷中的孩子伸了手。


    陳萍萍用盡生平所有的自製力讓自己一動不動。


    慶帝按了孩子腦後的昏睡穴,順手摸了摸他確定已經徹底昏睡了的孩子的小腦袋,道:“讓閑兒好好睡一覺吧。”


    直起身子的慶帝收手迴袖,攏著雙手道道,“直奔皇宮的刺客似乎斷定小葉子的孩子是個男孩。”


    陳萍萍迴道:“席間還有大臣妻眷帶了幾個女娃娃在,雖然年歲大小有差,但是來人竟然沒在她們身上花費半點兒功夫,投上半點兒注意力。”


    “崽崽出生前,小葉子就一直吵著說喜歡女兒,想要個女兒,崽崽出生後,小葉子也一直把崽崽當女孩兒養,就連……我有時候都懷疑崽崽自己隻怕都當自己是個女娃兒了,知道崽崽是男孩子的沒幾個人。”慶帝道。


    “臣冒昧,請問太後知道嗎?”陳萍萍問道。


    慶帝沉默了片刻後道:“小葉子給崽崽起了名字後問我,想讓崽崽叫葉閑還是李閑,我留崽崽在宮裏過元宵,是想讓母後見見崽崽。”


    “陛下想給小主子一個明確的身份?”陳萍萍道。


    “所以把有些人著急了。”慶帝歎息道。


    “三個刺客都是來自於神廟,有人向神廟通風報信。”陳萍萍道。


    “闖入皇宮的刺客對宮中布防極為了解,不然禁軍不會來不及調度布防。”慶帝道。


    “能做到這一切的人,陛下想來心中有數,臣冒昧請陛下給臣一個明確的旨意。”陳萍萍道。


    “這些人不止想殺小葉子,隻怕也想借神廟的手把我也給幹掉。”慶帝抬頭,看了看天,道,“犯上謀逆,其罪當誅。”


    “臣明白了,臣領旨。”陳萍萍道,頓了一下,“當誅者誅,但神廟……”


    慶帝攏著雙手入袖,來迴來去地踱步。


    良久,慶帝道:“從明天開始,宮裏多了一位公主,神廟要殺的是小葉子的兒子,可小葉子的兒子已經死了,活著的是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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