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兩手空空瀟灑地離開了考場, 剩下忐忑的書院先生和震驚迷茫的考生們。


    見他出去,丁班的向安立刻也眼咕嚕一轉, 跟著舉起手來:“大人!我也想要交卷!”


    他話還沒說完的時候,考場裏計時的香剛好燃完,報時的侍從敲響了正廳旁邊的大鼓。


    院長負手走過來, 瞪了他一眼說:“最後半個時辰, 不允許提前交卷。”


    本來興致勃勃的丁班學子們一個個不得不息鼓偃旗了。他們全都是寫不了什麽文章的差生, 自然也不用那麽長的時間去推敲琢磨, 才想模仿程衍提前交卷, 沒想到卻恰好沒趕上。


    平日裏書院考試, 也有規定時間可提前交卷的規則,隻不過還真沒有人敢提前交, 不得不說程衍確實是第一人。


    隻不過, 大家不外乎在心裏猜測, 他是不是因為完全不會寫,空了白卷才索性提交裏離開。


    書院的院長走到了主考官的位子麵前,對林教諭說:“林大人,您現在……準備看這位考生的試卷了嗎?”


    林教諭想了想, 還是搖頭,說:“先放在這裏, 等會全部密封裝訂好, 再看。”


    院長不知道是喜還是憂。


    好消息是,林教諭不至於當堂發怒了,壞消息是, 程衍的卷子總要裝訂起來,批改的時候,遲早都會看到。


    楚望已經寫到了文章收尾的地方,為了如何畫龍點睛而冥思苦想。


    在程衍出去的時候,他多少還是被打斷了,一直到程衍都走出去了,還沒法平靜下來。


    別人都會認為,程衍是空了白卷才提早交卷離開,但是想到昨晚對方信誓旦旦說要考前三甲證明自己,楚望卻覺得,說不定程衍當真是已經寫好了文章,才會交卷的。


    昨天晚上,他幾乎把楚望之前所作文章看了一半多,隻是那時候已經不早了,他也不知道程衍看進去了多少,又能有多大的獲益。


    看程衍自信滿滿離開的神態,楚望心裏其實……還是沒有底氣的,畢竟這家夥,交白卷的時候也是很有底氣的。


    “認真考試!不許交頭接耳!不要走神!”


    院長突然開口,和全場的考生說。


    楚望這才猛地迴神來,不再多想,把心思先放在自己的文章上。


    反正程衍發揮得如何,很快就能知道了。


    半個時辰很久就過去,在臨交卷前,楚望又認認真真地換了嶄新的紙,將自己的詩賦雜文都端正地重新謄抄一遍,他全神貫注做這件事情,以防自己出現別字。


    寫到最後一個字結束,他才慢慢放下筆,感覺手腕僵持在同個姿勢太久,已經有些酸疼了。


    他輕輕地唿了口氣,坐在位子上,等著輔教先生挨個收迴考卷,按照班級全部裝訂好後,主考官才宣布了可以離開了。


    楚望跟著人群魚貫而出,心裏思慮著不知道該去哪裏找程衍,就聽到了對方的聲音在不遠處大喊著他的名字:“楚望!”


    楚望一抬頭,就見到程衍站在正廳外的一棵老鬆樹下,朝著他用力地揮手,整個人一分形象都沒有。


    楚望卻不覺彎起了嘴角,朝著他小跑過去。


    楚望一走到他麵前,程衍一把就拉住了他的手,說:“走吧!我們去吃飯。”


    書院中再親密的好友好像也不會做出這樣親昵的事情來,楚望被他當眾拉住了手腕,心裏不覺有些驚詫和緊張了起來。


    他平日裏和其他人都是君子之交,甚少有什麽肢體接觸,還是……還是大庭廣眾之下!


    楚望猛地漲紅了臉,卻是朝周邊的人看去。


    旁邊的同窗,從程衍朝人群裏大喊楚望的名字時,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會兒或多或少都知道了他倆關係居然密切到這個地步,不由地有些驚訝。


    不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望聽得最清楚的居然是他前桌的那位學子和朋友說:“程長青居然敢去捉楚子觀的手,他就不怕被楚子觀打嗎!”


    楚望:“……”我的同窗到底對我存在著什麽誤解?


    “走呀!”程衍見他不動,又喊了一聲,握著他手腕的手輕輕拉了一把。


    楚望這才轉頭,重新望向他,眼裏有幾分的複雜,但很快又消散,點了點頭,邁開步伐才說:“我們去哪?”


    程衍偏要擠眉弄眼,神秘兮兮說:“你跟我來就知道了!”


    楚望注意到,程衍手裏拿了個食盒,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拿的,但他沒有開口詢問,依言跟著程衍離開。


    孟晨輝總是很避諱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有什麽過於親密的舉動,楚望以為自己也是不喜歡這樣太黏糊的行為的,不過……好像也沒有很討厭。


    而且,同窗們雖然詫異,也隻是覺得程衍膽大妄為,應該也沒有發現什麽不對勁來,楚望心裏想到這,自然鬆懈一大半,也就一路任由著程衍拉著他,一直繞到了一處沒有人的地方。


    他們到了一處草坡,最上麵有一棵鬱鬱蒼蒼的樹,楚望跟著程衍到了樹下,又被他拉著並排坐了下來。


    緊接著,楚望把另一手一路提過來的食盒放在草地上,說:“我們來開小灶。”


    他一麵說著,一麵已經手腳勤快地將食盒打開,楚望伸手幫忙,把裏頭的飯菜都拿出來。


    兩份米飯、一個竹筒裝了湯,菜色是兩葷一素,其中還有一條魚。


    程衍給他遞了米飯和筷子,說:“來,趁熱吃吧。”


    楚望總覺得,程衍已經能做出足夠驚喜的行為了,卻沒想到他還能做出更加神奇的舉動來。


    他不由好奇地問:“你去哪裏弄來的飯菜?”


    程衍理所當然地迴答:“當然是書院的廚房啊!”


    楚望蹙眉,說:“食堂裏……最好的夥食,也沒有這麽好吧?”


    程衍卻“嗯哼”兩聲,把碗筷硬塞到了他手裏,說:“快點快點,趁熱吃。”


    看他迫不及待的模樣,楚望也不再多問了,接了過去,和程衍一起吃了起來。


    米飯蒸得恰好,入口飄香;小炒肉香辣入味,翻炒得恰好;青菜大概就了炒肉之後的油炒的,唇齒留香;蒸魚去了腥味,魚肉嫩白鮮美,入口立刻如絲化開。


    楚望沒吃過太多好東西,也覺得這頓“小灶”開得太好了,好的他每樣菜在程衍的攛掇之下挨個嚐試後,竟然不太敢繼續下手了。


    程衍見他停下來,疑惑地抬頭看他:“怎麽不吃?不好吃?不合胃口?不舒服?”


    他一連三問,問得楚望隻能搖頭,然後輕聲迴答他:“不是,是……太好吃了。”


    程衍立刻笑了起來,繼續熱情地招唿他:“既然好吃,那就快點多吃一些吧!已經不是很熱了,再放久就涼了。”


    楚望實在耐不住這樣的熱情,壓住心間翻湧的思緒,還是先跟著程衍把飯吃了。


    吃到最後,隻剩下湯。湯是裝在竹筒之中的,掀開蓋子後,程衍抬眼看他,說:“一起喝?”


    楚望莫名有些臉紅,雖然並不知道“間接接吻”之類的東西,卻還是莫名地有些緊張,束手束腳地和程衍你一口我一口喝完了最後的蛋花湯。


    吃飽喝足,程衍站起身來,把被兩個人“清掃”地幹幹淨淨的碗碟都依次放迴到食盒之中,才伸了伸懶腰,長籲一口氣,一副吃飽饜足的模樣。


    楚望不覺笑起來,被他一把拽住手拖著站起來。


    程衍說:“吃得飽嗎?”


    楚望點頭,又怕他不信,還補充:“很飽,很久沒吃到這麽豐盛了。”


    程衍不由地想到了程家隨隨便便的山珍海味擺上餐桌,差距可不是一般的大。


    他沒多想這事,反正總有機會帶楚望多吃一些好吃的東西。上輩子的小郡王就是個小吃貨,這輩子的嘛……看楚望剛才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程衍心想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他說:“我們走動一下,正好消化。”


    他還握著楚望的手,楚望低聲應允了,被他牽著手在草坡上四處走。


    書院裏處處有這樣怡人的景色,隻要偏離主幹道,人自然就不多。楚望也很放心地任由程衍抓著自己的手腕,然後再握住他的手,最後硬是把手指插入到他指縫,和他十指相扣起來。


    一隻手幹燥溫暖,另一手細膩冰涼,十指相扣便是緊密地交叉,纏綿到了極致。


    楚望瞪著程衍,用眼神控訴他得寸進尺的行為,程衍卻還偏偏得意,甚至把大拇指往兩個掌心中間擠進去,用指甲輕輕摩挲楚望的手心。


    好像心尖也被瘙癢到一樣,楚望猛地一震,企圖將手抽走,卻因為十指相扣的姿勢,被抓牢而無從逃離。


    程衍深沉安靜地望著他,眼裏帶著明晃晃的笑意。


    楚望突生出一股緊張慌亂,轉頭逃避開了他的注視,匆促地尋找話題轉移,急於改變這曖昧的氣氛。


    “那、那個……你剛才怎麽提前交卷了?”


    程衍迴答得非常理所當然:“我寫完啦,自然就交卷了。”


    楚望啞然,又試探地問了句:“你真的寫完了?”


    程衍肯定地點頭,和他握緊的手還甩了兩下,委委屈屈地說:“你不相信我?”


    楚望搖頭,下意識地反駁:“我當然不……好吧,你有注意策問的文體,規範寫作吧?”


    ……顯然是不那麽相信。


    程衍肯定的點頭:“當然了,我昨晚看了你那麽多文章,少說也把文體摸清楚了。”


    楚望便不再問了,至於寫了什麽內容,發揮得怎麽樣,他對程衍實在沒有信心,但是也不想打擊他,就避而不談了。


    他隻說:“貼經我有一題沒做出來,你應該全部答對了吧?”


    程衍點頭,但還是保守地補充:“如果我沒有寫錯別字的話。你感覺自己發揮得如何?”


    楚望想了想,說:“照常的水平吧,應該沒有什麽失誤。就是不知道,這次主考官的教諭大人,會更喜歡什麽樣的文風了。”


    再才華橫溢的學子,踏進科舉這條路,也要規矩做學問,考前要戰戰兢兢押題,考試要惴惴不安猜測評卷官的喜好來落筆,考完之後放榜之前,還會緊張兮兮想東想西一番。


    程衍輕笑了一聲,寬慰他:“不必擔心,不管那位教諭大人有什麽偏好,隻要你做好了文章,他都會中肯地給分的。”


    看楚望還有些心不在焉,程衍又說:“你剛才考試應該寫得手酸了吧?我給你揉揉手腕吧!”


    楚望來來不及拒絕,纖細的手腕就落入寬厚的手掌之中。


    *


    程衍不知道的是,他拿來安慰楚望的話,恰好在評卷的廳裏,展開了類似的爭議。


    “這篇文章,不講仁義道德,不講四書五經,從頭到尾陳詞逃不開一個字:錢!實在是庸俗不堪,不可重用!”一個書院的先生冷哼一聲,啪地一聲,把卷子拍到了案台上。


    為了嚴謹公正,一篇文章會有三位先生一起評分,給出一個一致的等級,然後由主考官從甲等當眾來排出前三甲來。


    如此,月試的評卷過程中,總難免會有些爭端出現,在討論的過程中,書院的先生們也能各抒己見,獲得新的見聞和領悟。


    與此人爭議的是另一個先生,他把卷子捧了起來,手指在那張紙張上滑過,說:“這文章,破題、立證、起講、收結,不僅格式嚴謹,而且言之有物,怎麽就不配評為上等了?”


    之前的先生暴跳如雷:“這篇文章滿是銅臭味,命題講文史修撰,字字不離錢,這還不算跑題!?最多隻能評個丁等——不,寫出這篇文章的人,根本不配讀聖賢書!”


    與他爭論的也羞惱了:“策問一門,隻需結合時務選擇切入點即可,修撰文史向來進展艱難,不正是因為缺錢,無利可圖,這篇文章正好講出了關鍵點,一個年輕學子能有如此一針見血的眼光,卻要因為你的不識貨而蒙塵,你羞不羞?”


    廳裏時不時都有爭論,不過眾人一來礙於臉麵,不會大吵大鬧,二來為了個學徒的文章爭論,總有點丟臉。


    鬧得這麽大,兩位書院先生都快要擺出不死不休的模樣,實在引起了眾人……對那篇文章的好奇了。


    林教諭正在評卷,抬頭一看爭論的二人,說道:“將卷子呈上來。”


    立刻有人將那密封的考卷拿上來。


    林教諭觀看了起來,其他好奇的人也不好湊上去打量,就等著他看完後,做出什麽評價。


    教諭大人從剛才閱卷開始,表情一直非常嚴肅,甚至可以說,是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的……但是現在,看著這篇文章,他一會兒不滿地蹙眉,一會兒恍悟驚歎,一會兒深思苦想,一會兒沉默長籲,神色變化莫測,豐富得叫人無法揣摩他的心思。


    他足足看了一刻鍾的時間,把這不長的文章,翻來覆去閱了幾番,才起身,感慨了一句:“此子將來,必有所為!”


    那個擁躉這文章的先生,立刻衝著同僚露出耀武揚威的表情來:“看,我說什麽來著!”


    教諭大人負手,轉了一圈,卻又忍不住重新迴去看了下這文章,斥罵道:“但是這文章,真是氣煞我也!”


    若幹書院先生:“……”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啊?


    林教諭把卷子拿起來,遞下去說:“你們傳閱一下吧。”他優先看向書院的院長,把卷子給了他,說:“貴院真是藏龍臥虎,不知道此文章作者是何人?”


    雖然月試與當朝科舉考一樣,會要求用規範的字體來書寫,避免出現有人考風格獨特的書寫來賄賂舞弊,但是畢竟詩賦雜文都不是太過於拘束,隻要求文體規範,內容不會大逆不道,都是可以的。


    所以,一院之中的先生,對拔尖人才的文章都是可以一眼識破,即便是密封了姓名,也能夠猜測出來是誰。


    院長不記得他們書院中有多麽標新立異的人才,戰戰兢兢地接了過去,說:“我看一看。”


    這一看,他立刻有些傻眼了,一翻卷子封條寫了甲班,連忙喊道清先生過來:“道清,你來認一認,這是甲班誰的文章?”


    道清先生一拿到,也是愣住,如果他腦子裏能飄過彈幕,那滿滿地肯定全都是:這他媽真的是我教出來的嗎!?


    辨識出來,著實高難度,道清先生最後搖頭,說:“不知,可能是哪個考生臨時起意,才另辟蹊徑寫了這篇文章吧。”


    問不出來是誰寫的,林教諭有些可惜,但也沒有太失望。畢竟等他們全部閱卷完畢,開了封,就可以看署名了。


    “罷了。”林教諭說,“你們傳閱下,再一並討論這篇文章要如何評分。”


    幾刻鍾後,廳裏近十位評卷官,都陷入的深思來。


    沉默了許久,道清先生才說:“這篇文章的切入點,確實比較、咳,少見,但是分析論證都做的不錯,言之有物,所涉及的內容,也不是違禁的,我覺得,可以給高等級。”


    雖然不知道是誰寫的,但是畢竟是他甲班的學生,等還會放榜成績排出來。道清先生多少還是想要維護一番自己的學生的。


    林教諭認可地點頭,又歎氣說:“從文章看來,此子有雄心壯誌,但誌不在入仕,應當是經商之才。”


    道清先生眼皮一跳,直覺想到了一個人,然後又飛快地忘掉。


    林教諭站起來,說:“我認為,這篇文章可以標為甲等,雖然當中立足的觀點,我等多不認同,但是不可否認,文章非常犀利,正好切入命題,闡述清楚了修撰文史的利弊,是優秀的時務文。”


    書院先生坐成兩列,無不冥思苦想,最後還是第一個提出反對的先生點頭認可,說:“不錯,我雖然不認同此文觀念,但刨去此事,這文章確實做得好。”


    如此一來,也沒有人有強烈反對的意見,林教諭拿了甲等的章子,落在了這篇文章上。


    他落章時還呐呐:“等下評完前三甲,必要看看這文章的署名是誰了。”


    好奇這驚世駭俗的雜文作者是誰,後續工作好像評卷官都加快了速度,沒有多久,所有的卷子都已經評改完,甲等的文章隻有十篇,擺在了林教諭案前,由他來點前三甲。


    他又多看了幾眼剛才那文章,卻還是惋惜說:“不可、不可,這篇文章不能拔得頭籌,最多隻能次之。”


    他說著,已經率先把“第二名”的章子,靠著“甲等”的章印給印了下去,並排兩個鮮紅的章印,落在了瀟灑飛揚的字收尾處。


    他先給了第二名,之後又拿了第一名的印章,巡視一番,手按住了另一篇文章,說:“這一篇,當之無愧是頭籌,文風大氣,文體嚴謹,鞭辟入裏,切中要害。最重要的是,它更符合科舉試選拔的標準,可做此次命題的範文,給眾學子傳閱學習。”


    最後一句的比較,自然是和第二名的“奇葩”做比較了。


    兩個章子都落下得幹淨利落。但到了第三名,林教諭卻開始猶豫了,最後竟然歎氣搖頭:“由此珠玉在前,木櫝在後啊。”


    也便是說,其他文章,都再沒有和前麵兩篇足以比肩的了。


    不過,林教諭還是盡職地在一堆木櫝之中,勉強找出一篇還算順眼的蓋章。


    然後他才迫不及待地拆密封,準備來看一看,到底是誰做出那片文章的。


    道清先生莫名覺得,心裏有種不詳的預感,這感覺隨著教諭大人拆密封而越發強烈。


    這時候,他腦海裏猛地蹦出一個念頭來:程衍不是寫了滿滿當當一卷麵狗屁不通的文章嗎,為何剛才也一直沒見到!他那獨特的狗爬字體,任誰都是忘不了的!


    *


    晌午休息過後,全書院的學子要重新在正廳前麵的廣場上集中,等著先生們放榜,宣讀成績。


    雖然除了甲班以外,其他的班級隻有優異的學子會受到表揚,其他人都不會被當眾宣讀成績,隻不過所有人都必須在場,而且放榜之時,爆出冷門或者黑馬,這時候台下學子們怎麽喧嘩吵鬧,先生們都是不會阻攔的。


    甚至以前,還有一些學子,會私底下在書院裏開莊下賭,猜測月試前三甲是誰,終歸是太過於胡鬧,還是被明令禁止了。


    得知曾經有過這樣一項活動的程衍,心裏很是失望。“如若不然,我今天能迴本的,就不隻是五百兩了。”


    楚望瞪他,希望他少說兩句異想天開的話。


    他和程衍過來,還是一樣受到了不少人的注目禮。


    這迴倒也不是驚詫兩個人的親密了,楚望昨日落水後,是程衍把他救起來的事情,似乎已經傳遍了。連道清先生都在放榜前走下來,問楚望身體有沒有問題,眾人得知他昨天經曆一場生死大劫,今天早上還能堅持考完試,心裏無不是佩服他的。


    楚望有些惶恐,連忙說:“讓先生擔憂了,弟子無虞。”


    道清先生才點頭:“無事就好,以後多注意。”


    說完之後,他還狠狠地瞪了站在旁邊的程衍,然後才離開。


    程衍莫名其妙:“我招他惹他了?”


    楚望還真應和著說:“應當是的,你好好想想,什麽時候又做了錯事,惹先生不快了?”


    程衍:“……又?”


    好慘好無辜。


    旁邊的學子在竊笑說:“程長青肯定是寫了什麽讓先生氣到的文章,你看道清先生那表情,簡直像是要被他氣吐血了一樣。”


    另一個人說:“他也真是奇怪,明知自己幾斤幾兩,還敢參加月試,等下放榜倒數第一必定是他,豈不是丟人現眼了?”


    程衍還沒說話,楚望就突然迴頭看那兩個人,冷冷地說:“背後議論是非,小人行徑。”


    那兩個人臉色一變,不敢多說了。


    放榜是從最後一位開始,林教諭念名次和所對應的考生,一位輔教先生就會緊跟著在他後麵揭榜,對其他班來說,是吃瓜看熱鬧的好事,對被排名後公諸於眾的甲班來說,刺激並不小。


    開始念名次時,所有甲班的學子都不再議論了,全部人都盯緊了教諭大人,屏住唿吸等著他開始。


    林教諭清了清嗓子,亮聲:“第——八十一名——”


    周圍的人將目光投向了程衍。


    “——張三!”


    程衍把所有目光都瞪迴去:看什麽看!看什麽看!


    眾人私語:“可憐的張三,好不容易程衍插班,奪走了他的倒數第一,沒想到這次程衍盡然不交白卷了。”


    林教諭留給台下學子議論低語的時間,等著輔教先生揭榜第八十一名後,才緊接著說:“第八十名——李四!”


    這些周遭的人看程衍的眼神也是完全不一樣了,不是倒數第一,也不是倒數第二!這對這位不學無術的紈絝來說,是多麽罕見的一件事情啊!


    楚望低聲說:“這些人真討人厭。”


    他清楚程衍單憑貼經一門學科的成績,隻要詩賦和策問不要交白卷,少說也能有中遊的水平,可是周圍的人全然不知,每報一個名次,他們不關心最後得到的是誰,都是在驚歎好奇,程衍究竟會排在哪裏。


    有人說:“也有可能,程長青的卷子因為無法評分,所以不列入排名了。”


    但是立刻有人反駁:“不可能,總共八十一名,正是從第八十一名念起的,所以肯定不會少人的。”


    程衍沒有理會那些人說話,在寬大的袖子下悄悄牽住了楚望的手,果然楚望立刻被他轉移了注意力。


    一番掙紮卻無法把自己的手指抽離,更害怕大幅度的舉動被別人發現兩個人私底下都偷偷摸摸在做什麽,楚望直瞪程衍。


    隻可惜他的視線一點殺傷力都沒有,程衍還有手指撓了撓他的手心,低聲笑說:“幹嘛這樣看我?被我迷住了?”


    楚望沒法抽手,沒對這樣的話反駁不迴去,最後氣惱地扭頭,不肯看他。


    隻是手心還在被輕撓著,就像心弦也同樣被撩撥著一樣。


    當然,總有人是關心著自己的排名的。


    渴望這次能夠考出滿意成績的人,都在教諭大人喊出名次時,心裏拚命默念“不要叫我不要叫我”。


    ——名次從低喊到高,越慢被叫到,就說明排名會越高。


    程津站在眾人之中,臉上沒有一點血色,緊張得不行。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不對頭,因為站在他旁邊的孟晨輝,臉色也一樣不好。


    程津忍不住在迴想上午考試他寫的內容,詩賦注意韻律平仄了嗎,雜文規範文體了嗎,有沒有出現別字,還有沒有一些地方寫的不夠充分,他越是拚命迴想,越是覺得大腦一片空白。


    心裏在期冀著自己雜文能寫得非常優異,隻有這樣,即便是貼經考砸了,他也才有機會得到前三名。


    但是程津卻完全想不起來自己都創作了什麽樣的內容,一分一毫都迴想不起來。


    “第四十五名——程津!”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時,程津錯愕不及,呆愣愣地仰頭看著前方,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他心裏默念著不要太快喊到自己的名字,可卻絕對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在旁邊恍惚的孟晨輝,也有些驚愣,轉頭看他:“教諭大人喊的是你嗎?”


    和他有一樣懷疑的不隻是孟晨輝一個人。


    因為立刻有人說:“是不是喊錯了!應該不是程津,是程衍才對吧!”“程衍不是倒數第一嗎?”“沒有,還沒有喊到他的名字呢!”“怎麽可能?!”


    程津完全呆愣住了,不隻是為了他居然考出這樣的排名來,更因為程衍的名字還沒念到。


    聽到旁邊的私語,他立刻反應過來,說:“肯定是念錯了!應該是程衍,而不是我!”


    其他人也頗為認同,還在說:“如果是程衍的話,這個成績可謂是超常發揮了。”


    教諭大人留了時間給台下的學子議論,但是不知道為何,這個名次出來,竟然有那麽大的爭議,隔了一會兒底下還有人在爭議,他才嗬斥:“安靜!放榜成績由所有考官再三確認核實過,如有疑慮,全部念完後再提出!”


    他這麽一說,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了。


    也就程津在下麵低聲說:“一定是念錯了……一定是念錯了……等會我要去提出抗議……”


    畢竟是自己的好友,孟晨輝也不免從自身的焦慮緊張中抽身,多安慰了他幾句。


    不過,想到程衍居然考了四十多名,孟晨輝還是心中有些惱恨,覺得是因為楚望給程衍補課了的原因。


    孟晨輝分神著,沒想到沒過多久,自己的名字也被喊到了。


    “第二十九名——孟晨輝!”


    這一會,周圍的喧嘩聲更大了。


    “誰?我沒聽錯吧!”“孟晨輝居然考砸了!”“天哪!他上次月試不是第二名嗎!”


    孟晨輝愣住,同樣對自己這個名次不敢相信,嘴裏呐呐:“怎麽會……怎麽會……”


    他早上考試的時候,的確是受到昨晚的事情所影響,有些心神不寧。盡管如此,孟晨輝還是覺得自己發揮得不錯,至少是平時正常的水平。


    卻沒想到……他居然考砸得這麽厲害!


    周圍的竊竊私語好像全部都是在議論他一樣,孟晨輝恨不得把頭埋起來,然而,排名還沒有說完,他想離開都不行。


    向來取得前三甲的他,這才發現原來考砸了被人議論,是這樣羞恥尷尬的事情!


    事實上,在議論他的人並不多,現在台下的學生,討論最多的都是:“程衍呢?”


    對啊,程衍的名次呢?


    明明從第八十一名排起,甲班沒有一個缺漏,他的名字也理應當在其中的,可是現在都已經到了二十幾名,卻依然沒有念到他的名字。


    有的學子懷疑是有重複的名字或者聽漏,但是輔教先生在旁邊同步揭榜,榜上清清楚楚寫明了所有已經公布的名次,確實目前為止,除了一些爆冷門,並沒有出現其他不妥的地方。


    有些中下遊的學子,一般聽到了自己的名字之後,就不在關心上遊的排名了,但是這迴,所有人無不提高著注意力等待放榜,就連其他班的也都在議論,不過,更多人還是認為,程衍的成績應該是沒有被計入排名之中,八十一名學子中,可能混進了以為乙班的優等生。


    到了最後十名公布的時候了,根據已經放榜的名字,甲班學子很快就能數出來,前十名都有誰,但是無論如何,他們都不承認,也不敢相信,程衍居然在其中!?


    教諭大人保持著平靜的聲音,亮聲念過了第十名、第九名……一直到第三名的時候,孟晨輝聽到了有人在旁邊說:“程衍該不會真得了前三甲吧!?”


    程津眼皮一跳,無法控製地想到了他和程衍打下的那個賭。


    怎……怎麽可能……


    “第三名,王五!”


    程津稍微鬆了口氣,聽到不是程衍的名字時。但是他很快又覺得有些羞惱,就像被程衍玩弄了一樣,他怎麽會真的認為程衍考前三名啊,那是絕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隻剩下兩個名字了,甲班沒有被念到的也隻剩下程衍和楚望了。


    他們倆並肩站在人群中,此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個是塞錢進入書院的紈絝子弟,一個卻是次次拔得頭籌學習勤懇的才子,兩人分明是格格不入的,可是此時站一塊,看起來卻意外的和諧。


    楚望的手還被程衍攥住,盡管藏在袖子裏,沒有被第三個人發現,可是想到在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他就忍不住心跳加快,連手心都沁出了汗水來。


    程衍轉頭問他:“這麽緊張?你猜你是第一名,還是第二名?”


    楚望緊張根本不是因為這個,但還是努力讓自己注意力拉迴來,有些渾渾噩噩地說:“我……我也不知道……”


    程衍想了想說,“很快就知道了。”


    楚望覺得他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隻是沒有說出來。


    最後兩名格外懸念,林教諭沉默了許久,才一並將名次報了出來:“本次月試,第二名——程衍!第一名——楚望!”


    程衍笑了起來,湊到了楚望的耳邊,輕聲說:“我猜就是,你果然是第一名。”


    楚望怔愣著,他覺得程衍完全搞錯了重點,他第幾名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程衍的名次啊!


    楚望恍惚覺得不可置信,迴想著程衍昨晚信誓旦旦說要考前三甲,沒想到他居然真的做到了……可是再一想,程衍總是能做到各種不可思議地事情,好像,這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了。


    楚望很快就接受了這個結果,然而,其他人可沒有那麽輕鬆接受了。


    原本隻是在台下悄悄私語,但有人嚇得拔高了聲音:“什麽?!誰第二?!”


    他的聲音實在太嘹亮了,林教諭聽到,也沒嗬斥,居然又重複了一遍:“第二名是程衍。”


    旁邊的輔教先生已經完完全全把月試的榜單都放出來了,每個人都可以湊近過去看,其中前三名在最上麵,用比其他人大幾號的字體寫著名字,就算站得遠了,也不會認錯。


    第一名實在沒有什麽懸念,楚望哪次不是考第一,才會讓人覺得是個大新聞。


    然而眾人實在無法接受這個第二名,依然是議論聲不斷。


    沒有人敢對結果提出質疑,可也有人在心裏一閃而過猜測,程衍會不會是有楚望幫助作弊才考好,但是仔細一想,他們考試的時候監考嚴格,兩個人又離得老遠,哪有可能作弊。


    孟晨輝轉頭看向程津,問:“你不是說你和程衍和名字被弄混了嗎?”


    程津已經完全呆愣住,許久之後才呐呐說:“我……我不可能考第二的……”想到他的貼經,程津心裏已經對自己的成績相信了大半,更是沒有提出什麽質疑的勇氣來。


    孟晨輝憤恨地瞪了他一眼,一番躊躇之後,終於忍不住舉起手來,大聲高唿:“教諭大人!我質疑第二名的成績有誤!我請求教諭大人公布程衍的文章!”


    作者有話要說:趕著更新……可能有錯別字,晚點再修!


    給各位挨個親親!日萬活動還有兩天,我應該(。)能堅持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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