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前,人山人海。


    臨安城曾是陪都,州衙也是相當的氣派。


    門前左右各有兩個石獅威武雄壯。


    “請陛下出來一見,老夫有幾句話要問。”


    上了年紀,身材消瘦的黃信高喊著,哪怕他已用了力,但依舊沒有多大的聲……


    江州州牧趙南星提著衣袍忙的跑了出來。


    “黃老先生,您都這麽大年紀了,還來這裏幹什麽?這要是有個好歹可怎麽辦?”


    趙南星很著急的說著。


    “你們也不攔著點。”


    他看向黃信身邊的幾人,帶著些許埋怨。


    “趙大人,父親他的性格您也不是不知道,我們攔不住啊!”


    其中一個年近五旬的人說著,他是黃信的長子黃茂學。


    聽這番對話,可知他們之間似很相熟。


    確實是如此。


    不同於前蓮閣閣首祝賀同的沽名釣譽,黃信可是實實在在的聲名,這是做出來的,不是裝出來的。


    他在稷山書院執教近四十年,趙南星曾也受其教學,時常看望。


    “你去把陛下叫出來。”


    黃信直接開口,讓不少人變色。


    “父親,可不要亂說話。”


    黃茂學忙得阻攔。


    把陛下叫出來,這已經是很嚴重的冒犯。


    “我一個將死之人又怕什麽?”


    黃信根本不懼。


    這說的也沒毛病,七十六的高齡,已是半隻腳踏進棺材,確實沒什麽可怕的了……


    “這……”


    趙南星又欲勸說。


    其身後一道朗聲已經響起。


    “朕來了!”


    在關寧出來後,全場立即安靜了下來。


    似乎掉一根針的聲音都能聽到,誰都沒想到陛下還真的出來了!


    別看他們叫嚷的歡騰,可真看到關寧出來,都下意識的哆嗦。


    這可真是殺出來的兇名!


    理不一定能服人,力一定能服人。


    從官紳一體納糧推行到現在,還未出太大問題,真以為是他們老實嗎?


    不!


    是因為他們被迫老實。


    短暫的停頓片刻,一片密集的聲音。


    “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


    參差不齊,但皆是跪倒在地。


    說好的抗議呢?


    就這?


    那些叫囂厲害的讀書人們頭都不敢抬,更別說說話了……


    前車之鑒,後車之師。


    在這個地方,發生過什麽事情他們可都一清二楚!


    “陛下,老夫有一事想問!”


    唯獨黃信開口。


    言罷,他作勢就要跪下,他上了年紀,做這動作實在艱難。


    他也要行禮。


    “老先生不用行禮。”


    關寧開口製止。


    黃信反問道:“生員本可見官不拜,而今已被陛下取締,老夫一介平民,怎能不叩皇帝?”


    這說話分明是意有所指。


    “朕早已下達禦令,並已記錄於元武律中,不止生員可見官不拜,就連老百姓也可見官不拜。”


    關寧平靜迴應。


    這個時代的弊病,平民見官叩拜,見貴族繞行。


    不過已被關寧取締。


    黃信微微一愣,看向自己的兒子黃茂學。


    “陛下確實頒布過此令。”


    關寧又問道:“莫非黃老先生認為平民百姓就可見官叩拜?”


    “非也。”


    黃信搖頭。


    便又問道:“那老夫為何不用拜?”


    “因黃老先生鞠躬盡瘁,教書育人,品德高尚者,自不用叩拜。”


    黃信又是一滯,他顯然沒想到關寧會這麽說。


    隨即他又搖頭道:“陛下真是這麽覺得嗎?您大改科舉,使得學之無用,老夫也成無用之人!”


    幾個來迴,終於還是說到了正處。


    黃信上前一步,其佝僂的身形似乎挺直。


    “老夫倒是要問問,多少年來,聖人們著書立說,傳承聖言,這有什麽錯?”


    “人不能忘本,更不能忘根,連祖宗的東西都丟了,還能做成什麽?”


    這話口氣有些重了。


    聽得人們都是暗自心驚。


    你這是跟誰說話?


    可不要仗著年紀大就敢如此冒犯,在這位陛下麵前可是行不通的。


    “父親?”


    黃茂學等幾人忙著跪下。


    “我父親上了年紀,他……我們這就帶著離開。”


    可黃信根本不為所動。


    他平靜道:“老夫已是半隻腳踏進棺材裏,什麽都不怕,若陛下您也像兩年前對待祝賀同那樣對待老夫,自然也是可以的。”


    此言讓周邊人皆是一怔。


    這也是那些讀書人不敢造次的真正原因。


    兩年前,前蓮閣閣首抵製新政,就在這州衙前,被這位陛下誅了十族!


    他也創下記錄,成為第一人。


    據說當時實在找不到第十族是什麽人,便把祝賀同的好友當成第十族,殺了好幾個。


    黃信倒是沒感覺,卻把身邊人嚇得麵色煞白。


    這要是受了牽連,可真是無妄之災啊……


    “陛下乃是九五之尊,一言能定人生死。”


    黃信低沉道:“殺戮確實是解決問題最有效的方式,但如果隻知一味的殺戮,反而是心虛的表現。”


    這話讓周邊人又是眼皮一跳。


    這話說的可是更大膽。


    以陛下的行事風格,黃信怕是要提前入棺了。


    趙南星正準備勸諫。


    他認可黃信的話,有的人能殺,有的不能殺。


    黃信就是後者。


    殺一個執教近四十年的老學究,可跟誅一個沽名釣譽的祝賀同完全不同。


    整場氛圍更壓抑了!


    就在這時,關寧開口道:“您誤會了,朕並沒有完全摒棄聖人學說的意思。”


    所有人都錯愕了。


    關寧不但沒有要殺人的意思,還解釋了,而且還用了尊稱。


    對待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


    關寧知曉黃信的事跡,很值得稱讚。


    實際上,有很多教書先生都是受雇於貴族之家的私學,為其服務,而黃信不是。


    人們隻知黃信是在稷山書院任教,卻不知他經常性的外出去貧縣鄉鎮辦學育人。


    他一直奉行的是有教無類。


    富貴子弟該讀書,窮苦百姓的後輩更應該讀書,這是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樣的人值得尊敬。


    黃信敢這樣說話,就是因為他有底氣,是真正的底氣。


    他來問話,也是問心無愧。


    不摻雜任何雜念!


    關寧認可他剛說的那句話,殺戮是手段,但不是慣用手段,殺該殺之人。


    這一次朕不殺人。


    這一次朕要以理服人。


    是真正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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