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九齡已經死了,連身體也涼透。


    她一個人呆呆地坐在林中坐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人輕輕扶起她,是一雙滿是傷疤的手。那雙手的溫度原是很熟悉的。


    天漸漸亮了,吳裙迴過頭去,看見白衣少年眸光深沉。


    “阿裙。”他扶著她起身,用劍在旁邊樹旁挖了一塊空地。


    “埋了他吧,人總該入土為安的。”


    吳裙不說話,看著少年將人放進去,又慢慢合上土。她腳步頓了頓也跪在了旁邊,一捧一捧的堆上。


    少女指尖磨出了血,卻毫不在意。段譽隻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待到那道身影再也支撐不住倒下,才上前抱起了她離開。


    驛站裏:


    慕容複看著麵前死在馬上的黑衣人,眸光冷了下來。


    吳裙當時並沒有逃出崖底,這馬隻是個障眼法,隻怕她是趁他們此刻離去後才逃走的。隻瞬間他便明白了。


    他一直知道她很聰明,卻未曾想過有一日這聰明會用在逃離他上。慕容複掌心緊握,在黑衣人來請罪時眼前浮現出她拉著那人的手毫不猶豫地一起跳下去的場景,鬥篷中的青絲隱隱有些泛白,猛地閉上了眼。


    吳裙醒來是在一間農家客舍裏。茅草做的屋子看起來有些簡陋,可身下卻墊了白色錦衣。她認得那衣服。在丐幫時有個少年也喜著白衣,她曾在那袖口上繡了一朵水仙給他。她靠在床榻上記憶漸漸迴籠,昨夜的事情也全都想起來了。


    金九齡死了,是段譽帶她離開崖底的。


    女孩怔怔望著櫃角處,正想著便聽木門“咯吱”一聲被人推開。段譽抿了抿唇,端著一碗藥慢慢走了進來。


    “先喝藥吧。” 他什麽也沒問,隻將藥碗放在床前。


    那麵容蒼白的女孩子咬著牙,忽然“哇”的一聲撲到段譽懷中哭了起來。她緊緊抱著他像是要發泄這些日子的不滿,可憐的像個孩子。段譽平靜的心微微顫了顫,慢慢伸手也抱住了她。


    懷中女孩身形纖細,隨時都可以折斷。他握著她腰身的手很緊,另一隻手卻溫柔的安撫著她。


    青年懷中淡淡的血腥叫吳裙漸漸迴過神來。


    她知道他或許受傷了,可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嗓子哽咽著像是被什麽堵住,隻能咬著唇不停的流淚。金九齡的死當真對她打擊極大。她跟著他本就是利用,這一路也隻將他當做保護傘來用,卻是從未想過他會為了她去引開慕容複。


    當日站在藏身於樹後她本是有機會救他的,可若一出手她便暴露了行蹤。於是她就站在那兒眼睜睜地看他被一劍穿心。她從不知自己竟也是這樣冷血無情的人。可當金九齡倒在劍下之後,她心中卻無絲毫波動。


    她想,那人在死時見到她時應該也想到了這一層。可他卻什麽也沒說,眼中沒有一絲憤怒恨意,那個她以為自負狹隘的人隻睜大眼睛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這才想起,她從未告訴過他她的名字,可他卻這樣沒有怨言的為一個陌生人死了。


    吳裙眼睛幹澀,不由想到若是在島中時也能有一個人不計生死的來救她該多好。可惜一切卻都晚了。


    她最先遇見的人是瞎子,不是金九齡。


    吳裙閉著眼不知在想什麽。窗外風氣清寒,讓這屋內也冷地發顫,段譽垂眸見她環在腰間的手瑟瑟微抖。


    “他是被我師父殺死的,你也會這樣。”她忽然低聲道。


    段譽頓了頓,也看她,許久輕聲道:“是。”他沒有遷就她,反而順著她的話說下去。隻是抱著撫著她頭發的手卻始終沒有收迴。吳裙眼尾發紅,忽然張口咬在了他脖頸處。她咬的很用力,漸漸嚐到些血腥味。


    白衣青年隻是眉頭微皺,捏著藥碗的手頓了頓。


    “阿裙。”


    “我不怪你。”他慢慢道,他或許知道她在想什麽。


    吳裙陡然鬆了口,怔怔望著他。


    “你為何不怪我?”


    “因為我偷走了鬥轉星移他們才有機會汙蔑你,你如今無家可歸都是因為我,段譽,你真是個傻子。”她一字一句道。


    段譽眸色深了些,這房間裏安靜地連唿吸也可聽聞。他身上有種壓抑的窒息感,像是瀕死的人抓住浮木一般。可再細瞧過去卻又是一片平靜。


    吳裙對上他的眼睛,忽然怔了怔。那青年坐在榻邊看著她,眼角處留了道淺淺的疤痕,連目光也有些複雜。從前的段譽是不會有這樣複雜的眼神的,他該是變了很多的,可不知為何吳裙卻是從那熟悉的眉眼中看見了幾分曾經的明澈,矛盾又掙紮。


    ‘這時候他們都不該再是當時的阿裙與小公子。’她心中忽然得出這個結論,不由有些慘然。


    而段譽卻一直未說話,那些浮於眼底的情緒一閃而逝又歸於平靜,他隻是沉默著端起那碗涼了些的藥,攪動兩下後將勺子置於她唇邊。


    腥苦的味道在口中漫延,她此時情緒不穩,眼眶發紅猛然一把揮開那藥碗。勺子差點被打落在地上,可段譽卻不為所動,像是之前的好脾氣一般又轉過身來。


    “阿裙,喝藥吧。”


    她這時看見了他眼神。在那樣目光下,吳裙竟無法反駁。青年淨朗麵容好似孤鬆獨立峭壁,卻讓人不敢探究下麵到底有什麽。


    他那樣平靜,那樣自然,吳裙卻覺得有些愧疚。她到底是順著他將那些藥喝完了。


    遠處有人挑著柴火過來,看著像是這地方的原主人。


    “大理已經被朝廷的人接管,段氏九族如今隻餘了那段姓小世子一人。”前麵走的大漢向身後人低語著,目光隱晦地看了屋內一眼。


    他許是已經猜到了他們身份。朝廷的公文中寫著,若是能將反賊的人頭獻上,無論是誰都可加官進爵。


    那農夫不想做官,但他想做人。他已經在這山中藏了太久了,十年前因一起屠門慘案被六扇門通緝,不得已才拋妻棄子躲到這深山中。如今既然有送上門的領功的機會又怎能不珍惜呢。


    昨夜他收留兩人表現的就如尋常村民一般不知江湖事,為的便是取信二人今日好趁機帶著幫手過來。他已經受夠了這東躲西藏像個廢人一樣的生活,隻要……隻要殺了他,他就可以向朝廷請求赦免罪責,迴家和妻兒團聚。


    農人心中想著,腳步越輕了些。卻不知方才低語的話已被屋內兩人聽個分明。段譽武功本就高,這些日子生死中領悟也更上一層。


    一碗藥已經完了,吳裙在他收手時忍不住在青年麵上看了看。心中卻想著剛才聽見的話:‘段氏已經沒了,這世上也隻剩了他一人。’竟隱隱有些酸澀。


    “阿裙,我不怪你。”他迎著她目光,似是知道她在想什麽,嘴角動了動又無聲落下:


    “這世上隻剩下我們相依為命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綜武俠]裙下之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摘星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摘星怪並收藏[綜武俠]裙下之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