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這晚的夜景果然很美麗。我不知不覺沉迷了一整晚,直到燈火一盞盞暗下去,直到它們又被來自大地盡頭的晨光照亮。明明是和往常同樣的18樓的風景,抱著床上的奶牛毛絨玩偶(主人:赤阪梨花),我看累了就閉上眼,卻又不斷被吸引著,睜開眼望向窗外。


    真是奇妙的感覺。


    我從來沒有像這一晚那樣感覺到黑夜離開的速度之快,無論是過去困在“那裏”的我,還是被二若一帶離“那裏”的我,或者是安居在赤阪家的如今,一直以來,我的黑夜總是漫長的。


    有時候我能感覺到秒針的走勢,在心裏念著秒數。有時候我會好奇一些事物,卻在黑暗中又很快感到無趣了。來到赤阪家後,夜晚的腦袋則是被電視和網絡上爆炸般的訊息占滿。一晚上下來,時間當然流逝得也很快,可卻是被滿滿的信息量占據,總不及今晚的愜意——不,現在該說是昨晚了。


    也許是因為第一次有了一份像樣的使命,也許是迴憶起了曾經與死神的奇遇,也或許是與店員的幾番交談,累積了一天的多巴胺此時仍興奮著,即使在天亮之後也沒有從腦中減少分泌的跡象。


    從幸的屋裏傳來了鬧鈴聲,我這才不舍地下床去叫醒了她。接著,和往日相同的早晨開始了,我們吃著她僅會做的一種早餐(烤麵包與煎蛋),幸告訴我她今天的安排,對我叮囑反反複複的注意事項後,習慣性收看整點的新聞。


    7點25分,當天氣預報節目的音樂響起時,幸出門的時間到了。


    “那我出門了。”


    “路上小心,幸。”


    “你今天也會去降穀先生那裏吧?”


    “嗯。”


    她微微眯起了眼,目露淩厲:“這樣……能盡快……就好了。”


    一旦她提起那起案件,每每都會露出這樣的眼神,可今天我卻渾身一涼。因為就在昨天,我得到了個可能與兇手有關的情報——兇手,很像“美雪”。可這樣不可思議的事情我可沒法說出口,這種隱瞞的愧疚使我低下了頭:“……我會努力的。”


    “不過透和那位先生一起行動我也比較放心,我有請他暫且擱置對你身份的困惑。”


    原來他們之前出門秘密交談時,果然有聊到我啊,怪不得店員對我的態度變了。想到昨天遇見的警官風見也和幸一樣對店員使用敬語,我有些懷疑對方身份之高,比如電視劇裏那種空降高職的官二代……開玩笑的,我才不信這樣的人會在咖啡廳裏打工呢,至少也該在米花酒店打工吧?


    見我沒有迴應,幸似乎以為我在不安,忙又補了句:“如、如果他真要對你怎樣,我會想辦法的。”她說完便要轉身,我還來不及感動,卻想起有個事最好知會她一聲:“……那個,幸,我要改個名字。”


    “哎?不叫安室透了嗎?”她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啊,和降穀……那位的‘安室透’重名了。你說過這個名字是阿一讓你記住的吧?他希望你去找這個人。可惜降穀先生用的也是化名,你要找的應該不是他。改的話你沒關係嗎?”


    我點點頭,雖說是被強迫改名,但我還是認為名字應該用一個正式的比較好。


    她再次眯起了眼,但這次是細細彎彎的,十分溫柔的曲線:“也對,你自己的名字,當然可以自己來決定。你希望我們怎麽喊你?”


    “幸沒有意見嗎?”


    幸勾起了罕見的笑容:“無論你叫什麽名字,你就是你,你是阿一拜托我照顧的女孩子。”


    我徹底擺脫了夜晚少許寂寞的氛圍,猶如晨光籠罩般被溫暖到了。“……嗯。”我此刻越發感謝二若一拜托她來收留我這件事,幸無愧於她的名字那樣美好。


    “那我先走了,今天出門晚了兩分鍾呢。”


    “呃,我還沒說名字……”


    她卻沒有停下腳步,直接走出房門,邊慢慢合上大門邊對我的挽留道:“等我迴來再說吧,到時我和小雪一起,她一定也想第一個聽到你的新名字,對吧?”


    趁著大門徹底關閉前,我努力迴應她一個笑容——


    再次打開這扇門,是在早晨八點過後,電視上恰好開始放送上午的一檔音樂節目。伴隨著衝野洋子介紹完網上流行的歌曲後開始的廣告,門鈴催促著我別看了趕緊開門去。


    我完全沒有考慮過別人出現在門外的可能性,直接打開門驗證我的理所當然。


    “早上好,莓小姐,我想你已經與赤阪小姐享用過早餐了。”果然是店員。


    安室透微笑著端正地站在門外。他今天的穿著比以往穩重一些,是米色襯衫與黑色西裝馬甲的搭配,要是再帶上一個波洛領帶那就可以算正裝了。在這個接近夏天的時候看到這樣的裝扮讓人略感意外,可他隻是將衣袖卷起,就減少了那種非日常的違和感,反而出挑了幾分時髦,果然帥氣的人就是容易駕馭時尚。


    我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衛衣,這是幸大學時穿的舊衣服,和門外這人的風格可完全不搭調。


    “朋友搬家?”我會這樣猜測也和他身後擋著的東西有關。那是一個有一米高的箱子,除此之外還有……


    “怎麽會呢。”他笑出了聲,把那“除此之外”的東西遞到了我的麵前,“是送給你的禮物,和你很相稱,我希望你能喜歡。”


    我盯著那玩意兒,姑且因為美雪的工作知道這是個啥,但依然十分意外:“玫瑰花?”


    就和電視劇裏帥氣的男主角會做的事一樣,他把一束深黃色的玫瑰送到我的麵前。黃金瑪麗(goldmarie),1982年德國育種,美雪帶來的花店鮮花目錄裏有這一品種的介紹。


    假如這是電視劇裏的場景,收到花的女主角/戀人怕不是要哭了——先不說黃玫瑰本身不吉利的花語,記得在目錄書裏標注的黃金瑪麗花語是“友情,獻身”,送出這花仿佛在暗示拒絕了收花的一方,你說這女主角能不哭嗎?


    不過幸好我不是女主角,也不是戀人,我一點都care這種事。“哦,謝謝。”我直率地收下了花。想來他昨天說的“賠禮”,在大半夜裏肯定哪裏都買不到才對。一早路過花店這種提早開門的店鋪買束新鮮的花,怎麽想都很合理。隻是這花語恐怕他太過直男並沒有深入了解。


    我這無所謂的態度他顯然看出來了,苦笑起來:“看來送了你不覺得驚喜的東西。”


    “是說特殊品種的驚喜嗎?那個,小雪有在花店工作,我見過很多花(的目錄照片),這個品種叫黃金瑪麗,我見過好多次了(指照片)。”


    “……那可真是沒料到呢。”他的神色緩和下來,卻隻是輕歎一聲,“看來現在無論什麽花對你來說都一樣。”


    這話說的沒錯,即使他現在送我豬籠草我大概也是類似的態度(不如說那個似乎更少見一點)。但話雖如此,第一次將花束抱在懷裏,我心裏還是不免高興。此前也收到過不少幸和美雪給我的東西,但那大多都是些方便我生活的實用物品,鮮花還是第一次。


    為避免壓到花瓣,我隻敢稍稍用力地抱緊花束。盡管對氣味不太敏感,但我依稀能感覺到它有一種懷念的香味。也許他說的對,這花和我很相稱,至少我有點喜歡。


    一抬眼,就看到他一臉複雜的神情,難道他看出來我“真香”的心理活動了?


    他沒有說什麽,而是微微一笑給身後的箱子讓了位,“那麽下一個如何呢?剛才自信被打擊到了,希望這個不會出錯呢。”那微笑的臉和滿口的喪氣話完全不是一迴事。


    這迴我真的驚訝了,原來那個大箱子是禮物嗎?我還以為這肯定是誰在搬家呢。


    看起來可以放入一部新電視的紙箱被他輕鬆搬起,抬到了屋內的玄關裏,他順勢進屋合上了門,卻並沒有進屋,隻是在玄關站著,詢問我:“需要我幫忙打開嗎?”


    我看了眼手裏的花束,點點頭。


    接著他迅速打開了紙箱,沒有一點魔術師表演戲法的故弄玄虛。我一眼就能看到箱子裏的東西,差點就扔下手裏的花趴在紙箱邊緣。


    “需要我幫忙拿花嗎?”


    “……嗯!”說完我便將花還給了他,雙手迫不及待地伸向紙箱內,完全顧不得他的輕笑聲和那句“原來這種才比較有效嗎”。


    將東西取出的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一定的重量,可見我無法如他搬箱子那般輕鬆。可當我習慣了這股重量後,我便輕而易舉地就高高地——將一隻毛絨玩具舉了起來。


    目測超過80cm大小的蜂蜜色大熊讓我連大吃一驚都忘了。


    當然我也早忘了梨花的小奶牛,此時腦子裏全被這隻巨大的熊所占滿——我第一次摸到這麽大的玩具熊!


    恍惚間,我聽到安室在一旁多餘的解釋:“這是之前那家商店街的遊戲中心給的大獎,你還記得吧,就是我們相遇那天……”他開始訴說著,但完全沒飄入我的耳中。


    我隻顧著擺弄熊玩偶,毛絨絨的全身讓我很快摸上癮了,不知不覺就摸到了其他東西——“啊,這裏有吊牌……好貴!還貼著商店地址和打折信息,打折也好貴哦……”


    耳邊的說話聲止住了,兩秒後我聽到小聲的一句:“風見那家夥……”


    風見這名字我當然記得。想起昨天和那位警察分別時,他有說過要繞到去百貨公司,而這吊牌上的品牌分店地址恰好是米花百貨……“是買的嗎?”我端著小熊,終於將視線轉向身邊的人。


    安室透似乎覺得被戳穿很丟人,他避開了我的目光,眼角下垂得比以往更嚴重,說話聲也軟弱下來:“……你不用在意。”


    “這麽貴重的禮物要送給我?”


    “我不是說過,會給你準備替代遊戲廳獎品的嗎?”


    “可是我說了你準備的不需要。”


    他沉默了一秒,語氣生疏起來:“……是嗎?那麽我現在就退貨吧。”


    仿佛在威脅我,這讓我有些瑟縮地轉頭看迴懷裏的小熊,沒想到視線差點又黏在了它身上,它真好摸(重點)……“謝謝你。”算了,既然他說了是給我的,我就收下好了。


    “不客氣。不過因為時間比較緊,沒能好好挑選款式,真是抱歉。”


    我看著他依舊沒轉向我的臉,這人真是奇怪,送人昂貴的東西還會又道歉又丟人的,這就是所謂的羞恥感嗎?


    “是那個叫風見的人買的吧,那就是謝謝他。”


    “……原來你的謝謝不是對我說的,而是想托我傳達?”他終於將臉轉了過來,卻是滿臉寫著不愉快,“我希望你別搞錯,他隻是被我差遣去買迴來而已,錢是我出的。”


    這有什麽可計較的,這個店員不但羞恥心重,還有點小氣耶。


    不過,優秀的人總是要有點反差才讓人感覺親近些。一直以來他表現出的米花第一單身好男人(我臨時想到的外號)形象,隻會讓我感覺他太過完美而難以接近。然而剛才,我又多了解了一些這個人的事。


    看了眼懷裏的熊,不知為何,我開始覺得這隻熊像安室透了,一定是所謂的“寵物隨主人”吧。那麽看在他們有點像的份上,我願意將毛絨熊直直遞到他麵前,把熊的柔(ang)軟(gui)觸感傳達給他。


    “你這是打算還給我?”他從剛才起微皺的眉頭,這下擰緊了,就差用筆描一下皺痕,形成一個“川”字。


    當然,我忍住了這種奇怪的想法,而是直接坦白:“我想讓店員先生抱一下。”


    “我就不必了。還是說這是你奇怪的癖好?”他總算放鬆了些。


    搖了搖頭。“隻是覺得很可愛。”


    他的眼神漂移了一瞬:“……風見還算機靈。”


    “我是說店員先生很可愛。”我學著他剛才說玫瑰與我的關係,返還給他,“熊熊和店員先生也很相稱。”


    他依然神色複雜,但這次不再反駁我,而是撩起了嘴角,無奈一笑:“一般不會誇成年男性可愛的吧,我可是第一次被別人拿來和玩具熊比,你這個人……”


    “我也是第一次。”


    “——嗯?”


    “第一次收到花和熊。”


    這下,他總算明白了我的心情,臉上的笑容跟著化開,逐漸擴大:“意思就是說,無論玫瑰還是毛絨玩具,莓小姐都喜歡是嗎?”


    “嗯,我想是喜歡的意思。”


    “那可真是最好的反應……”他喃喃著,突然靠近過來。在我以為他要抱住熊的時候,竟一伸手臂將我也一同攬去。


    我感受到小熊緊貼自己的同時也傳來了他的體溫。“那個,我不是熊。”雖然他應該不會搞錯,我還是小聲提醒了。


    “你不是說想讓我抱一下嗎?”


    沒想到聰明人也有笨的時候,又發現一個反差萌點了。“那是說抱熊,不是抱我啦……”


    “是嗎?那我真是太失禮了呢。”他含笑的語氣從熊的另一邊傳來,輕笑聲沿著手臂傳來微微的振動,在我的背後特別有存在感。


    可即使這樣,他也沒有放開,將錯就錯地就這樣抱著,用溫柔又溫暖的力量。


    說到底是我沒說清楚害他誤會了,我隻能接受這樣的結果,等他自願放手。而且對於這個人會突然做出一些過分親昵的舉動,我也稍稍習慣了。我甚至開始胡思亂想,猜測也許他或女友受國外文化影響,對身體接觸毫無顧忌——總之,就是設想了他擁抱我的理由。


    等我注意到貼近時間略長的時候,電視上已經放完了一整首歌。


    他一如少年般的嗓音這才緩緩傳來:“想和你說上話……”


    “……什麽?”


    “……沒什麽。”


    當他欲言又止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還並不了解這個人。我沒有辦法揣摩他的想法,他也不願向我表達自己的內心。


    畢竟我們才認識幾天而已,這是我以為的理由。


    22


    米花百貨商店的時裝店分散在各個樓層,較低層中多是年輕女孩的品牌,而到了我們現在所在的樓層時,屬於成年人的品牌就逐漸多了起來。


    私服從來就是衛衣運動褲的幸自然不會帶我來這種店,於是這也成了第一次有人陪我逛服裝店的體驗。


    盡管安室說著“按照你喜歡的挑選”,可事實上他卻總是有引導我去往某些店。萬幸的是,他挑選的品牌也很接近美雪平時的穿衣風格,算是我能接受的範圍。於是我莫名其妙地在不停試穿衣服中渡過了一段時間。撇除被他弄得團團轉到頭暈這點不談,我稍微體會到偶像劇裏為什麽總有總裁給女主角買衣服的橋段——這還真是種又想埋怨又覺得爽快的體驗。


    明明在我的記憶裏這算是我第一次穿裙裝和十分女性化的服裝,可我並沒有任何排斥感,隻是讓人疲憊這點使我有了今後要減少這種活動的想法。倒是他光用看的就能確定我需要的尺寸這點讓我十分介意,不會是之前洗澡那次惹的禍吧……還有奇怪的是,他總是給我推薦不帶扣子或拉鏈的衣物,頻繁試穿讓我的發型都跟著亂了,更別說是用來遮掩眼睛的平光鏡。


    在過了一小時後,我果斷拒絕了他繼續帶我去第n家女裝店。除了疲累外還有另一個理由——多張票據上的數字,阻止我繼續下去。


    “那個,讓店員先生付錢真的可以嗎?還有那隻熊熊也是……”我再次再次地,不知多少次向安室確認這一點。


    “請別在意,這算是查案的一環,有人給了我一筆相當可觀的經費要追查雨男案呢。”他輕描淡寫道,完全不像是在揮霍公款的樣子。


    “可是用在我的身上……”搞得我好像下一個死者一樣。


    “來時我有告訴過你吧?”將五個購物袋輕鬆拿到手後,他拉著我出了商店,邊左顧右盼邊說,“這起案件有個關鍵是與對方的聯係。首先,根據之前酒店的監控,理應被懷疑的客人是一名女性——至少外表如是。因此我們需要擴大範圍,把犯人可能女裝這點納入參考。”


    我剛想張嘴問他何時發現的,卻想起昨晚他在天台時了然的神情,顯然他發現的不止有這點。


    “其次,犯人選擇的對象也是女性。想當然,陌生女性之間搭訕可能會更自然,但我們卻要往另一方麵思考,為什麽死者們願意同初次見麵的女性去一些偏僻無人的地方?”


    “……找東西?”電視上那些向過路的好心女孩求助後把人拐走的壞家夥——這種也是有的吧?


    他看了我一眼,彎起眉目僅是一哂,沒有否認地繼續下去:“先不考慮兩人要做什麽,但是通常來說,我們是不會隨便跟陌生人走的吧?”


    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恰好拉停了還牽著我的手的安室。我感覺我被冒犯到了。


    看了我一會兒,他總算意識到我想表達什麽,噗嗤一笑:“我沒有說你的意思,不過還是希望你對我以外的人能更抱持警惕一些。”


    “啊,店員先生把自己排除在外,好狡猾。”


    “看來你是希望把我也當作嫌疑人來考慮?”


    他在我臉上用指關節輕撫了一下,我本能地因這種過於貼近臉部的舉動而渾身僵硬。似乎意識到我不喜歡這樣的行為,他隻是撥開了我側臉的發絲,便收迴了手。我很快就放鬆下來。


    “抱歉。”他簡短地道了歉。沒有繼續打趣,而是迴歸了原來的主題:“當然,如果隻是把對方當做同性的話,確實有很多人會放下戒心,特別是女性。甚至犯人可以用最近治安不好,對自己的人身安全不安請求陪伴作為借口來讓死者主動幫助自己,脫離人群。”


    假如路上有位美少女(美雪級別)向我求助,我或許還真會跟著走——等等,我怎麽感覺我離下一個死者的可能性更進一步了……


    並不知道我在想這種無聊事的店員繼續著:“但如果是陌生人,一旦對方亮出兇器,那麽出於本能,死者總會有尖叫求救的情況。可無論酒店還是書店小巷的案件,或是之前數起,周遭都沒有人聽到死者的叫喊。在夜晚的城市裏,叫聲並不容易被掩蓋,更何況酒店天台當時還有那對情侶在。”


    “啊,在交構的。”


    “咳咳……”對於我多餘的補足,安室看來很不滿意,抿了抿嘴,拉著我在商場內找了家拐角處的咖啡座休息。這家店似乎是新裝修的,嶄新的店鋪看板上還掛著再開優惠三個月的宣傳海報。本以為他是以咖啡店員的身份來這裏比較咖啡口味的,可顯然他很熟悉這家店,直直走到一對沙發椅位上,熟練地替我點了一杯果茶。


    “你沒有意見吧?”姑且還是當著服務生的麵詢問了我的意見。


    不敢有不敢有,你專業,你來。


    待服務生走後,我才反問他:“不喝咖啡嗎?”因為他也點了一杯果茶。


    他露出奇怪的神情,看來今天他要經常這樣看我了。“……今早喝過了。”他用很合理的理由打發了我。


    一坐上沙發椅,我才發現自己雙腳還真有點酸脹,我還是不太適應這幾天匆忙的生活啊。我稍稍放鬆了自己,癱坐在座椅上。


    見我這樣,他竟然笑了起來。我開始擔心這樣坐是否太惹眼,但他卻像是看穿了我:“怎麽舒服怎麽來吧,我可不想累到你啊。”


    我應付似的點點頭,這一動才意識到鼻梁上還戴著他借給我的眼鏡。早上出門順手就和帽子一起帶著了,剛才為了更衣方便我把帽子摘下,卻愚蠢地沒有把眼鏡也取下,導致我多次被衣領卡住。幸好那是在試衣間內的窘態,他應該不知道吧。


    見我拿下眼鏡放到了桌上,他微微挺起身子,關心起我來:“不習慣嗎?”


    我可不想讓他擔心,總感覺那樣很對不起他,趕緊迴答:“不是,隻是眼鏡剛好也要休息一下。”


    “你總是說一些讓人驚訝的話呢。”他又咯咯笑了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我順勢跟著對話下去,希望話題能暫時停留在這悠哉的氛圍裏:“說這種話不好嗎?”


    “沒有這迴事,我很喜歡你這樣。”安室剛說完,卻唐突坐直了身,又補上一句:“……我是說,作為人的個性而言。”


    這麽一本正經,讓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店員先生是說,我的個性讓你很喜歡?”


    他原本看著我的視線移開了:“隻是對個性的喜好而已。”


    “嗯,隻是個性。”盡管如此我也很高興。喜歡這個詞,總是和好意、好感聯係在一起的,有人願意對我這麽說,至少說明對方會對我好。就像幸和美雪對我一樣。


    當然不會知道我在想這種事的安室欲言又止起來:“倒是你……喜歡什麽樣的個性?”


    這個問題有點複雜,主要是我的答案太多了。“正直,勇敢,有目標,溫柔,禮貌,會料理,笑容燦爛,聲音好聽,看上去厲害……呃,我好像喜歡很多個性。”


    明明我是在誇個性,眼前這人宛如擅自代入其中一般,竟然在我每說一個詞後就笑容加深一分。到最後,他又變迴了笑容堪比偶像藝人的明星咖啡店員。


    “——你說的有些都不能算是個性了。”……竟然隻是想吐槽我 ?!


    幸好在吐槽之後,他還是正經了一下:“所以,這些你都喜歡?”


    “嗯。”


    他向我這邊探過些身子,用手臂撐在了餐桌上,這托著臉頰的動作,讓他看上去又年少幾分。“可真是很高要求的喜好呢。”他笑得依舊是那樣讓人難以設防,“不過能描述到如此具體,一定是你遇到了那樣的人了吧?”


    我趕忙點頭,確實是依照實例來形容的。


    “讓我猜猜……”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臉頰一側輕敲著,宛如機械計時那般,幾下後停止了。“是赤阪幸小姐,你的另一位朋友,和蘭小姐吧?”


    ……不愧是名偵探!但是就這麽被猜中了,稍稍有些不甘心。明明在說出這段形容的時候,我腦中的那些詞還指向了另一個人。


    見我不說話,他也跟著沉默了會兒,接著開口的聲調變得低沉了:“還是說,那些都集中於你心中‘某個人’……”


    “某個人?”這都能被他猜中嗎?也太厲害了吧。我忍不住要露出崇拜的目光了。


    然而他對我這樣的視線感到厭煩,並非是以往那樣小小的別扭,而是迅速別開腦袋,眯起的眼神不再是無害的溫和。“……你提到過的那個人。你剛才的神情就像是昨天迴憶到他那樣……”


    我努力迴想了自己提到過誰,好半天才想起他說的人:“死神先生?可我想到的是幸、小雪和那個女高中生啊?”


    “……看來是我猜錯了。”他扯起嘴角微微一抿,總算又迴應了我的直視。“我似乎並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了解你。”


    這位對自己也太有自信了。“那個,我們才認識沒幾天,店員先生不了解我很正常。”


    “……你說的是。”


    “但是,店員先生果然是很厲害的偵探,還是猜對了。”


    “哪方麵?”


    “我還想到了另一個人,擁有那些個性。”


    他有一瞬間眼神中閃耀了莫名的光澤,可是很快便冷靜下來,淡然道:“這我可就猜不到了。”


    我不清楚他究竟是否已有推測。某方麵來說,他在推理這方麵一向這樣慎重,無論是看監控錄像時,還是在天台還原案發現場時,他都僅僅隻是在自己腦中模擬一切,而非立刻炫耀自己的推理。


    這比起偵探,反倒有些像警察了,他對證據的注重,讓受幸影響看了不少刑偵劇的我又升起了幾分敬佩。


    我不禁將心中的那個答案率先揭露:“就是你,店員先生。”


    “啊,果然如此。”他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接受了我的答案。


    由於他不再開口,我也一時沒了搭話的理由,又恰逢服務生送上了果茶,我就在水果的清香中默默喝起了茶。微妙的沉默在我們之間形成了奇怪的氛圍,我甚至在想別人會不會認為我們隻是恰好拚桌的客人——呃,好像不太可能,店內空座還挺多的。


    我本想就這樣繼續下去,可又擔心著他未飲一口的果茶就這樣涼涼,就在猶豫要不要開口的過程中,浪費了不少時間。


    我不得不主動喊他:“店員先生。”


    可他卻依然毫無反應。


    “安室透……”


    “安室先生!”


    “怎麽了?”他的意識總算從遊走的恍惚中迴過神來。


    我突然擔心是否是自己這個沒屁用的助手打斷了偵探的思考時間。“……那個,你在想案子嗎?”


    “什麽案子?”他對我的提問似乎也一頭霧水。


    等等,他剛才不是在想事情,那是在幹嘛?


    他這一開口,自己反而睜大了眼睛,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他隻看了我一眼就迅速別開腦袋,張開手把拇指和食指各抵在嘴角兩邊,捂住了下半張臉。


    “……啊,對,我是在想。”他悶悶的聲音從指縫間手掌下傳出來。


    ——“你剛才說的人,真的是我嗎?”


    “剛才?”之前有什麽與他相關的話題……啊,我想起來了:“是說安室先生有那些個性的事?”


    “嗯……你確定那是我?”他質疑著我對他的看法。


    這個人不會完全沒有自知之明吧?


    “那個,安室先生是正義的偵探,在追查殺人案,所以正直,勇敢,有目標。平時在咖啡店做店員,業務很熟練,所以溫柔,禮貌,還很會做料理。作為認識的人來看,笑容又燦爛,聲音也好聽,而且還很聰明,看上去什麽都會的樣子……我應該沒有想錯才對?”


    他的雙目又遊離起來:“你若是這樣形容我的個性……會很困擾的。”


    “這些個性會讓你很困擾嗎?”要是我有這裏麵一兩個我都高興得不行,那可是很適合主角的人物設定呢。


    “困擾的是現在的你說喜歡這樣的個性啊……”他的歎息聲從手指間溜走。


    原來被我喜歡(個性)會讓他困擾,明明他自己就可以毫不顧忌地說出口……這讓我有些喪氣了,可我也不希望他不高興,便趕緊改口:“那我說不喜歡了還來得及嗎?”害偵探煩惱那肯定不是助手該做的事,我懂的。


    聽完我的話,安室並沒有快樂起來,隻是放下了手。我這才看清他現在的麵部表情——比苦笑多了幾分哀愁,比微笑多了一點溫柔。


    “你的這種個性才讓我比較困擾呢。”


    他眯起了雙眼,輕聲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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