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節後, 正是一年中最炎熱的時節。


    清北大學即將迎來第一屆畢業典禮。


    趙受益提前和晏殊了解了一下情況, 得知這一屆的清北大學畢業生一共隻有兩萬人出頭。


    兩萬人……


    這個數字其實已經很讓他滿意了。


    他在心裏默默地計算了一下。


    當初清北大學第一年招生, 入學的人數在五萬左右。這五萬人裏,很大一部分都是從全國各地趕來師從晏殊的不第學子們, 來清北大學的目的就是為了讀書學習準備科舉。


    科舉三年才開一屆,每屆及第的進士也才不過幾百人。這些抱著做著金榜題名的美夢的學子們,絕大多數都尚未圓夢。


    進士考不上, 自然是要繼續攻書,不能說畢業就畢業了。


    人家寒窗苦讀都是以十年計的,這才哪到哪啊。


    今年畢業的那些學子,基本上都是汴梁市民家的孩子, 上學不為考科舉, 隻為學些算術寫字的本事,出來好找一份工。這些人自然沒有皓首窮經的打算,學校裏的課程一旦修完, 立即就打算畢業了。


    按照他們自己或者父母的打算,從學校裏畢了業之後, 或者是去蔣老板那些廠子裏尋個體麵點兒的活計, 或是在城中哪家商鋪行會當個掌櫃的。幹幾年工,攢下些本錢娶個媳婦,日子不能更圓滿。


    然而,就在數日之前,台閣傳出了一個叫他們萬萬沒有想到的信息。


    端午節當天龍舟會上那場血案,已經傳得滿城風雨了。即使官府出麵清正風氣, 仍是有小道消息在暗地裏流傳。


    據說官家得知真相後大怒,痛斥那小吏罔顧人倫,喪心病狂,又質問群臣,這等禽獸不如的東西如何能夠協助官員,牧養百姓?難道我朝刀筆吏就是這種德行嗎?接著又牽扯出了幾樁陳年舊案,都是有小吏弄權殘害百姓。


    皇帝在崇政殿上如何發威、如何怒罵,都與他們這些將要畢業的學子們沒什麽關係,他們也不甚關心。


    與其關心這個,不如關心關心自己將來要怎麽糊口。


    即使皇帝免了幾個宰相尚書的,又與他們何幹?難道他們能去當宰相不成?


    但接下來的這個消息,就與他們切身相關了。


    皇帝打算在科舉之下增設一個吏舉,一年一次,主要考察算術、律令等科目,隻要考上了,就能進官府吃皇糧。


    這叫他們如何不熱血沸騰!


    在那些讀得進四書五經的清高讀書人眼裏,“吏”是絕不如“官”的,能考科舉、正正經經的做官,誰會打小吏的主意?但在他們這些隻粗粗讀了幾本書、會算數、通律令的人看來,這可是天降的美事。


    以往想要在官府裏謀個差事,要麽是關係過硬,自己家裏在官府中有門路,求爺爺告奶奶才得進去。要麽就是花錢買職位,先舍出一身血肉,才能換迴一張對百姓敲骨吸髓的入場券。


    這兩條門路,對於普通人來說,都是摸不著邊的。


    而新出的這個吏舉,隻要能考上,就能進官府。而且也不像科舉那樣要求高,層層遞進,沒個十來年考不下一整個流程。


    吏舉考試的科目,又恰好是他們這幾年在大學裏學習的內容。


    這簡直就像是上天給他們量身打造的考試!


    大部分畢業的學子都摩拳擦掌,準備在吏舉上大顯身手。但也有小部分猶疑觀望,不知此事究竟是真是假。即使是真的,又是否值得一考。


    此時天將正午,清北大學中心廣場前麵搭起了一個丈高的台子,待會兒的出師儀式就要在這裏舉行。台下烏泱泱聚集著數萬人,一部分是畢業的學子,一部分是學子家屬。


    儀式尚未開始,台下的學子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處,討論著畢業後該尋什麽出路。


    當然,在這個特殊的時候,討論出路基本上等同於討論將在下個月舉行的吏舉。


    “朋友,借過一下,我同伴在前麵。”


    一個穿著深色長袍、裹著頭巾的年輕男子分開人群,找到了在前邊占位置的同伴。


    他的同伴和他穿著同樣的長袍,亦裹著頭巾。


    他們都是將要畢業的學子,所穿的長袍都是統一製式。


    在這片廣場上,放眼望去,皆是一樣的深色長袍。


    他的同伴正和一個身形高挑、手裏牽著個小孩兒的年輕人說話。見他來了,先對那年輕人笑道:“甄兄,這就是我同你說的吳夢熊吳兄了。他方才去換衣服了,現在才迴來。”


    那年輕人迴身望了他一眼,笑道:“原來是吳兄,幸會幸會。”


    正午天光熱烈,吳夢熊眯了眼睛,對他行了一禮:“敢問閣下是……”


    那年輕人手裏牽著小孩,此地人多,不好鬆手行禮,隻微微對他點了下頭:“鄙姓甄,名昭。”


    吳夢熊的同伴對甄昭道:“鄙姓馮,名元亨,這甄兄是知道的。”


    看來在吳夢熊去換衣服的這一段時間,他已經和這姓甄的年輕人互換了姓名。


    甄昭微微笑了起來,依吳夢熊看,那笑容略帶奇異:“馮兄,真是個好名字啊。”


    吳夢熊看他未穿統一發放的長袍,隻他不是今年畢業的學子。又見他手裏牽著個小孩,更覺新奇。彼此寒暄過一陣子之後,忍不住問他:“甄兄是後兩屆的學生嗎?這是甄兄的女兒嗎?”


    甄昭低頭看了看手裏牽著的小孩,俯身略顯吃力地將她抱起,笑道:“這是我的女兒。今年四歲了,聰明得很。但我卻不是貴校的學生。”


    那小女孩被抱了起來,與幾個大人平視,倒也不怕生,一本正經地向吳夢熊和馮元亨問好。


    甄昭道:“我聽著旁邊的人都在議論什麽吏舉,這是個什麽東西。我竟不知。兩位可能為我解惑否?”


    馮元亨道:“甄兄,怪不得你說你整日在家中端坐,兩耳不聞窗外事。吏舉這麽大的事情,你都不知道。”


    甄昭的麵上適時地露出一絲疑惑:“怎麽,這件事很重要麽?”


    馮元亨笑道:“當然重要了。以往的科舉都是給那些書生考的——”


    他微微偏頭,示意甄昭向廣場東側看。越過層層人海,極目遠眺,能看見廣場東側有一棟鍾樓。鍾樓之後,則是一條幽深肅靜的小徑。常來清北大學的人都知道,那條小徑通往靜思院,是清北大學裏那些立誌科舉的學子們的院落。


    “但是如今的這個吏舉可不一樣了,不考那些四書五經的東西,隻考算數和律令。也不用什麽府試院試一級一級的考,隻考一次,過了就能進官府當差。往後官府的差人,都是要考進去的。”


    他指了指吳夢熊和自己:“我,吳兄,都是要考今年這首場吏舉的。他要考司法台,我打算考戶部。”


    吏考與科舉不同,科舉考試的時候不問誌向,等考上了再說授什麽官的事情。吏考從一開始就要考生定下自己打算去哪個衙門,不同的衙門題目不一樣。


    吳夢熊亦點頭附和。


    他二人在本屆學子中都算得上是佼佼者了,本來畢業之後家裏已經給安排好了營生,但這場吏舉橫空出世,倒叫兩個年輕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甄昭道:“原來如此,我明白了。那就祝兩位旗開得勝。”


    馮元亨笑道:“哪裏哪裏。”


    甄昭又問他:“兩位兄台都是清北大學的學子,敢問這清北大學都收什麽樣的學生?我家中有子弟,想要送進大學來。”


    馮元亨道:“那你可就問對人了。吳兄最懂這個。”


    甄昭充滿求知地看向吳夢熊。


    吳夢熊輕咳一聲:“我也隻是幫先生整理過一些入學檔案而已。甄兄放心,隻要是心智健全、沒有作奸犯科等劣跡的人,來申請入學,學校都會收的。入學之後,先要有個考試。按照考試的結果,分入不同的學院。慚愧,我和馮兄當初都是弘毅院的。”


    “弘毅院?”


    馮元亨道:“一共有十二個院,弘毅院排第十一。”


    甄昭笑道:“任重而道遠。”


    馮元亨笑了:“如今我們已進益了。”


    他指著自己長袍胸口繡著的字樣:“瞧,仁勇院。”


    十二個院裏,仁勇院排第二,僅次於靜思院。


    “比不上要考科舉的那些人,但也尚可了。”


    馮元亨道:“不知甄兄家裏的子弟多大了?若是年齡小些,不妨在家裏留兩年再送來學校。”


    他是看著甄昭年紀輕輕,他的子弟相必年紀更小,可能還沒到十歲,不是上大學的年歲。


    甄昭笑著掂了掂懷裏的小女孩:“實不相瞞,就是這個。父母為子女總要計深遠,等她再大一些,十五六歲的時候,再送來也不遲。”


    馮元亨啞然:“甄兄,這……”


    別說這小孩才不到四歲,當爹的就開始操心要把她往大學裏送了。就說她一個女孩,怎麽可能出來上學呢?


    許是看出了他們兩個眼中的不解,甄昭剛要再說些什麽,卻聽遠處的鍾樓傳來渾厚悠遠的鍾聲。


    畢業儀式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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