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房點頭“對, 說是大人的舊識。”


    那人的身量是挺高的, 也頗年輕,至於眉眼長成什麽樣子,他還真的沒太注意。


    那個人站在麵前, 似乎就有一種不可逼視的風度,叫人不敢仔細去瞧他。


    不過聽公孫先生這麽一說, 又是龍又是鳳的,似乎與那人的風采相得彰宜。


    而且那人還姓趙


    他們家大人如今也是個大官了, 這位應該就是他結識的哪位龍子鳳孫吧


    也不知是親王還是郡王,看他這麽年輕,也可能還是個世子


    公孫策捏了捏額角。


    不用懷疑了,皇帝大駕光臨了。


    包拯雖然官位高了, 但走的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流路線,什麽皇親國戚的, 能不結交就不結交。


    何況今天還不是休沐, 是個人都知道包拯不在家。這個時候上門拜訪,目的一定不在於包拯。


    也不知皇帝又想坑不是,又想做什麽了。


    公孫策維持著得體的笑容“原來是趙先生,真是一位貴客。”


    他起身, 對白錦堂和徐慶道“又有客到, 在下先失陪一下。”


    兩人忙起身“客隨主便,我們不打擾了。”


    等兩人迴了客房之後, 公孫策才舒了一口氣, 親自去門口迎接皇帝。


    到了門口, 果然見皇帝站在那裏,正拿著一支嫩綠的柳條把玩,將葉片都擼光,扭了幾扭,抽出樹芯,就製成了一根小小的柳笛。


    公孫策抬頭看了看他們府門前那棵大柳樹,依舊茵茵一片,碧絛垂下,隨風搖擺。


    唉,禦史府的名頭擋得了行人擋不了皇帝,終究要受這一迴攀折。所幸皇帝應該也就來這一迴,還是來不及將此樹折禿的。


    趙受益將柳笛湊到唇邊,嗚嗚地吹出幾聲不成調的聲響,見公孫策出來了,將柳笛交給劉恩,接過一條帕子擦了擦手上鮮綠的樹汁,笑著走過去“多少年沒玩過,生疏了。”


    公孫策笑道“已是不易了,我小時候與鄰裏幼童玩鬧的時候,甚至都吹不出聲音來。”


    他出身貧寒,小時候家裏根本沒有多餘的錢財給孩子買玩具,小孩們就湊在一起,有什麽玩什麽。折柳條吹柳笛是最受歡迎的一種,有心靈手巧的孩子,能用柳笛吹出悠揚的樂音,在他們眼裏就如同神仙下凡一般。


    不過柳笛到底比不上正經的樂器,不過就是一截樹皮罷了,吹幾聲就壞了。所謂樂音,也隻是小孩子們的玩樂。真正高雅的樂禮,他們這些寒門子弟是沒有條件觸及的。就比如晏校長在編樂理篇時,就從不叫他協助,因為知道他根本就對此一竅不通。


    想到這裏,他忽然有些疑惑。


    皇帝出身親王府,七歲進宮,根本不曾接觸過農家孩童,又是從哪裏學來的吹柳笛呢


    趙受益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進府“聽說昨晚你們家的牆被炸塌了”


    公孫策立刻將柳笛拋到了腦後,苦笑道“這個也是一場意外。”


    白錦堂知道他是府裏管理賬目的賬房先生之後,就言辭懇切地表示願意承擔後續一切賠償問題。


    公孫策瞧他像是個家大業大的模樣,又想到他胞弟白玉堂的豐功偉績這人第一次上門就和展昭打架,踩壞了他們屋頂的瓦片。於是新仇舊恨湧上心頭,狠狠地宰了白錦堂一筆。


    白錦堂自覺心虛,也就都應了。


    趙受益道“昨晚包卿連夜進宮,給我看了那種猛火雷。神異。”


    見他隻用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來評價猛火雷,公孫策就明白了。


    字數越少,事情越大。


    他低聲道“那位韓壯士,正在蔣老板那裏”


    他以為皇帝此番出宮是要找韓彰的。


    趙受益搖頭“我昨晚見過他了。我是來找你的。”


    公孫策啞然“我”


    趙受益看了他一眼“對,就是你。”


    平平無奇的數學小天才公孫策先生,請問你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隊伍計算炮彈軌跡呢


    在亭子裏坐下之後,趙受益指著那還沒被收走的茶杯問道“方才這裏有人”


    亭中的桌子上共有三個杯子,主位一個客位兩個,隻有兩杯有喝過的跡象,另一杯滿滿當當,似乎根本就沒被拿起來過。


    看來兩個客人中有一個不愛喝茶啊


    公孫策扶額“忘叫他們收拾了。”


    他們府裏仆人不算多,總有人手不夠的時候。


    叫來仆人將茶杯端下去,重新沏一壺茶上來。趙受益坐在上首,公孫策在下首虛陪。


    公孫策心裏忐忑,不知道皇帝那句“我是來找你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沒想到啊沒想到,皇帝居然是來坑自己的。


    趙受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公孫策“那猛火雷的威力,你也都看到了。”


    公孫策點頭“不負其名。”


    趙受益轉著手裏的杯子“朕打算,將其稍微改造,用在軍營裏。”


    公孫策捧場道“官家聖明,此物若用來武裝新軍,真是如虎添翼,必將為我大宋打造出一支常勝之軍。”


    他還是沒想明白皇帝到底來找他幹什麽。軍營相關的問題應該去找狄青,對了,如果要用猛火雷武裝新軍的話,一定要加以改造,不可能是現在這個形態了。


    兩軍對壘的戰場上,不可能讓士兵人手一個猛火雷往對麵扔。


    甚至如今大如雞子、能炸塌一堵牆的猛火雷,放在戰場上,威力也有些不足。如果想用它來攻城略地、打擊敵軍的話,至少要比現在的模樣大出至少十倍。


    那麽大的猛火雷,一定不可能用人力來扔。那麽就要用到機械。機械相關的話,應該去找夏玉奇


    公孫策若有所悟。


    果然,皇帝問他“公孫先生之前似乎與夏老前輩合作得挺好。”


    夏玉奇造鐵船的時候,曾經和公孫策共事過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一個機械師一個數學家,互幫互助,彼此之間配合得挺默契。


    公孫策道“多賴夏老前輩提攜。”


    趙受益笑道“有沒有興趣再去合作一次”


    所謂將猛火雷放在投石機裏扔出去不過就是一個最粗淺的設想罷了,想要將這個設想實現,那可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其中最要緊的,就是“拋出去的炮彈到底會落在哪裏”的問題。


    炮彈不比石頭。從前的投石機根本就不必去費心計算石頭會落在哪裏,反正大體落在敵軍範圍內就可以了,落遠落近都無所謂。但是炮彈會爆炸,如果砸中的地點與預先設想的不符,威力大打折扣還是一方麵,萬一落得離己方近了,爆炸的餘波可是會傷人的。


    所以“炮彈軌跡”也就是拋物線問題必須得解決了。


    他看向自己手下唯一一位點了數學天賦的能人。


    就決定是你了公孫先生


    公孫策謹慎地道“學生不過一介落第秀才,凡有差遣,莫敢不從。”


    趙受益點頭“如此甚好。先生於算學一途登峰造極,若能得先生助力,此事自當事半功倍。”


    他道不是為了給公孫策戴高帽,而是事實就是如此。雖然晏殊對算學並不如何看重,但也認可公孫策在算學方麵的才華,趙受益還聽晏殊提起過,公孫策是個徒手畫星軌的猛人,連草稿都不用打的那種。


    如此可怖的數學天賦,不來算拋物線可惜了。


    拋物線不止能應用在炮彈軌跡上,還是幾何學、光學、函數的基礎知識。


    搞不好他還能在造火炮之餘打下現代學科的基礎呢


    公孫策遲疑道“隻是學生現在正在輔助包大人,如果貿然離去,包大人又該怎麽辦呢”


    他是包拯的賬房兼智囊,包拯沒有了他,如斷一臂。


    趙受益搓了搓手指,心裏也很糾結。


    這道是個問題,還是個不好解決的問題。他還指望著靠包拯去反腐,結果把人家左右手給搶了,一是不地道,二是恐怕影響人家發揮。


    可是不派個數學家去跟夏玉奇一起造火炮,他是真的不放心。


    夏玉奇雖然精通機關術數,但到底不是數學家,計算個零件尺寸的能力是有的,從現象中總結規律、提取公理、驗算公式的能力是萬萬沒有的。


    最終,他道“等端午過後,先生就去找夏老前輩吧。那邊非先生不可,包大人這邊”


    他喃喃道“一定可以找到合適的人頂替的。”


    公孫策垂頭道“遵命。”


    趙受益放下茶杯“聽說咱們那位白少俠的兄長進京了”


    公孫策道“是,如今正在府中做客。”


    趙受益笑道“這位白老板在揚州可是做過不少的事情,弄得朕亦想見他一見。剛巧他就在府上,不如請出來認識認識”


    公孫策起身道“這卻不難,學生這就將他請來。”


    趙受益剛想說請個仆人去就成了,四下一望,一個仆人也沒看見。


    不知是包拯府上根本就沒這麽多仆人,還是被遣開了,不叫他們窺伺聖顏。


    公孫策走在去往客房的路上,心中百味陳雜,遺憾有之,不舍有之,興奮有之,期待有之


    他走到客房門,叩了叩門“白兄,趙先生想要見一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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