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芳和夏竦”


    八賢王有些迷惑。


    他從未參與過朝政, 隻依稀聽說有過一個副宰相姓夏, 已經遭貶了。


    至於霍芳是誰, 他壓根就沒有聽說過。


    趙受益道“霍芳是駐守應天的轉運使,襄陽王的左膀右臂。那座藏著天書的衝霄樓, 除了襄陽王外, 隻有他能進入。襄陽王事發以後,霍芳也想方設法慫恿包拯火燒衝霄樓。如此看來,他一定參與了盜掘皇陵一事,至少也是個知情不報之罪。”


    “至於夏竦”趙受益站起身來, 試圖從桌案邊如小山高的文件裏尋找當年修建皇陵時的記錄,找了半天沒找到。


    劉恩從牆邊從地到天的大書櫥裏拽出一卷文書,抖落上麵的浮灰,遞給趙受益。


    趙受益將捆紮文書的緞帶解開,一看,果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份, 心下慶幸, 得虧當時係統送了這麽個ai助理來, 否則每天這麽多的工作, 他一個人怎麽做得完。


    他將文書遞給八賢王“皇叔看看吧。”


    八賢王接過文書, 從頭看起,越看越覺得憤怒, 眉頭漸漸皺起, 看到最後, 若不是顧及著禦前不好失儀, 簡直恨不得將那文書狠狠擲在地上,在踩上幾腳。


    “荒唐荒唐”


    八賢王咬牙道“那夏竦,簡直”


    夏竦當時身為參知政事,又是太後寵臣,且那時候恰好是太後黨與寇公黨互相攻訐比較激烈的階段,所以夏竦每天公務繁忙,即使身為山陵使,也不可能事必躬親。


    為皇帝造墓的任務就被他外包給了一個太監。


    這太監姓雷,在宮中頗受太後與先帝的寵信,和夏竦天然同黨,於是夏竦就特別放心地當起了甩手掌櫃。


    結果這個姓雷的是個糊塗蛋。一個欽天監的神棍告訴他,如果把皇帝的陵寢向北移動一百步,就可以興旺子孫。但那個地方地下是大石,不好開鑿,而且恐怕有水。


    雷公公就說,有石頭不怕,咱們慢慢挖。有水也不怕哪有這麽巧,就我們挖的那個地方有水呢重要的是興旺子孫啊你看咱們先帝到死都沒留下一個兒子,還是過繼兄弟的兒子繼承的皇位,可知子孫不興旺是件多麽嚴重的事情。


    凡事都有個輕重緩急,皇帝陵墓可能被水淹了這事,怎麽能比得上興旺子孫重要


    於是雷公公就和夏竦通了氣,打算把皇陵遷到百步以北。


    夏竦是個滑不溜手的人物,於是他讓雷公公自己做主。


    此事由你來決定,成了呢,功勞咱倆分,誰讓我是山陵使。壞事了呢,責任你自己背,誰讓此事由你做主。


    如意算盤打得嘩嘩響。


    也就是這麽一通如意算盤,最後救了夏竦的命。


    那處陵寢果如欽天監的神棍所說,底下全是巨石,不好開鑿,費盡全力鑿開之後,湧上來了地下水,將整個皇陵都淹了。


    劉娥就算再怎麽久居深宮耳目不明,皇陵被淹了這麽大的事情,也是瞞不過她的。


    亡夫陵寢被淹了,劉娥當然震怒,當時就要發作夏竦。


    畢竟你是山陵使,全權監修皇陵,現在皇陵出了問題,當然第一個就要找你的麻煩。


    夏竦試圖在劉娥麵前求情,把責任都推給雷公公,將自己摘幹淨。結果劉娥根本就沒聽他的解釋,直接起身迴宮了,夏竦對著一扇簾子白費了半天口舌。


    劉娥垂簾聽政,接見外臣時中間都隔著一扇不透光的簾子。


    夏竦一看劉娥不打算保他了,當機立斷去抱寇準的大腿。


    當晚,他叫人找了兩個醬菜缸來,一個缸裏裝滿直徑半寸的珍珠,一個缸裏裝滿金磚,叫人趁著夜色抬進寇相公府裏,給寇相公常常鮮。


    夏竦在自己家裏提心吊膽了一整夜,生怕寇準不接受他的投誠。


    第二天,寇準的家人登門,也給他送來了兩缸醬菜。


    夏竦的心當時就涼了半截。


    自古行賄,哪有禮尚往來的


    若是願意收下,悄麽聲地藏好就行了。


    又送迴來兩缸做甚麽


    等他打開缸一看,另外半截的心也跟著涼透了。


    那缸裏裝的正是他昨夜送去的珍珠與黃金,寇準一樣沒要,都給他送迴來了。


    行賄不成,這是對方不願意接受他,不願意保他。


    太後已經放棄了他,寇公也不願意接納他。


    作為一個山陵使,他監修的皇陵還被水淹了。


    我命休矣


    他懷著這樣的絕望上了朝,劉娥果然要發作他修陵不利的事情,要將他貶官,發配出京。


    他剛打算硬著頭皮為自己辯護幾句,就見寇準挺身而出,說遷移皇陵都是太監雷允恭的主意,和夏竦一點關係都沒有。


    夏竦固然有罪,但也隻是一個失察之過,降降官品就行了,不必發配出京。


    倒是太監雷允恭,罪大惡極,應該處死。


    劉娥沉默了一會兒,看出寇準是打算保下夏竦。


    夏竦的罪責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端看是怎樣來理解。要將他貶出京城也行,小懲大戒降降官品仍舊留在京城也行。


    劉娥最終還是決定給寇準一個麵子,蠲了夏竦參知政事的職位,降了兩級官品,依舊留在京城。


    從此夏竦就成了寇準一黨的人。


    他也才知道,寇準那天之所以不收他的賄賂,是因為他看不上這些東西。


    明珠黃金,寇準有的是,懶得去收手下的孝敬。


    皇陵建造是有預算和限定工期的,畢竟那時候國家財政比較吃緊,大行皇帝梓宮停在宮裏的時間也是要依禮依法的。


    這麽一折騰,原有的預算馬上收緊,原有的工期也縮短了。


    到最後,宋真宗的陵墓,當得上一個粗製濫造、敷衍了事。


    沒過多長時間遼國又出兵南下,整個朝廷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前線的戰事上,皇帝的陵墓草草地就完工了,整個就一豆腐渣工程,來兩個盜墓賊就能給你全搬空了。


    也正因如此,襄陽王才會打起皇陵裏天書的主意,並且這麽容易就得手了。


    “所以,夏竦雖然不是主謀,但他一定是幫兇。”


    趙受益微微歎了一口氣“若他當時監修皇陵的時候不聽信小人的讒言,又怎麽會有後來的事情先帝下葬不過兩三年的時間,皇陵居然被盜,這種亙古未有的荒唐事,居然就在我朝遇見了”


    “夏竦難辭其咎”


    八賢王也憤憤不平“不隻是夏竦,還有包庇他的萊國公”


    他素來是個愛恨分明的性子,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在他的善惡觀裏,監修皇陵不利,導致皇陵淹水、被盜,是大罪,而犯了此罪的罪人居然憑借著別人的庇護逍遙法外,逃脫了罪責,他不能接受這個結果。


    趙受益也皺緊了眉“朕那時人微言輕,插不上什麽話,現在想來,也很遺憾。那夏竦先前被貶至外州了,也算是罪有應得了吧。”


    八賢王問道“他因何被貶”


    趙受益道“因為他母喪不守。”


    之前寇準剛帶兵攻打西夏,趙受益就叫包拯參了夏竦一本,直接把他排擠出京了。


    八賢王微微冷笑“不忠君王者,果然也不孝父母。”


    趙受益道“霍芳如今正關押在開封府,如何處置也隻是一句話的事情。夏竦雖已貶至外州,但這樣大的罪責,不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他看著八賢王“皇叔,朕需要你幫朕一個忙。”


    八賢王忙道“臣必當竭盡所能。”


    趙受益道“這天書是襄陽王從皇陵裏盜出來的,但襄陽王是朕的叔叔,且他已經身死,朕不能,也不願將此事公之於眾。”


    趙家是靠欺負孤兒寡母當上的皇帝,建國數十載,一直致力於洗刷身上的汙點,豎起一副忠孝節義的牌坊。


    哪怕再惡心,也捏著鼻子將柴氏皇族好吃好喝地供養了起來。


    生怕天下人說自己一句不好。


    因為五代十國禮崩樂壞的程度遠超魏晉南北朝,殺個皇帝就像殺隻雞一樣簡單。因為大家都不覺得皇帝有什麽了不起的你當得,我當得,大家都當得。


    一條水溝裏的臭魚爛蝦,誰還不認識誰了


    所以趙家必須做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你殺人,我不殺,我以理服人。


    我倡導文治,我心胸寬廣,我與士大夫共治天下。


    我是個真正意義上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皇帝。


    因為我講道德。


    這個牛皮,趙家吹了幾十年了,從太祖吹到太宗,明明是燭影斧聲弑君殺兄當上的皇帝,硬編了一套兄終弟及的狗屁話來糊弄天下人。


    這樣的一個背景下,趙受益是不能將襄陽王盜掘先帝墳墓這個事情昭告天下的。


    那不就恆等於對天下人說,我們趙家雖然用忠孝治天下,但我們自己家也是家風不正,弟弟挖哥哥的墳,鬧得不可開交的。


    幾十年的牛皮都要被戳破了。


    而八賢王也深知這一點他也是太宗的兒子,雖然從不參與政事,但自己的爹到底是個什麽德行,自己心裏還是有數的。


    因此他能理解趙受益為襄陽王隱瞞的做法,雖然心裏有些不舒服。


    “襄陽王雖然暫且放過,但霍芳與夏竦卻必須嚴懲。”


    趙受益道“皇叔,過些天萊國公從前線迴來,正好趕上母後的生辰,你就”


    他囑咐了八賢王幾句話,八賢王聽了,沉默良久,終於道“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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