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帶著夏玉奇被扣在清北大學的機關零碎迴到客棧房間的時候, 夏玉奇正拿著一隻機關鈕湊在窗邊擺弄。


    他擺弄得極投入,連自己的關門弟子進來了都渾然不覺。


    白玉堂將東西堆在房間正中的桌子上,對夏玉奇說道“師父, 皇帝說待會兒有人來接我們去南清宮。”


    夏玉奇嗯了一聲, 又拿出了另一個零件,裝在機關鈕上, 對著底部一吹, 上方的小蓋子就被氣流頂得一下一下凸起。


    他笑了“這就好了。”


    白玉堂懷疑他根本沒聽見自己剛才在說什麽,隻得又重複了一遍“師父, 一會兒有人來接我們去南清宮。”


    夏玉奇這才轉頭看向他“去哪兒”


    白玉堂道“南清宮。”


    夏玉奇微愣“去那裏幹什麽”


    忽然想起來這是皇帝安排的, 不禁笑了出來“瞧我, 差點忘了。”


    他將機關鈕收進袖中, 指著桌上那堆零碎“為師的東西,都在這裏了”


    白玉堂點頭“都在這裏。”


    夏玉奇環視房間一周“咱們才住進這裏不到兩天,也沒什麽東西需要收拾。行了,既然有人來接, 咱們就靜候著吧。”


    白玉堂低聲道“師父,我不想去南清宮。”


    夏玉奇沉默了一會兒, 坐在他麵前“玉堂, 咱們不得不去。”


    白玉堂急道“咱們是江湖中人,向來自由自在, 做甚麽要住進王府, 受人拘束”


    夏玉奇按住他的肩膀, 微歎道“這怎麽能算拘束。八賢王是朝野皆知的賢德王爺, 還是陛下的生父,陛下讓我們住進南清宮,是對我們的信重。”


    白玉堂垂著頭“我不想”想到皇帝微眯的眼睛,不由得脊背發涼“師父,我總感覺,我們被算計了。”


    他說不好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總之,似乎有種近似於動物的直覺告訴他,他們從金華來到揚州,又從揚州來到汴梁,這其中的每一步,都在別人的算計之下。


    夏玉奇不以為意地笑了“怎麽會有誰會費盡心機地算計我們再說,就算是被人算計,難道我們現在的處境不比之前好得多了”


    他一樣一樣地和白玉堂解釋“你看,咱們到了汴梁,受到了皇帝的接見,師父我呢,於機關一途也有了一些新的感悟。玉堂啊,你要知道,師父我現在正在做的事情,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一旦有了成就,是可以於古之魯班向媲美的。如果沒有來到汴梁,我又怎麽可能產生這樣的想法呢”


    “而你呢,”他笑道“你哥哥也一直發愁你以後的出路。做生意吧,你確實不是這個料子。讓你哥哥給你置辦一份產業,以後安安分分地當個坐地收租的富家翁呢,你又不甘心,一定會惹出禍事來。本來你哥哥打算把你送去考武舉,將來求個武職。一來不至於浪費你的武藝,二來也是個體麵出路。但現在好啦,晏樞密在汴梁開了這麽一個廣收天下有誌之士的大學,無論文武,正可把你送進去磨練幾年的心性,將來出來之後或是應舉,或是做別的,都有個底子。”


    “無論怎麽看,咱們師徒倆都是越來越好了。就算是有人將咱們算計到這一步的,我也要感謝他給咱們算計了這麽一份好前程。”


    白玉堂想了想,確實是這個道理,無論如何,他和夏玉奇的處境都是在向好發展的。


    唯一讓他覺得仍然有些不安的,是皇帝本人。


    皇帝似乎把什麽都看透了,把什麽都掌握在手中。


    這讓他有些輕微的恐懼。


    隻是他也沒有見過別的皇帝,或許但凡做皇帝的人都是這個樣子呢


    畢竟他是皇帝欸,是全天下最有權勢的人,連大官都有官威,皇帝有皇威,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吧。


    他將這一點點細小的不安都拋在了腦後。


    無論如何,皇帝給了師父如斯的尊重與光榮,他們師徒兩個,應該感謝他才對。


    夏玉奇見白玉堂的臉上終於有了個笑模樣,也跟著笑了“這才對嘛。”


    不就是去南清宮住一段時間嘛,南清宮又不是什麽龍潭虎穴。


    這時忽然有人敲門“揚州來的夏老爺是住在此間嗎”


    夏玉奇站起身來,打開房門“沒錯,正是在下。”


    門外是個輕微謝頂的中年人,見夏玉奇開門,和善地笑道“夏老爺,請吧。”


    夏玉奇知道他必是南清宮派來接應的人了,轉頭對白玉堂道“玉堂,拿上行李,走了。”


    白玉堂也調整好了心態,收拾好包裹跟著人來到了南清宮。


    南清宮不愧是天子潛邸,威嚴壯麗,不下於皇宮。


    如今天子仍未恢複常膳,八賢王也跟著閉門謝客,隱居不出,因此負責接待夏玉奇二人的是世子趙允熙。


    白玉堂悄悄地打量著這位南清宮世子。


    都說他和皇帝是雙生的兄弟,白玉堂卻覺得他和皇帝一點也不像。


    他也見過幾對雙生兄弟,都如同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而這位世子,和皇帝的相像程度還比不上他和哥哥白錦堂。


    果然如同皇帝所說,這位世子殿下的心情不算太好,在偏殿接見他們的時候,臉上一絲笑意都無,陰雲密布,冷冰冰地盯著他和師父。


    趙允熙看著麵前的兩個江湖俠客,據說他們是皇帝的客人。


    他在心裏冷笑,他這個二弟,自從當上皇帝之後,就頗愛結交江湖遊俠。先是派了個俠客來借金鐧,到現在還沒還,後又安排了這麽兩個人來,住在南清宮。


    他把南清宮當成什麽


    想到屏風後坐著的狄王妃,他暗暗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容來“天色已晚,兩位用過晚飯了嗎”


    快點說你們用過了吧,然後本世子就可以把你們打發迴房不用再麵對你們了。


    夏玉奇道“並未。”


    趙允熙麵色不變“正好我也未用,不如一同吧。”


    對侍立一旁的宮娥道“傳膳,我與兩位俠客一同用飯。”


    夏玉奇怎麽也是縱橫江湖多年的角色了,別人待不待見他還是能看出來的。


    他的年齡都能當趙允熙的爺爺了,因此對這種少年生不起什麽惡感,甚至有些包容的心態。


    少年人嘛,脾氣大點,很正常。


    更何況此人還是皇帝的胞兄,他心裏已經將皇帝當作自己的伯樂,對趙允熙也多了一份愛屋及烏的心態。


    夏玉奇道“在下是江湖草莽出身,不通禮儀,吃相粗魯,恐怕冒犯了世子,不敢與世子同桌而食。”


    趙允熙道“兩位是官家的貴客,我怎敢嫌棄。”


    夏玉奇又再三推辭,趙允熙才吩咐宮娥將晚膳送到兩人的屋裏,讓他們自己用餐。


    夏玉奇和白玉堂走後,狄娘娘才從屏風後走出來,輕歎一聲“這是做甚麽,招待客人吃一頓飯,又不會叫你少一塊肉。”


    趙允熙抿唇“是他們自己不要的。”


    狄娘娘心道,傻孩子,你都將不滿寫在臉上了,人家難道還要上趕著跟你同桌而食嗎


    “你記得,下不為例。”


    趙允熙道“兒子明白。”


    八賢王就算再深居簡出,自己家裏來了客人,他也還是知道的。


    第二天用早膳的時候,八賢王對狄娘娘道“本王聽說,昨夜府中來了客人”


    狄娘娘微微頷首“是官家的貴客,初來京城,人生地不熟,就來咱們南清宮借住一段日子。”


    八賢王忙道“原來是皇帝的貴客,本王得親自接見。是哪一方的能人隱士,值得陛下如此看重”


    狄娘娘笑道“這妾身可就不知道了。隻知道是一對師徒,師父姓夏,徒兒姓白。”


    八賢王笑道“原來是一對師徒,師父必定是隱居不出世的大儒了。陛下如此禮賢下士,頗有劉皇叔三顧茅廬之遺風。”


    他撚了撚胡須“真是我大宋朝之福啊本王一定要見一見這對師徒。”


    又責怪狄王妃“既是陛下的貴客,那為什麽不請來和咱們一同用飯,倒顯得咱們傲慢,不將人家放在眼裏。”


    狄娘娘道“隱士都有些性情,不樂意跟別人湊在一起。昨晚也是將他們的飯食送到客房,聽其自便的。”


    八賢王道“能有這樣的性情,必定是真正有本事的人。山不來就我,我自去就山。”


    言畢,站起身來“娘娘和本王一同拜會高人,如何”


    狄娘娘站起身來“遵命。”


    心裏卻在歎氣,那師徒倆可不是八賢王以為的博學大儒,而是一對江湖俠客。雖則八賢王對江湖人並沒有輕視之心,但


    八賢王問趙允熙“你去不去”


    趙允熙站起身來“去。”


    八賢王笑道“我舉家拜訪,隱士也不會嫌棄我不恭了。”


    狄娘娘也隻能默默歎息。


    夏玉奇是皇帝的貴客,所居住的客房離八賢王一家的居住地都不遠,徒步一盞茶的時間就能走到。


    走到半途,忽然聽見前方一聲巨響,接著就是衝天的黑煙與熱浪。


    八賢王大驚“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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