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你還有膽子出來。”路明非殺氣騰騰,仿佛他遞出去的不是一根串著幾對已經有些放涼了的烤腰子的細竹簽,而是什麽吹毛斷發的絕世神兵。


    路鳴澤很是淡定地接過那串烤串。他早就習慣了他哥這幅嘴上恨不得抄刀把他砍死實際上隻要原則上沒犯錯一根指頭都不會動他的樣子……隻可惜他以前一直不懂,直到後來哥哥死了。


    瘋狂和殺戮都填補不了內心的空洞,他一遍遍迴憶著那些相處的過往來躲避那些可以把他逼瘋的孤寂,飲鴆止渴,才發現那些嚴厲斥責背後的關心。而抓住了一個線頭,那些曾經攔在他眼前的巨大黑幕也被拉扯開破口,循著那些蛛絲馬跡,抽絲剝繭,他終於望見牆的那一邊他的哥哥曾做過什麽……路鳴澤的眸光微暗。


    真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記憶啊,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曾經的自以為是,以及最為愚蠢的,將已經握在手裏的珍寶親手打碎。


    不過再不會了,魔鬼看著那失而複得的,滿足地微笑起來。


    “唔,這腰子的油放多了,鹽也少了點,不過夠辣。哥哥給我嚐嚐你的雞翅……”路鳴澤吃完一串後毫無羞愧之意,得寸進尺地伸手去端路明非麵前的雞翅。


    “你想得美,”路明非搶先一步將盤子端走,用眼神示意路鳴澤嚴肅點,“你這次出來又想幹嘛?”


    “我真是傷心啊,哥哥你用過就扔,好生無情!”路鳴澤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塊手帕,似模似樣點在眼角,唱腔淒婉,仿佛真的是一位被無良丈夫拋棄了的糟糠……路明非被自己詭異的聯想驚起一身雞皮疙瘩。


    這廂路鳴澤仍在喋喋不休:“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用得到人家的時候好聲好氣叫人家親愛的弟弟,用不著的時候就翻臉無情……”


    “停停停。”路明非身心俱疲,不知道怎麽才能讓這祖宗消停。


    路鳴澤卻真的聽話停了下來,隨手一揚將那白色絲帕扔出,正落在一旁燒烤店店長手中的托盤上。


    “既然是哥哥的要求那我就一定會滿足。”路鳴澤笑了起來,路明非看不清他的眼睛,“那我們換個話題吧,比如,”路鳴澤笑嘻嘻地掀開帕子一角,像是哆啦a夢從口袋裏掏出時光機一樣從底下抽出一個文件袋。


    “就聊聊哥哥你這次的任務吧。”


    路明非盯著那個紙袋,很眼熟,那是他親手從唐威那裏拿到,再裝進學院配備的密封箱裏的任務目標。路明非看了一眼腳邊沒有移動過的密封箱,再看看路鳴澤手裏的那份理論上應該還在箱子裏的文件,沒有說話。


    路鳴澤手指在紙袋邊緣處輕輕一抹,完好無損的密封條悄無聲息地裂開一條長長的口子。立在他身後的燒烤店老板已經快速而無聲地將路鳴澤麵前那一塊地方收拾幹淨了,還鋪上了一塊潔白的桌布。路鳴澤便將紙袋裏的東西往下一倒,倒出一疊影印文件鋪在桌布上。


    “好了,這裏沒你的事了,下去吧。”路鳴澤打了個響指,穿著背心和大褲衩的老板便像個高級餐廳的西裝侍者一樣躬身下去了,和他來時一樣安靜,甚至聽不見他的腳步聲。


    “哥哥你知道這份校董會要的‘ss’級資料是什麽麽?”路鳴澤漫不經心地翻閱著這份絕密文檔,手指在一張張透明膠片上劃過,“這是過去五年中,中國警察關於‘未知類型犯罪’的保密檔案,‘未知類型犯罪’就是‘超自然犯罪’,這份檔案就像美國空軍關於ufo的‘藍皮書計劃’。當然,其中大部分隻是因為犯罪手法太精巧難以偵破,但有些,也就是校董會想知道的那些,則跟龍類有關。”


    “那麽,哥哥你知道這裏麵都有哪些人的資料麽?”路鳴澤還在笑,但這不是他之前經常表露出來的那種禮貌的假笑,或者是他在路明非麵前慣有的假裝乖巧的微笑,而是屬於魔鬼想要蠱惑什麽、想要得到什麽時才會露出來的詭笑。


    怎麽可能忘記呢,路鳴澤就是這麽一個熱愛一身正裝,裝得一臉乖巧的,小魔鬼。


    “哥哥你去年參加的那個‘尼伯龍根計劃’,還記得麽?”路鳴澤合起那些資料,隻留下其中一張,“這是校董會主導的血統篩選計劃,名義上他們要從‘a’級以上學生中篩選精英加以特殊培養,事實上他們還有一個目的是清洗混血種中的可疑血統。”


    “嘖嘖,不過哥哥你身邊的可疑血統還蠻多的嘛,果然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路鳴澤掰著指頭數,“離你最近的,楚子航是一個,而且事實上他嫌疑的確蠻大的,還有陳墨瞳和零她們兩也是……”


    路鳴澤忽地抬頭一笑,“當然,哥哥你也在他們的懷疑名單上。”


    “這就是人類啊,哥哥。”路鳴澤凝視自己的指尖,從路明非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一小片鎏金,那顏色跳動著,像是黑夜裏亮起的火把,有著能把周圍空氣都扭曲的滾燙。


    “他們一麵召開會議,說著隻要你同意就會全力培養你,將你推上權力的巔峰,成為世界的救世主,一麵卻不放心你的血統,私下調查。”魔鬼在耳邊低語,像是毒蛇吐信,又像是海妖輕唱,“多麽可笑啊,隻不過是殺死了一個龍王,他們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開始暢想未來的榮光,瓜分權力的寶座。”魔鬼在輕笑,“嗬,你說,他們會不會因為分贓不均而打起來呢?”


    路明非沒出聲,他在想那次會議,那次對許多人來說都至關重要的會議。昂熱和其他六位校董討論龍骨時他就在門後,聽他們談起龍骨就像談起一塊巨大的蛋糕,獨占的心思藏在話語背後。他們既忌憚昂熱,又不得不依仗昂熱,如此矛盾的心思使得這場會議衝突不斷。而當他進場時,加圖索家的校董代表對他的敵意幾乎不加掩飾。


    “你知道有人可以擁有兩種以上的言靈麽?”


    “不知道。”


    “你知道有些混血種可以以混血達到純血的力量麽?”


    “不知道。”


    “你知道所謂‘混血君主’麽?”


    “能和四大君主相比?”


    “也許甚至勝過龍王!”


    不,其實他知道。


    路明非看向路鳴澤,這個小魔鬼。他視規則為無物,連龍王也是他的掌中之物,想殺便殺。


    他是地獄之王撒旦,不敬神明,敢於向他的造物主揮劍。


    那麽,身為路鳴澤“哥哥”的自己,又是什麽呢?


    ‘尼伯龍根計劃’,是一個強化血統,突破混血種的極限,突破教科書上的理論的不可思議計劃。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接受這個計劃的人,他必將站在龍族的對立麵上,殺死所有的龍王,甚至黑王!


    不知為何,在意識到這一點時,他下意識就拒絕了這個計劃。


    “路明非,你為什麽拒絕了這個計劃呢?”事後昂熱問他。


    “大概是突然想要任性一迴吧。”他記得自己這樣迴答。


    “對了,這是關於楚子航的資料,哥哥你要看麽?”路鳴澤將那張被單獨留下的膠片遞過來。


    路明非接過膠片,視線投注的第一瞬間,記憶如蛇一般蘇醒了。


    2004年的夏天,這座城市迎來了一場罕見的暴雨。楚子航曾經邀他坐上一輛邁巴赫,他沒有答應,自己冒雨跑迴去了。在那之後,楚子航覺醒,兩人漸漸成了朋友。


    路明非捏著膠片的邊緣,那上麵寫著,“2004年7月3日,台風‘蒲公英’在中國東南部沿海登陸,造成長達三日的暴風雨,那場暴風雨中有一場沒有結論的事故,一部邁巴赫轎車在高架路上被遺棄,車身上有大量難以解釋的破損,像是在一係列機械上衝壓過又拿激光焊槍切割。司機不在車裏,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個司機,仿佛從世界上蒸發了。”


    那個司機,是楚子航的親生父親。


    原來那天,發生的是這樣的事麽?路明非摩挲著膠片,摩挲著上麵那輛傷痕累累的邁巴赫。他試圖迴想那天的情形,卻怎麽也想不起來,隻依稀記得他感覺那輛車有問題,好像有什麽東西在……他很不安,不想接近,然後就離開了……他為什麽直接離開了……


    路明非越是迴想越是奇怪,他當年確實是情感淡薄,甚至有些涼薄,可再怎麽說,麵對主動釋放好意的楚子航,他也不會隻留下一句不痛不癢的“請一路小心”……他應該會做出一些更有效的措施……不、不對勁……


    怎麽迴事?為什麽?


    路明非頭疼欲裂,仿佛三峽之下的情景再現,腦子像是一個沸騰的大鍋,燒得裏麵赤紅的線條舞動,猶如群蛇。


    “別想了,哥哥,現在還不是時候。”一隻微涼的手覆住了路明非燒得赤金的雙眼,如同一注冷泉,讓就快燒壞了的頭腦漸漸冷卻下來。


    “怎麽迴事?”路明非拉開路鳴澤的手,嘶聲問道。


    “這個麽,”路鳴澤豎起食指,抵在下唇,“天機不可泄露。”


    路明非幾乎就要發怒,路鳴澤卻突然湊得極近,那根微涼的手指轉而點在他微張的嘴唇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話。猶嫌不夠,路鳴澤就抵住他的這個姿勢緩緩下壓,本就極近的距離被再度一點點壓縮至幾乎沒有,連唿吸都變得不自然起來。


    “噓,”路鳴澤的鼻尖幾乎和他的觸到了一起,那模模糊糊的癢意時有時無,路鳴澤說這個氣音時唿出的氣流結結實實地撲在了路明非的唇瓣上,像是……隔著氣流接了一個吻。


    “the 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


    路鳴澤眼角眉梢都帶著愉悅的笑意,慢慢地將食指收迴,順著路明非的臉頰,十指插入柔順的發絲中。雙手捧住路明非的耳後,感受著掌下清晰的溫度,路鳴澤笑得更加滿足,“別怕啊,哥哥。我永遠站在你這一邊……”


    剩下的話語消失在交纏的唇齒間,路鳴澤閉著眼,隻是最簡單的唇齒相貼,兩片柔軟的唇瓣在另兩片唇上溫柔地摩挲,間或輕啄一下唇穀或唇弓。廉價的白熾燈恰好被路鳴澤毛茸茸的腦袋擋住,路明非看見那些發絲都被染上了恍若琥珀的色彩,襯得這個家夥也仿佛虔誠起來。


    路明非不期然地想起白色情人節那天,那個兇狠的,仿佛猛獸撕開偽裝那一刻的親吻。


    一點都不一樣啊。


    路明非有些呆愣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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