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笙從乾清宮出來,迎麵撞上了前來給皇帝請安的五皇子戚遇。


    放在從前,戚遇總要刺他幾句,趾高氣揚地表現出兄長的架勢,如今卻看也沒看戚笙一眼,直直地從他麵前走過,臉上有壓抑不住的激動,像是要去做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戚笙站在迴廊上望著他的背影,伸手掩唇打了個哈欠。


    ——見過找死的,沒見過這麽迫不及待找死的。


    ——人蠢起來,真是一輩子的事情。


    如是感慨著,他慢悠悠地往東宮的方向走去。


    乾清宮,太極殿。


    五皇子利索地給皇帝問安,隨即滿臉嚴肅:“請父皇屏退左右!兒臣有要事向父皇迴稟!”


    長平帝詫異地看著他,對這個剛一進朝就大肆提拔母家親戚的草包兒子口中的大事興致缺缺。


    若不是他幾個兒子裏,除去行二的太子和養在東宮的六皇子之外,長子早夭,三子、四子天資平平、生母低微,早早被他打發去了封地,幼子七皇子性格怯懦扶不起來,他也不會起意把這個兒子塞進朝堂,讓他製衡太子。


    而事實證明,草包就是草包,連做個樣子都不會。哪怕你要扶持自己人,起碼吃相別那麽難看啊!提拔一大堆吃白飯的母家親戚,生怕別人不知道你任人唯親還傻嗎!


    長平帝已經熄了調|教他的心思,左右他也沒打算廢掉太子,隻是想著要給他一個警告,讓他時刻記著何為君父罷了。


    此刻,麵對五皇子的請求,他略一沉吟,還是同意了,揮揮手令殿內的內監宮女退到殿外。


    隨即,就見五皇子砰地一聲跪在地上,“父皇,您可知,太子早有不軌之心啊!”


    長平帝正為他跪下來時那清脆的聲響感到牙酸,聞言沉下了臉:“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五皇子膝行幾步,眼淚刷地一下就留了下來。他一邊哭,一邊口齒清晰地說道:“兒臣有證據,三年前安雍王叔……呸,戚瑾這個逆賊在安雍起事,正是太子的人在安雍蠱惑煽動的啊!太子還資助了戚瑾白銀十萬兩,兒臣令人搜尋的賬本上寫的明明白白!”


    這幾句話一出,長平帝怔愣當場,幾乎迴不過神來。


    而五皇子還在繼續放雷:“兒臣還有安雍餘孽的口供為證,當初戚瑾放夏族入侵中原一事,也是太子的手筆!”


    長平帝深吸一口氣,壓抑住起伏不定的心緒,質問道:“你說這些,證據何在?”


    ——他竟然沒有第一時間駁斥五皇子的妄言!


    五皇子連忙道:“兒臣府中下人正在殿外等候,請您召見他,真相自然而明。”


    很快,五皇子的下人提著一個食盒走了進來。他手中的食盒裏裝的不是食物,而是一本本隱秘至極的賬冊和信函。


    長平帝翻閱著這些,仿佛看見太子是如何派人去安雍王府裝作幕僚,教唆安雍王叛亂起兵、放進夏族的經過。


    下首,五皇子正悲憤地說道:“父皇,太子的狼子野心可見一斑!他借這場叛亂博得了多大的威望?又將您至於何地?如今,朝堂內外人人都隻知道太子,不知道父皇您了!”


    “如此無君無父之人,怎堪做我文朝的太子!”


    “啪!”茶盞狠狠擲出,碎了一地。


    五皇子怔住了,小心翼翼地抬頭,看見皇帝陰晴不定的麵色。


    皇帝盯著他,突然放緩了語氣:“此事,朕自會派人查證。皇兒辛苦了,下去休息罷。”


    五皇子猶豫著是否要趁這個機會再給太子上幾句眼藥,被長平帝一瞪,連忙退了出去。


    獨自走在宮道上,他竭力壓抑自己麵上的喜色:“這下,父皇還有什麽理由不廢太子?等廢掉了太子,諸皇子中,還有誰可以與我一爭帝位?”


    而長平帝還真的不太想廢掉太子。


    他一共七個兒子,在曆代皇帝中不算多也不算少,唯有太子是最得他心意的。


    太子,皇後嫡出,母族不顯,無論天資心性都是絕佳,之前長平帝怕自己如先帝一樣英年早逝,是把太子往隨時都可以繼位擔當大任的方向上培養的。


    而其他皇子裏,實在沒有叫他特別滿意的人選。長子早夭不提,三子、四子被他們母妃養的眼界狹窄、一身小家子氣,五子誌大才疏,六子恐有外戚之禍,七子怯懦膽小不堪大任,怎麽看怎麽叫皇帝頭疼。


    但事實擺在眼前,卻讓長平帝不由心寒。


    這份證據的水分有多少且不說,但有一點長平帝信了:太子真的在三年前的叛亂裏動了手腳。那場叛亂來的倉促又聲勢浩大,的確頗有疑點。而且,縱觀全局,太子的確是這裏麵唯一的贏家。


    長平帝自己的威望有損就不說了,日後史書工筆,提及這場發生在他治下的叛亂,又會如何評價?


    百姓朝臣們隻會記得,是太子英明果決的處理了逆賊,將夏族趕出中原,令他們俯首稱臣。


    更何況……


    長平帝想起自己這段時間裏的動作。他本意是想壓製太子的氣焰,卻不想,如今的朝堂上,竟然處處都有與太子的人!


    哪怕他不動聲色地或貶責、或降罪了一些官員,太子也順服地沒有反抗,長平帝心裏還是不太舒服。


    太子,儼然已經有了無冕之王的趨勢。


    長平帝卻並不是能容得下的君主。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哪怕是自己定下的繼承人也不行。


    老子還沒死呢!你想幹什麽?


    捏著一封信,看著上麵“……與君共治江山”的話語,哪怕知道這很可能是安雍餘孽偽造來膈應他的,長平帝心裏猜忌的種子還是發了芽,生出深深的隔閡與忌憚來。


    “……如此,知道了這件事,哪怕再大度的君王,也坐不住了。”


    偏僻的亭子裏,周圍一覽無餘無法藏人。


    一位青衣公子端著茶,輕聲道。


    在他對麵,是趙容冷漠的臉龐。這位容貌殊麗的少年將軍似乎有些消瘦,人也變得更陰沉了些。


    隻見他沉默半晌,才似嘲弄似讚歎地出聲道:“殿下真是好手段,連這麽隱秘的事情也能挖出來。”


    頓了頓,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勾了勾唇角:“不過殿下和太子朝夕相伴,窺見了一二密事也並不稀奇。你說呢,方公子?”


    方公子方琦為他古怪的語氣皺眉,忍不住糾正道:“殿下並非是從太子那裏入手查得此事的。那日在酒樓裏,殿下翻閱邸報,發覺有些不對,一連派了二十人秘密查探,抽絲剝繭,才將這份真相挖了出來。那時,我記得,殿下也很震驚。”


    方琦對戚笙難得的失神有很深的印象。


    和外人眼中的紈絝皇子形象不同,作為少時就跟隨在戚笙身邊的下屬,他深深地知道自己服從的人是多麽心思莫測,喜怒無常。


    方琦就從來猜不出他在想什麽。


    而更可怕的是,那個人表現出來的似乎都是他自己。


    張揚隨性是他,傲慢冷酷也是他,他可以親親密密地和你說笑,也會在下一瞬就讓你跌進萬丈深淵裏,永遠無法翻身。


    不過對方琦來說,這都無所謂。在那一年,當少年皇子漫不經心地出手,把試圖害他的繼兄整去了邊關服役時;當少年皇子在那間狹窄的屋子裏俯瞰狼狽的他,嫌棄又輕慢地叫他“自己起來”的時候……


    方琦發誓,這一生甘為驅使,縱死無悔。


    這些當然沒有必要告訴趙容。


    趙容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結,隻是問道:“這樣,皇帝就會廢掉太子了嗎?”


    方琦看他一眼,慢慢搖頭,“當然不。”


    “廢立太子,曆朝曆代都是天大的事情,輕易就會影響國祚。陛下,隻怕還在猶豫之中……”


    “但是,”方琦抿了一口茶,“如果這個時候有人推了一把,那就不同了……”


    趙容忍不住接道:“誰?”


    方琦:“你,我,無數隱藏在暗處太子的敵人,甚至……是太子自己。”


    “太子自己?”趙容皺眉。


    “是啊,”方琦垂下眼睛,“殿下曾經說過,他這位兄長,最大的缺點就是太驕傲了。”


    其實這句話後麵還有一句:最惹人喜歡的地方,也是這份驕傲。


    以至於,傲慢到連皇帝也不放在眼裏的戚笙,卻心甘情願地喚著“兄長”,一喚了就是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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