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盡量保持著唿吸平穩移動緩慢,福葛將所剩不多的冰塊放到一起。甚至為了能讓溫度不上升得太快,他將沙發座椅上的靠背摳下來裹在中間。


    “我……我的替身……”


    聽見誰說了一句,福葛轉迴頭看向眾人。納蘭迦再不管很可能就這樣“老死”,也就是機體衰敗到最後細胞都失去活性。


    “嘁,說話都不利索了竟然還惦記著替身……”


    已經睜不太開眼睛了,被福葛扶在腿上,感受著自額頭傳達到腦內的涼意,說話才算清晰一點。


    “阿、阿帕基……呐?”


    “布加拉提跟米斯達已經去找了,你不用管,不要激動就行了。”


    眼看著冰塊開始緩慢融化,順著自己的胳膊,那已經可以流動的液體浸濕了袖子,可他沒辦法停下來。已經很努力讓納蘭迦活下來了,但眼下情況依舊不容樂觀。


    “福……福葛……!”


    縱使岸邊露伴已經老得像七十歲的老頭了,說話的語氣依舊很不中聽。他原本杯子裏有冰,也是衰老相對較慢的,但從剛才被福葛收繳了冰塊之後,無法降低溫度的他開始加速衰老。


    “什麽事?”


    迴頭看了看趴在小桌子上的岸邊露伴,但無法停手,福葛也隻是看著。


    “你、你就變成冰塊吧,可以不可以……”


    語調都變得虛弱而渾濁,這並非該是岸邊露伴的狀態。


    “你動手吧。不過希望你能寫一條科學一些的‘指令’,別讓我太痛苦就行。”


    自己並不想被這樣對待,福葛堅信著岸邊露伴的能力是存在著副作用的。如果改變人體的基因讓其克服寒冷這有可能,但讓一個大活人變成冰箱或空調的話,且不說這樣的想法有多麽夢幻,作為當事人的自己就一定是個倒黴的受害者吧,而岸邊露伴就跟在“殺人”也沒什麽兩樣。


    誰願意被隨隨便便改變,而且毫無反抗能力?那可不是在開玩笑的!


    “那你……過來……”


    有氣無力的岸邊露伴好像又老了兩歲,擔心他罹患上阿爾茲海默症,福葛先是在納蘭迦的頭帶裏塞了一塊冰,隨後又拿了一塊,跨過牆壁上座椅的縫隙,示意岸邊露伴這塊要貼到他額頭上的血管附近。


    “噢……好。”


    這樣答應著,福葛伸出了手。自己手中還攥著讓自身降溫的那塊,但看到身體變化並不大,所以選擇貼上了喬魯諾的額頭。


    他就像個忙忙碌碌的護士一樣照顧著眾人,被委托這樣的工作,也許並不比出去風險低。可既然已經做了,那就盡力而為吧!福葛這樣想著,旁邊的手卻拽住了他的衣袖。


    “嘶——嘶……啊啊、哈啊啊啊啊——”


    嗓子裏發出氣音,已經老態龍鍾的岸邊露伴一邊指著嗓子,一邊焦急地向福葛示意。


    “什麽?怎麽了?請你用嘴迴答我。”


    也不知道這個男人在幹什麽,以前就折騰人,現在到了這個年齡更讓人猜不懂。福葛不耐煩到忍不住歎氣,但岸邊露伴就是不說出口。


    “喂,到底怎麽了你說啊!”


    真是讓人心煩,這種時候又開始控製不住脾氣了。忍不住又拿出一塊冰,貼到岸邊露伴額頭上時,對方卻明顯一躲。


    ?!


    這是什麽意思!


    “你給我乖乖聽話!”


    需要壓抑怒氣不讓血液沸騰,在抓著對方後腦勺上的白發拉到自己跟前時,意欲貼上冰塊,岸邊露伴卻舉止怪異地揚起了頭。


    “啊——哈……”


    仍舊是短促的氣音,哪裏漏著風一般,自他的脖子上福葛看到了讓人驚訝的一幕。


    岸邊露伴的脖子正中央,正好漏了比骰子大上幾圈的缺口!那裏是氣管與食道該存在的地方,甚至於男性特有的喉結,此刻也消失不見了……


    “岸邊露伴!”


    血液開始緩緩滲出,組織被不知什麽東西抽掉了一塊的脖子看起來非常恐怖。那鮮紅的液體朝著鎖骨滑落,瀕死的錯覺讓福葛緊張了起來。


    ——這是布加拉提給自己的任務,怎麽可以出現這種紕漏!萬一岸邊露伴真的因為氣竭或流血過多而死,自己責無旁貸。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將岸邊露伴的喉嚨摳掉,這個敵人隻能是替身使者!


    該怎麽辦,自己什麽都沒能捕捉到,岸邊露伴就這樣陷入危機了。如果有醫生救治的話他也許能活命,即便沒有現成的組織移植,還可以通過輔助器械勉強保持唿吸……


    冷汗順著臉頰滑落下來,一分一秒都無法耽擱的情況下還是會想很多。這是福葛的優秀大腦在擅自行動,然而即便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去思考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理。將冰塊塞進去嗎?人體的溫度有36度以上,隻要融化掉很有可能會造成細菌感染,而且液體也會被吸進肺部造成肺積水等問題。


    老化的問題已經讓人夠苦惱的了,這下更是把人逼到了絕路上。該死!


    在心裏暗罵著敵人,福葛因此刻同時需要分心照顧納蘭迦跟喬魯諾而發愁。眼看著岸邊露伴已經瞪著眼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剛才說……


    對了!


    他剛才說可以用替身的能力改變自己!如果一直保持體溫超低,那他就不需要懼怕這個替身能力了!福葛抓過岸邊露伴,讓他保持自己的血液不會流進氣管裏,講出話來時嘴唇抑製不住顫抖。


    “你還能召喚出替身嗎?我需要超低溫……”


    “啊……嘶……”


    驚悚且難聽的聲音就像恐怖電影中的音效,疼痛跟身體衰敗讓岸邊露伴已經快要昏過去。但抓著福葛的手時,還是用盡了所有的注意力,在福葛的手背上掀開一頁“紙”時,呆滯的替身一手捂著同樣出現傷口的脖子,一邊寫上了些什麽。


    在“紙”合上的瞬間,福葛驟然感覺到體溫斷崖式的下跌。而他原本拿來給自己降溫的冰塊,也迅速摁在了岸邊露伴的額頭附近。


    “謝了。”


    不知道為什麽要向他道謝,福葛沒時間計較,而是選擇伸出自己冰冷的手,貼到了喬魯諾的頸部。頸動脈如果可以優先降溫的話,也許自己可以起到冰塊的作用。但此刻與一般人的體溫差距應該有二十幾度。他是比冷血動物更加冰冷的,堪比停屍房中的屍體一般……


    在經過不到一分鍾之後,配合著福葛的溫度與冰塊作用,喬魯諾總算恢複迴來了。他朝著一旁完全沒變化的福葛看去,感受到對方的手如此冰冷有些不可思議,但早已猜到這件事岸邊露伴能做到。


    “露伴老師他……他!”


    那觸目驚心的畫麵讓喬魯諾瞬間神經緊繃,想要上前觸碰他,可那湧著血的脖子讓人完全不敢動。


    “敵人是替身使者,不知道怎麽就把他的喉嚨扯下去一塊。你有辦法嗎?”


    喬魯諾的“黃金體驗”能夠為死物注入生命,以生物形態呈現。但此刻岸邊露伴缺乏的是身體組織,而不是一隻完整的動物。從沒體驗過將物體變成活人,在他發覺自己能力的時候就想到了。如果人類的生命不是由父母賜予,那將沒有“人類”這一資格。而他,確確實實沒有能力創造出一個大活人。


    “我沒有試過,但是……”


    該怎麽辦?


    陷入焦灼沉思的喬魯諾開始揣測起自己的能力。他覺醒替身也沒多久,可岸邊露伴此刻危在旦夕……


    “福葛,你朝後躲一躲。”


    福葛沉默著朝後撤了一步,給喬魯諾讓出位置。他不知道喬魯諾會以怎樣的方式嚐試救岸邊露伴,但此刻除了他已經沒有其他可能性了。渺茫不代表完全不可能,而他們都期待著“可行”。


    暫時不會讓身體加速衰老了,喬魯諾強行壓抑下內心的慌亂,在伸手到納蘭迦身前時,順著他的腿摸了下去。就在大腿後麵的口袋裏,那裏有個硬硬的東西。在握住之後□□後,想都沒有想,便朝著自己擱置在沙發背上的手切了下去!


    “啊啊啊啊——!”


    “喬魯諾你……!”


    因疼痛而爆發出的叫聲讓福葛也感到吃驚,他看著血流如注的喬魯諾的手,那原本好好長在手掌上的小指正軲轆軲轆著順著沙發背一路掉到了地上,隨著火車的前進,那被切掉的小指還跟著顫動。


    多麽瘋狂,這該是多麽痛苦的自殘行為,但福葛完全知道喬魯諾的意思!


    “gold experience!!!”


    忍著劇痛的喬魯諾唿喚出替身,金色的身影在背後浮現,就在隨手拿過一個玻璃杯後,通過替身的撫摸,須臾之間那透明的東西便形成了手指的形狀。


    “……!”


    驚訝著“黃金體驗”讓人難以理解的能力,福葛不自覺握緊了包廂的把手。在不肯放過任何一個細節的超精細過程中,他見證了喬魯諾那玻璃杯幻化的手指重新接迴他左手的奇跡。


    不似在醫院或教堂中祈禱著的感覺,福葛遠超旁人的認知領域又一次被喬魯諾拓寬。


    “試試動一下,喬魯諾……”


    人類的極限到底在哪呢?超脫科學或已知知識的桎梏,淩駕於“科學真理”之上,那跟著其他手指緩緩握緊拳頭的動作,像迎頭痛毆了福葛多年在學校所學到的,所堅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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