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瑤眨眨眼, 將心中不知為何翻湧而起的毛骨悚然壓了下去:“當然,畢竟是師兄嘛, 你在我身邊待多久都行。”說著看著師兄眼角噙著的笑容,又嘴甜的說道:“師兄, 要是天道宗也不要你了,咱們就一起在外邊兒獨創一個門派, 你做掌門、我當長老,收一些弟子教養,但不像天道宗那般那麽多條條款款弄得人心煩,你說怎樣?”


    不知為何, 江流嘴角的笑容突然頓住, 額角的青筋一根根鼓了出來,眼中亦有掙紮之色一閃而過。


    他張嘴,有些痛苦地輕喊:“小師妹...”


    謝瑤沒注意,把話說完後覺得這當真是個不錯的主意, 她既然棄了道宗亦不想再入其他門派,倒不如自封一派當個霸王逍遙。


    雖說她現在境界同雲無過相比當是差遠了, 但如果偏安一隅不去惹是生非她這個修為完全是夠用了。


    然後帶著師兄這個能人去處理宗派中的瑣事, 她呢, 依然做個快活人。


    這樣想, 豈不痛哉?


    江流的掙紮如同滴水入汪洋,不過須臾的功夫便被狠狠壓製住,嘴角勾出適當的笑容,輕輕應了聲:“好。”片刻, 看著謝瑤啃著雞翅,像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問道:“阿瑤,師尊沒和你一起嗎?”


    謝瑤愣了一下,眨了下眼:“師兄你在想什麽,師尊怎麽會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說完,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江流:“師兄...你做什麽問他啊?”


    弄得她心裏七上八下的,不會他們的關係被天道宗給知道了吧?那可真的是大事不妙。


    江流:“師尊沒迴道宗,長老在哪都找不到他們,都快急瘋了,隻能把心裏的火氣都撒在我們身上,阿瑤,還好你現在不在道宗,不然非得被長老們給念叨死。”


    謝瑤悄悄鬆了口氣,沒想到自己和雲無過竟然會捅這麽大的簍子。


    見江流又要開口,謝瑤生怕自己待會兒說漏了嘴,讓他發現自己和師尊的糾葛。


    自己倒是覺得沒什麽,就怕師兄知道後天天跟在他身後念叨煩的很,因此她連忙轉移話題:“師兄,咋們要不到處逛逛去吧,最好去瞅瞅有什麽地兒比較合適。”


    不然就坐在這兒,自己又不是什麽藏得住事的人,露餡了可就遭了。


    魔王殿。


    雲錯帶著雲無過一路直行,到殿內最深處才頓住腳,然後扭動桌上平日裏最不起眼的擺件。


    “轟”。


    一個地宮出現在他們眼前。


    裏麵黑漆漆的,空氣沉鬱而不流動,坑坑窪窪不知被多少人踏過的長長樓梯直直通往未知的地方。


    雲錯憑空點燃一盞燈持在手中,暖黃的光在他蒼白的臉上鍍了一層光圈,脆弱的亮光在地上落上兩個影子。


    直到在黑暗中不停下行,聽到身後的淺弱的唿吸聲,雲錯仍是覺得不可思議。


    “你居然敢跟我下來,不怕我到時候伺機殺了你奪舍麽?”


    雲無過跟在他身後,看到兩邊盡是無盡黑色的混沌,微微斂起嘴角:“不怕...你也不會殺我。”


    雲錯哼了聲:“膽子倒是大,還是想由此證明自己喜歡謝瑤?”


    他頓下步子,迴頭,果然看到他皺了皺眉。


    雲錯的心情一下變得好了起來。


    總是你生而為神、曆年受天道宗供奉又如何?


    如今動了凡心,在他這兒還不是如同一隻狗一般可憐、可悲。


    越往下走,環境越陰冷潮濕。


    時而還有嘶啞艱澀的鬼哭聲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


    雲錯手裏的燈時明時暗,映照著他那張臉也晦暗不已:“我...從前就住在這兒。”


    雲無過愣了一下。


    想到自己從前將自己的□□抽取出來後盡數封印在天道宗的後山...沒想到那兒居然和魔王殿相通。


    似是想到他在想什麽,雲錯冷笑一聲:“說起這個我倒是要感謝你,若不是你將我封印在那隻有戾風的山底,我也不會瘋了一樣尋覓可以生存的地方...一百年啊,整整一百年,你在人間享受他們的稱讚、供奉,我便龜縮在黑暗中像個落水狗一樣乞討著生活。我無時不刻都在想要是有一天你從高位上跌落下來會和我一樣嗎?”


    雲錯停下來,台階也到了盡頭。


    雲無過站在平地上,廣袤無垠的黑暗洞穴裏盡是鮮血腥膻的味道。地上有些黏膩,他低頭就著那一點兒脆弱的光亮看到地上盡是碎末般的血肉。


    雲錯丟下燈,整個世界驟然明亮起來。


    凹凸不平的山壁上掛著無數的屍體。


    有的在哭,有的在笑...還有的缺胳膊少腿,更有甚者隻是一具單剩下經絡的骷髏。


    每一個都生著同雲無過一樣的臉。


    熒綠色的光落在雲錯的臉上,讓他顯得陰森森的。


    他接下來的話說得極慢,好像這麽多年有無數的話想告訴雲無過,可卻都一股腦得擁在喉頭,於是隻能斟酌著撿那些重要的說。


    “我是你的心魔,你所有的俗欲,隻要你不死,我便不滅。”


    “可你對自己多狠啊,生怕這些肮髒的東西玷汙了自己,一股腦的將它們都抽扯出來,所有就有了我!可你還不甘心,每當看到我變大了,便一次次用劍意來碾磨我。你知道不知道想死不能是什麽感覺?看著自己斷氣,靈魂被困在屍體裏,新的身體還在你的俗欲中慢慢孕育,於是我隻能待在這臭惡的身體裏麵看見蟲蟻慢慢撕咬我,看見我自己身上的每一塊血肉落到地上...直到我以為自己死了,卻沒想到在某天又會重生...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你不死,我不滅!”


    “可憑什麽!憑什麽你雲無過就能隨心所欲將自己不想要的東西都擯棄掉!憑什麽作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我生來就要受這種罪過?如今你後悔了,發現自己想愛無能,便想輕而易舉地把這些東西都拿迴去!”


    “那我呢,我的存在是為了什麽?就是要承受你不該存在的情感,然後重新匯入你的身體裏,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嗎?”


    雲無過一時愕然。


    他從不知道自己的心魔還有這種曆程。


    當他從山神化為人身時,自然而然會產生俗欲,可這對修行無利,於是便尋遍三千秘法,將這些無用的俗欲都抽取出來。


    喜太癲狂、哭太悲愴...太強烈的情感隻會讓自己修道之路艱難...隻會讓神格受到侮辱。


    於是,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他永遠是那個心如止水、高高在上的仙人。


    直到謝瑤莽撞的闖入他的世界,打破他努力維持的城壁,直到抽取俗欲的時間間隔越來越短,讓他自己遲鈍地發現,逃避不是最好的方法。


    他隻能直麵它,勇敢地去接納他。


    卻不想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竟然會這麽殘忍。


    雲錯輕輕勾了勾唇角,將自己臉上的瘋狂都壓製下去。


    他一步一步靠近雲無過,將自己蒼白枯瘦地手貼在他的胸口。


    “你沒有的情感,如今我都還給你,那些苦痛還有折磨你都會一一親臨體會。”


    他的身影慢慢消融,越麵帶邪惡的微笑:“在你所有的情感迴歸原位後,你會發現永遠得不到滿足——永遠害怕、彷徨,不得安生!”


    “哈哈哈——雲無過,我在你的心裏永遠看著你——直到你死,直到我亡。”


    時間慢吞吞、不諳世事的前行,七情六欲如抽絲剝繭一般纏繞在雲無過的身上。


    愛是什麽?


    想觸碰、想擁抱、想執手相攜,此生唯一。


    嗔是什麽?


    是想愛不能愛,是愛後的迷茫可怖。


    ...


    謝瑤從遙遠的時光中、從深刻的睡夢中慢慢走近。


    貝齒咬著下唇,輕輕揪著他的衣袖:“師尊...你為何不敢多看我一眼?”


    謝瑤知道雲無過生性冷淡,也沒指望他會迴應,正要鬆手,指骨卻被人握住。


    雲無過的眼中似有水光,卻不真切,他終於能感受到被人喜歡究竟是如何的滋味。


    略帶粉色的手指沒在指尖停留太久,下一秒他看見謝瑤輕輕抬起江流的下巴,臉上盡是媚意:“大師兄,我當然也喜歡你啊,山中的小帥哥我哪個不喜歡啊,我最最喜歡你們了——至於師尊,當然也喜歡啊,但不是唯一嘛。”


    雲無過的心中無端起了戾氣。


    憑什麽呢。


    她應該是他的。


    她已經是她的了。


    憑什麽還敢去招惹他人?


    ...


    無數陌生的情緒一股腦的湧入他的心中,才幾個時辰,他感覺自己這副身軀不再是一句軀殼,而是一個真正的人。


    有了七情六欲。


    尊華殿,罩在雲無過本命法牌的水晶罩“啪”的一下碎了。


    無數流光在法牌上行走流竄。


    這一刻,他不再是護佑天道宗而生的山神轉世,而是一個真正又脆弱的人。


    立在一旁的司徒長老臉色難看的厲害,他緊緊握著手,催動給江流留下的咒。


    謝瑤人來瘋的在山裏野了不知多久,和江流天馬行空地說了好多關於以後門派的建設。


    雖然她如今修為不高,可...咳咳咳,她總有一天會成為修真界的大能!


    江流立在他的身後,腦袋裏的掙紮越來越激烈,最終他抬起手從謝瑤的身後慢慢接近...


    謝瑤眯著眼睛看著天空,突然在天際發現了那熟悉的白衣。


    她猛然一驚,師尊竟然這麽快找來了?


    剛要縮頭逃竄,還未迴頭喊上大師兄,胸口突然一陣鈍痛。


    沾滿了可怖血跡的手從她的心口鑽了出來。


    謝瑤似是不敢相信,偏過頭看見大師兄那張冷漠而殘酷的臉。


    攥緊心髒的手仍在收緊,最後狠狠地把那顆越跳越弱的心髒揪了出來。


    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冷風灌入謝瑤的身體裏,她隻覺得好空啊...


    她的人,她的人生...什麽都還沒來得及做,到處都是空白...


    就這麽猝不及防的結束了...


    在闔上眼簾的時候,她又聞到那淡淡的梅花想為你,還有人滾燙的淚滴落在她的臉上,而後滑到她的嘴角。


    原來...人的眼淚這麽澀啊。


    她想睜開眼,想好好看看抱著她的人,可惜她太困了。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她發現自己有一點後悔。


    人生就這麽短,她卻沒有勇氣和人白頭...好像沒對他好一點。


    好想...再替他輕輕擦擦淚啊...


    作者有話要說:垂死病中驚坐起,寫完兩更就去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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