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下樓梯、走到秋日的高陽下,我立即想到應該去醫院找麗蘇,告訴她我所作的事情。


    大約我很快就可以辭去忍者身份,可以不必擔心被定義為叛忍,馬上就能離開木葉了。


    不巧的是,到了護士辦公室才發覺撲了個空。眼下我也沒有別的任務,行政事務和木葉使者的身份雙雙卸下,就不必再去辦公室了。雖說我還有一重身份是供職於暗部開發部,但其實有一個多月沒去了,不差這一天。


    於是在等待的時間裏,我狀若無所事事地在醫院遊蕩起來。原以為這個過程會引發我想起很多過去的事情,可如今的木葉醫院也已經曆過重建,已是麵目全非。我能夠認得的,也隻有前台、護士辦公室、以及那晚和阿麗所在的值班室而已。


    不過許多年前,我正是在前台值班的時候,見到了那時還是暗部分隊長的卡卡西……


    也是在那時醫院的體檢室裏,我第一次真切又深刻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而接下來每次見麵時,我都一次比一次地傾心於他疏離的同時無意間的溫柔。


    後來卡卡西離開暗部,對我的“監視任務”理論上應該告結了,可他又時不時還會來找我,有時是探望同伴順帶拐來護士辦公室打個招唿,有時則幹脆就在旁邊地空座位上打發半天,安安靜靜地看書或假寐。


    直到接收第七班那三名“小下忍”(如今是兩名下忍和一名中忍)後,卡卡西的舉止才變得不一樣。他會突然說些肉麻的話——後來想想,那簡直就是情話——甚至在我住院的時候“非禮”我。一直到表白之後,居然就那麽心急地占有了身體……


    其實就像卡卡西起初也沒想到要和我變成一家人,我即便是知道自己懷孕之後,也傻傻地沒敢想他會娶我。那時隻是憑本能想把孩子生下來而已,可能因為當時比較年輕所以沒想過其實小孩時應當需要父親的。不過我最終還是變成“旗木夾”了。


    成為父親的卡卡西一開始也挺糟糕的,雖然事前看了不少書,但不知為何就是照顧不好櫻桃,惹得親生女兒討厭他——想起這段還挺有趣的——可到底櫻桃還是旗木家的女孩,就像生身父親一樣溫柔懂事的她,最終接受了爸爸,當然,也原諒了同樣不合格的我這個媽媽。


    這麽想想,假如“與護”出生,會否這個孩子也能繼承父親的外表、與溫柔的本性,會不會我們也能重現櫻桃在時“幸福的一家”?如果還有“我們”的話,這次有了經驗之後,是不是能比前一次做得更好呢?是不是我也有機會做一次合格的媽媽?


    不過,無論還有沒有“我們”,我都當定媽媽了。


    =


    迴神的時候,我剛巧走到醫生辦公區,這一路來可能醫院的人都認得我,也沒人阻止我到處亂晃。


    抬頭隻見眼前的門上剛好掛著“木村”的名牌,是木村前輩的辦公室了。正想敲響辦公室進去打個招唿,偏巧房門並未關緊,我無意間透過門縫發現裏麵除了木村前輩外還有其他人。


    是阿麗。


    看見相差十多歲的兩人此刻緊緊相擁在一起,且從側影看上去似乎很幸福,我不禁呆住了。內心油然升起的巨大不確定感讓我開始猶豫:是就此離開,還是等阿麗迴到護士辦公室之後再慢慢詢問?


    但我這算是……窺視到他人隱私了吧?慘了慘了。


    最尷尬的還是正糾結時,辦公室裏的兩人已經鬆開了彼此,阿麗抽泣了一聲,似乎拭開了眼淚,帶著笑意向木村前輩道別。


    我發誓我不是故意聽到她說的話:“我今天就沒有晚班了哦!晚上可以去找您一起吃飯嗎?”


    正猶豫要不要幹脆捂上耳朵“掩耳盜鈴”,已聽見木村前輩溫和地迴答了“好。”


    眼瞅阿麗即將出來,算作最後倉促的補救——雖然以算不得高尚——我趕緊敲響辦公室門,令裏麵的人知道了自己的存在。


    敲過門,退後一步表明自己是誰。得到木村前輩的迴應後,這才假模假樣地推開門,露出“毫不知情”的笑容對兩人打招唿。


    沒想到吧?就連要“離開”木葉的前一刻,我仍擺脫不了這偽裝。


    “啊,小夾,你是來找我的嗎?”阿麗或許想起了什麽,忽然露出的慌張表情卻令我心頭一沉,可當她要將我拉走的時候,我還是配合她了。


    然而預料中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就在醫院的走廊上,我收下了日漸成熟美麗的護士的歉意。她說可能暫時無法離開木葉,和一個重要的人有關。


    她說:“我想在好好思考明白以後,再去找你,可以嗎?”


    我沒有多問這個“重要的人”是誰、或者我需要等多久,隻是表示了理解。看著她緊張、愧疚、又放心下來的樣子,我也再一次表演微笑,掩飾自己的失望,然後再向她道別。


    “嗯,我等你喲。”我說。


    然而我所說的話連自己都不會相信。


    早該明白了,為什麽要去指望其他人?為什麽要把壓力施加給別人?沒有人欠我的。


    這世上能指望的、真正欠我自己幸福的,也隻有我了。


    還是一個人離開吧。離開木葉也是。


    然而走出醫院之後,就真地想不出可以去什麽地方了。四處遊蕩的時候,我意識到是自己造成了這種無處可去的局麵。選擇離開此前的歸屬,卻未能結成新的聯結,如今找不到落腳點的狀態不正是“自由”的代價麽。


    而我與阿麗此前的“約定”說白了隻是一次冒險,結果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可是話說迴來,阿麗又有什麽義務要陪著我呢?尤其是麵對令她心動的幸福時——她與木村前輩是認真的吧——前輩不是輕佻的人,獨身至今,想不到卻與魅力十足的女護士走到了一起。雖然是兩個出乎意料的人,但若是他們真地能就此找到一生的伴侶,不珍惜反而是錯的。


    既然如此,阿麗就不應該將我擺在頭等位置,她是對的。


    何況我也沒有將她視作頭等重要啊。


    其實打算離開伴侶的人是我,想要“自由”的是我。什麽是自由呢?對我而言不過是從過去令自己羞愧的記憶中逃避出來,同時也想躲開未來可能的壓力。想要逃離這一切,其實隻是想去一個無人認得我的地方,重新開始、重新塑造自己的外在人格,讓一群從未認識的人從新認識未來的我。


    我是一廂情願地認為那會是個十分光明的未來:過去的錯誤我可能不會再犯,曾經崎嶇的道路可以變得平坦,我不再時不時想起自己曾多麽愚蠢卑微,可以從頭再熱愛自己一迴。


    直到這一刻,我還是如此相信未來會比現在美好,因此哪怕是要離開眼下或喜愛或迷戀的一切,都不可惜。


    但是真地會順利嗎?我在“流浪”開始之前就被朋友丟下了,就像兒時許多次遊戲開始之前就被夥伴們丟下一樣,誰能保證未來的我不會再麵臨相同的境況,難道以後我都可以不結識任何人、不用相信任何人、不與任何人交心地活下去嗎?


    孩子也會長大,會離開,會追尋自己的夢想或幸福。身為會老、會變慢、會目送別人一一離去的人,我該如何從被丟下的疼痛中一次次挺過來?


    千思萬想的時刻,我已遊蕩到亡靈的“地盤”。一次次兇險的任務和戰爭已經將忍者村的墓園變成了規模龐大的公園。平時如果天氣好,這裏總會有老人和孩子來掃墓、憑吊、踏青踏秋。


    卡卡西也是這裏的常客,一個星期總要來三四迴,如果恰巧連續幾天都沒有任務,那麽它可以每天抽空來,有時待的久,有時隻待一會。我曾陪他來過,有時放下鮮花後他便牽著我走了,有時他會讓我先迴去,笑著講自己想再多待會,我向來是配合的。


    不過我還從未像這樣——和他過去一樣——獨自站在墓碑前,俯視石碑上的字樣,看著岩石表麵反射的冷光。


    鬼使神差地,我找到了帶土的墓碑。想起前不久才見過此人鮮活的樣子,再看一動不動的石碑,會有點恍惚,令我分不清之前的和眼下的哪一個才是錯覺。


    那位年少“犧牲”於拯救同伴,低調多年、一朝掀起忍界大戰的青年,臉上一半陽光、一半猙獰。他在虛空裏對我說會幫我“胖揍卡卡西”,明知道那是無法實現的事情,可我竟還是在虛幻的空間裏很感動地哭了。


    而此刻我對著矮矮的石碑,剛要露出微笑,淚意又要上湧。


    “騙子,”我不知道該怎麽化解突然感到的委屈,“你們都是騙子……”


    想一想,鼬沒有活下來、佐助是不會帶我走的、曾說要迴來的寧次這不是永遠都不會迴來了嘛。阿麗也已經找到了在木葉安定下來的理由……幻境裏的帶土不能幫我教訓卡卡西或任何人,穢土轉生的四代目也隻是不必負責任地告訴我一定要幸福。


    ——每個人都隻是在騙我或者哄我,但塵埃落定,他們各有各的抉擇,與我無關。


    指尖抹去溢出眼眶的冷水,隨後撩了一下低頭時擋眼的短發,不料卻在這時發現了半天沒見的卡卡西。


    他像是剛從辦公室出來的樣子,頭戴火字鬥笠、身披羽織,在火一樣的霞光裏走到我的眼前。


    “沒想到在這裏找到你了。”他說著低頭看了看石碑上的名字,好像在確認似的,實際這個位置怕是他閉著眼都能走到。他問:“難道說夾夾也認識帶土嗎?”


    我坦言:“隻見過一次。”


    “真的麽,是什麽時候?”他好像完全沒有懷疑就相信了。


    於是我也照實講:“應該是在他死的那一刻吧。”


    “這樣啊……”因為鬥笠而不便再戴護額,他的雙眼剛好都露出來,此刻垂眸似乎認真地想了一下,再抬眼時煞是關切地問:“他不會在你麵前說了我什麽壞話吧?”


    我頓時忍俊不禁:帶土又怎麽可能會放過機會,不對我說他的壞話呢?


    卡卡西也像意會了,一時莞爾。


    “你忙完了?”笑過之後,我問他。


    他老老實實地承認:“還沒有。”


    聽他這麽一說,我也明白自己的事情一時半會大約無法解決了。不過既然阿麗都已經讓我“再等等”,那麽我再多等六代火影一陣子也是應該的。


    於是垂眼淺淺應:“嗯。”


    不曾想他張嘴便說起了我的事——


    “夾夾,我在辦公室裏考慮了很久。果然,如果不能解決好你的請辭,我也無法順利開始火影的工作。”


    聽見出乎意料的話,我不由得愣了一下,隨後便下意識地想說:“對不……”道歉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他在此時摘下鬥笠,輕輕放在石碑上,銀發立時被夕陽照亮。“是我一直都沒有全力對待我們地問題,才會變成今天這樣。”


    我想不論我怎麽否認,他還是一下子就猜到了我在糾結些什麽,又是怎麽計劃的。


    卡卡西的腦袋瓜到底有多聰明,大概聽下去就會明白。“我一定讓你很失望。你一直都對我很溫柔,也因此受了很多委屈。你說的那些往事我其實都記得,我還記得,從你在醫院做護士的時候,就總是任勞任怨地完成本不屬於自己的工作;到了感情裏,你也還是會一聲不吭地忍下所有不滿,幾乎從不指責我哪件事情做的不好,也不告訴我什麽會令你不安,即便向我抱怨起來,居然也會很快就對我道歉。夾夾,實話說,我不知道該怎麽心疼你才好。”


    “今天是我成為火影地第一天,你向我提出辭職。其實你想辭去的不僅僅是忍者身份吧?你其實是想離開我,對不對?雖然你還深愛著我。”


    這個男人用溫柔的語氣,說著使我心碎的話。他可以熟練地一刀一刀剖開我的內心,這讓我覺得在他麵前我沒有顏麵,隻有真實跳躍的心髒和模糊的血肉。


    ——帶土、帶土,如果你能聽見的話,請你立刻就出現,不然你就是這世上最可惡的騙子。


    “沒想到夾夾一直忍耐了那麽久:每次我想抱你時,你都不會拒絕;就連戰爭結束,我好不容易逮到你有空的時候找你,你都一聲不吭地由著我來了……我是真地很思念你。繼任儀式前這些天,你每晚都睡在我懷裏,可該不會其實每天都在籌劃對我‘請辭’吧?”


    “——這麽想想,真的有些疼呢。”


    我像差點窒息似的扭頭深吸了一口氣。


    可他再開口時已經不再埋怨我了。


    “夾夾,我任性妄為地對你做了很多壞事,令你傷心;有時候明明知道你會傷心,可你不說,我居然就假裝不知,也很可惡吧?”我聽著,好不容易冷卻的眼眶又是一熱。“但或許化石做多了,就會觸到你的底線,所以我會受到‘懲罰’,即便不是夾夾故意要來懲罰我。可你每一次遇到問題卻不與我商量,甚至獨自躲起來、把我留在外麵,其實是不信任我吧?”


    “——因為我沒有保護好你。”


    他自問自答,卻像傀儡師一樣牽動了我的心弦起落。


    “——不能讓自己最愛的女人信任,我才是最失敗的那個男人。”


    “連自己的妻子都保護不了,眼睜睜地看見你在敵人手裏倒下,死前還發出那樣淒厲的痛唿,那是我第一次覺得:這個女人太好了,我恐怕配不上……大概,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已經被放棄過一次,這個感覺太過可怕,可怕到立即就能想起來。不由自主地,我捂住雙眼無聲地戰栗起來。


    那麽接下來大約是宣判前最後的告解吧。


    我像囚犯那樣無助地聽他講:“是你在那天夜裏濕漉漉地跑迴來,我才明白過來,你有多愛我,你期待的是我這個丈夫的疼愛。‘自己喜歡的人隻有親自去愛護,不到看見她笑起來的時候,就絕不能放棄’——這時父親他告訴我的話,但我沒能聽完整就被複活了,看來他才是真正的好男人,我和他比起來差太遠了……”


    “夾夾,我喜歡你,我不知道該怎麽跟你形容。但我覺得從小到大,除了父親之外,我還從沒有這麽執著於誰。我真地非常喜歡你,如果能抱著你一起死去就好了——我這麽想過——如果能從懂事開始就遇見你就好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人,明明很柔軟,卻有很堅強的靈魂,可我還是把這麽堅強的你弄哭了……好多次。”


    聽著這些犯規的話,眼淚已經決堤,從掌心繞著手腕、順著胳膊蜿蜒而下。


    再次將我弄哭的男人稍微借助力量拿開我的手掌,摘下手套親自為我擦拭雙手和臉頰。


    沒過一會——我想我的眼淚是停不下來了——他還是讓我靠在胸前,卻拿臉頰緊貼在我頭頂,這才說清楚他的意圖:“拜托了,到死都留下來吧。雖然我不能保證以後都不再讓你哭,可我會盡全力讓你再笑起來的,所以再給我一次機會盡力成為‘好男人’,好不好?”


    原來竟是這個意思嗎?可我剛剛還以為他是要徹底放棄我。


    “就讓我有資格繼續疼愛你可以嗎?夾夾。”


    在我已經被擊潰的時候,講這種話,就如同要與我簽訂城下之盟一樣。隻不過條件聽起來似乎並不差。


    我還能爭辯什麽呢?其實我想要的真地是離開嗎?那是要我承認,從三年多以前聽見告白那天起決定擁抱他難道隻是衝動?


    好。我在心裏默念。


    “好……”啟唇又應了一遍。


    度母至少有句話說的沒錯,我想要的人一直都在眼前。


    =


    又是一年秋天,我的背後是逐漸暗淡下去的黃昏,胸前還是依然溫暖的懷抱。我知道此生隻要他活在我的生命裏,我便永不滿足、永無止盡地貪求他的溫暖,和更多、更多的柔情,當然,於此同時,我可能還會不停地討厭自己、永遠無法迴避過去、不斷要去麵對未來。


    不滿足,不停步,一直走、一直會哭,直到每一次將自己埋進他的懷裏。


    ——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吧,卡卡西。


    “好呀。夾夾。”


    流星消逝於夜空,風止於秋水,我關上通往虛無未知的自由之門,到死都會欽慕於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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