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瘟疫爆發的第二個星期日,教廷宣布除醫生和供給馬車外全麵禁止進出,所有居民都應該待在自己的屋子裏,避免外出。


    三月十七日,教廷宣稱更多的醫生正在被派往德羅斯第。


    四月二日,德羅斯第禁止進出,所有居民都嚴禁外出。家裏有人死去的居民需將白布掛在窗戶上,傍晚時分聖修會將他們運走。孩子和老人應該盡量避免接觸傷風感冒的人。


    四月十五日,有人前來兜售治療特效藥。


    五月末,運屍車數量從三輛增加到十三輛。


    六月一日,沒有更多醫生了。


    六月二日,德羅斯第向它的居民提供儲備食物。


    **


    自從瘟疫爆發,丹尼爾就搬到了神父府上。


    夜半,丹尼爾匆匆敲響神父的臥房,“艾伯特!新消息傳來了!”


    神父尚未入睡,他打開門,示意丹尼爾噤聲。


    丹尼爾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跟在神父後麵進入了房間。


    房門關上後,丹尼爾道:“他們到了。東西在騎士營。”


    神父有些疲憊地捏了捏鼻梁:“等把物資運進城內,就把消息透露出去吧。”


    丹尼爾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微笑:“好,是該讓那些貴族們貢獻點什麽了。”


    “按照之前的計劃,食物會以裏弗商會和教廷的名義發放。那批生石灰也有他們的用處。” 神父道,“教廷那邊,由你出麵說明。”


    丹尼爾挑眉:“為什麽不是你?”


    “因為之前的事情,教廷內部對我有些意見。”神父有些無奈,“再說,畢竟是你的功勞,由你出麵最為合理。”


    丹尼爾不在意:“沒有你,哪裏來我的功勞?”


    神父輕笑:“等事情過去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謝你,丹尼爾。”


    丹尼爾俯身將手撐在椅子扶手上,將看起來困倦又柔順的神父圈在臂彎之下:“是你感謝我,還是代表德羅斯第感謝我?”


    神父道:“都有。”


    丹尼爾看著神父的藍眼睛,沒有說話。


    神父道:“你該休息了。”


    物資延期的這兩天他們的日子可不好過,消息穿不進來也透不出去,丹尼爾晚上都沒有好好休息。


    “你也是。”丹尼爾直起身子,抱臂,“還有,打消你的蠢念頭,別以為我不知道。”


    神父歪頭。


    丹尼爾道:“他們需要的是醫生,不是光明神。”


    神父道:“我知道。”


    丹尼爾低聲道:“你不知道!”


    半個小時後,神父終於哄走了丹尼爾。之後,他悄悄去到了安西爾的房間。


    房間內有均勻的唿吸聲,安西爾似乎已經入睡多時。


    神父將燭台悄悄放在床頭,仔細端詳著安西爾的麵容,安睡的、一無所知的麵容。


    第二天早上,安西爾醒來的時候神父早已經出門了,他隻在門廊下見到了正在喝茶的丹尼爾。


    “您好。” 安西爾道,“神父出門了嗎?”


    丹尼爾點頭。


    安西爾沉默了一會兒,道:“可是外麵不是有瘟疫嗎?”


    丹尼爾猜想安西爾可能是聽見了仆人們的談話。


    “的確。” 丹尼爾道:“但是我沒有辦法阻止他。”


    “您和神父不是朋友嗎?” 安西爾道。


    丹尼爾有些詫異安西爾的語氣,這個安靜到有些怯懦的孩子剛才竟然顯得有些攻擊性:“正因為是朋友,我才知道他的決定無可阻止。”


    長廊下的男人似乎陷入了迴憶,“以前就是這樣,艾伯特脾氣溫和,但是他從來不會改變自己的決定。無論是成為神父,還是放棄一切來到德羅斯第,他從來隻為自己的理想而活。”


    - *


    另外一邊,神父獨自駕駛馬車來到了鎮上。


    白衣的聖修見到了他隻是垂首站立在路邊,並不阻攔,這來自教廷之上某位大人的命令————倘若是這位神父的請求,不要拒絕。


    神父一路慢行,由於技術尚不熟練,那匹在老布茲手裏聰明的馬兒在神父的手裏似乎失了方向。


    它的蹄子輕輕拎起,試探性地往一個方向踏下。還未落地,神父就扯住韁繩糾正了它的方向。


    路上不斷傳來腐臭味,尚未被清理的死屍堆積在街角。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還有孩子。他們麵朝下,垂著頭,衣著肮髒,皮膚發青。


    神父看到被壓在下麵的一個小女孩,栗色頭發,頭上戴著黃色的漂亮的頭花。隻可惜那紙做的頭花被一場夜雨打濕。


    神父還記得她叫金妮。


    再晚些,聖修會將他們抬上運屍車,運到廣場那裏集中焚燒。


    在死亡人數沒有驟增之前,那些死去的人都會被妥善處理,他們會被運往城郊的墓地,埋入一個個屬於他們的土坑。他們還會擁有一塊寫著名字的墓碑,供親人辨認。


    而現在,聖修們已經無力將每個人都打點。


    神父驅趕著馬匹向前走,身後是掛滿了白布的街道。


    神父花了平時三倍的時間到達他的教區。這裏的情況比人口密集的城區好不了多少。


    神父在路邊見到了更多熟悉的麵孔,也聽到了更多悶在房子裏的哭泣聲。


    他將馬車停在路邊,叩響了其中一戶的屋門。


    開門的是一個大胡子男人,帶著顯而易見的愁容。


    他見到神父,驚叫出聲:“神父?”


    神父今天穿著一身黑衣,顯得肅穆端莊。


    他道:“正是我,威廉先生。”


    大胡子男人讓神父進入房子,並且快速地關上了門。


    威廉先生一家人被瘟疫折磨得有些神經質了,他們將窗戶封死,還用木塞和紙片將門縫和窗戶縫牢牢堵住,似乎這樣就能隔絕外麵恐怖的一切。


    事實上,恐怖和不幸已經降臨了這座房子。


    神父正是看見了他們外麵懸掛的白布才敲響了門。


    威廉先生道:“您怎麽來了,我還以為是那些聖修提早來了。”


    神父道:“我想這樣的時刻,您或許會需要我。關於發生的一切,我很抱歉,威廉先生。”


    威廉先生是一個健談的男人,醉酒後喜歡說胡話,這曾叫他的妻子非常不滿,數次向神父抱怨,可是現在他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神父的眼神中充滿了憐憫:“我知道您經曆了什麽。我們都想象過死亡降臨,卻永遠無法預料它會何時又如何來到。如果您有痛苦要傾訴給神,我願意做您的傳聲人。”


    威廉先生苦笑:“叫我經曆這一切的,不就是神嗎?”


    神父歎息道:“一切都在神的計劃之中。如果能讓您好過些的話,作為您的朋友,我願意傾聽。”


    神父坐在狹窄的客廳中央,旁邊就是餐廳,餐桌邊上放置著八把椅子————可見這是個多麽挨擠、熱鬧的家庭。


    餐桌後麵的櫃子上擺著陶罐,壘得整整齊齊的餐盤,牆壁上掛著長長短短的湯勺和壁畫。


    屋子的三麵都有窗戶,現在都已經被封上,光從橫錯交縱的木板之間透進來,照亮了靠窗木櫃上漂浮的塵埃。


    如果那些窗戶被打開的話,從客廳裏能看見外麵的花園。


    威廉先生聲音嘶啞,“這幾天我們過得實在是太難了。家裏不斷有人生病,不斷地有人死去。”


    “最開始是我的妻子,她不知從哪裏感染了病,小愛德華又喝了她的奶水......剛開始我們還心存僥幸:說不定隻是普通的感冒呢?”


    “可是他們死了。我不能叫他們在房子待裏太久,畢竟我還有活著的人要照顧。聖修把他們抬走的那一天,巴羅同我大吵一架。”


    “接下來巴羅也感染了,我那時候才知道他晚上會偷偷去抱愛德華,哄他睡覺。他死去的那天問我:爸爸,你會把我也抬出去嗎?”


    威廉先生捂住了臉,沒有再說下去。


    神父道:“他是個好孩子。”


    威廉先生又斷斷續續地說著他對孩子們的缺憾,那些並非全都是痛苦的記憶。


    “如果他長大,我是一定不會叫他跟我一樣當一個木匠的。可惜,他永遠沒有長大的機會了。”


    “他老是嚷嚷著要當騎士。可是我同他說,木匠的兒子是木匠,這是不會變的。木匠活要細心,可他真是沒有一點耐心,我想著,這樣調皮的小子以後說不定真能成為一個了不起的騎士。”


    神父道:“您是個偉大的父親,也是一個盡責的丈夫。您為死者留下的最後的體麵,也保護了房子裏的生者。”


    威廉先生道:“謝謝您,神父。我這些天都沒有這樣說過話。”


    他不能同年幼的孩子述說他內心的恐懼,有時候,他看著睡著的孩子們,腦海裏甚至會浮現一些可怕的、絕望的念頭。


    神父歎息:“我能做的實在是微不足道。”


    威廉先生接下來懇求神父同他的孩子們說說話,他們這些日子都嚇壞了。


    神父早有準備,給孩子們帶去了糖果。


    離別時,神父囑咐威廉先生好好照顧孩子們,“不要去接觸那些逝者的東西,如果可以,將它們焚燒。這周內,教廷會把食物和藥品送上門,耐心等待即可。”


    威廉先生記下神父的囑咐:“光明神在上,感謝您的到來。”


    神父又去拜訪了相鄰的住戶。他們中有的對神父的到來感到驚喜和安慰,有的卻隻願意打開一條門縫,表達對神父的歉意。


    神父理解他們的顧慮,於是隻站在門口同他們交談。


    經過愛格尼斯女士屋前的時候,神父注意到屋子的門開著,於是他停下馬車,走了進去。


    屋內稍顯淩亂,紙張因為門開著而被吹落在地上。大部分的東西還在原來的位置,一些貴重物品還好好地放在架子上。神父注意到一些必需物品的缺失和地上淩亂的腳印。


    他認為愛格尼斯是自願離開的——畢竟除了愛格尼斯,誰會把老約翰的專屬盤子也帶上呢?


    他猜想愛格尼斯女士是被她那位帝國首輔的侄子接走了。


    離開愛格尼斯女士的房子,神父繼續往前。等到這一天結束的時候,神父已經拜訪了十幾戶住戶了。


    **


    臨近傍晚,天黑得很早,此時肉眼視物已經有些困難。


    廣場上火光搖曳,像小山一樣的人被火舌舔舐,他們安安靜靜,廣場上隻有燃燒聲和隻有離得近的聖修才能聽見的一聲聲仿佛什麽東西炸開的“嗶啵”聲。


    那些火光將聖修的身影拉長,變大,投影在建築的牆壁上。它們搖搖晃晃,好似妖魔。


    神父經過搖曳著火光的廣場,速度沒有減慢,一路駛向自己的住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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