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崔珩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們沿著街道慢慢走著。


    此時的雍京正是夕陽斜照,酒樓飯鋪雜貨店沿著巷子開的滿滿當當。小孩子們滿地跑來跑去,婦人的吆喝聲,灶上燃起了炊煙。有人支著一口大鐵鍋在門外炸果子,還有人熬糖準備塑糖人。


    趙毓杵著拐杖,一瘸一拐。


    “老崔。”


    “咋啦?腿疼的走不了路?”


    “沒,我挺好。我就是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咱們兩個剛被抄家,就住在外公留下的那個小院子裏。那個院子像個發麵發大了的包子,攤在一個破落的巷子深處,院牆都不完整,後麵塌了一塊。何媽能幹,她用柴火堵上了那一塊,還種了一片菜地,黃瓜豆角茄子大青椒,什麽都有。”


    崔珩聽著,忽然停下腳步。


    趙毓,“怎麽了?”


    崔珩,“你自己迴去吧。”


    趙毓想著他還有別的要緊的事,就“哦”了一聲,低著頭,繼續一瘸一拐的向前走。他心中琢磨著,得叫輛馬車把他拉迴去,沒想到老天爺聽到了,立即讓他心想事成。此時,他眼前踢踏過來一輛馬拉車。就是吧,這馬,稍微好了那麽一丟丟。這是最上等的匈奴駿馬,千裏名駒,旁人當它是神跡一般供著,隻有尚駟監用它拉車。


    一隻手擘伸到他眼前,袖子是清灰色,絲麻交織的料子,在夕陽下還有波光,看著就貴。


    皇帝到了。


    “文湛,你睡醒了?”


    他幾天沒合眼,昨夜又那般折騰,早上趙毓離宮的時候,他還沉睡。如今站在夕陽中,居然熠熠生輝。


    “嗯。”


    文湛把手臂支撐在趙毓的後腰上。


    “你有沒有看見老崔,他剛才還在?”


    文湛迴頭,看了看遠處夕陽陰影中站著的那個崔姓三等侯,切金斷玉一般迴答,“沒有。”


    “哦,那他走了。文湛我和你說,最近出了一件不大不小,但是很蹊蹺的事。”


    文湛把他抱上了馬車,他自己也上來。


    “什麽事?”


    “朱七姐讓人殺死了。”


    禦手揮動馬鞭,車軲轆滾滾向前,隻留下周圍的竊竊私語。


    ……


    “這人啊,有啥別有病,沒啥別沒錢。”


    “要我說,有錢有病也不成。”


    “你們看看剛才那個人,長的周正,看著也不像缺錢的人家,家裏人也護著,可惜是個瘸子。大宅門裏麵房頭多,老婆多,兒子多,是非多。他這樣的,文不成武不就,說了不算,掌不了家業,這一輩子就難過嘍。”


    “可惜,實在可惜,怎麽偏偏就是個瘸子?”


    ……


    “朱七姐死的蹊蹺,她是在西市被人用弩|箭射|入後脖子殺死的,並且,更加蹊蹺的是,我在弩|箭的尾羽上聞到了迦南的香氣。”


    “迦南是宮裏用的,旁人用了就犯禁。可是,每年宮裏向各個王公府邸都有賞賜,雖然不多,可也不是絕對禁止。所以,零星幾個背景深遠的鋪子,也有人會做這種香料的生意,就是價格極其昂貴。”


    “老崔與我去了一間這樣的鋪子。他們之前出手過一塊,不是銀錢交易,買主用地契付賬。我看了,是姑蘇城外綿延一片的土地。”


    趙毓一邊說著,文湛認真聽,隻是,當他聽到姑蘇的時候,眉毛微微一皺。


    趙毓問,“文湛,徽郡王家裏有心不好的病人嗎?我記得之前吃過的清心丸,裏麵有一味藥就是迦南。”


    文湛,“有。世子的親生母親身世坎坷,重病纏身,常年用藥。前些日子,太醫局的林醫官還去瞧了瞧。怎麽,你覺得這件事與徽郡王有關?”


    趙毓,“那幾張地契我見過,在長生當鋪,是徽郡王的買賣。”


    文湛沒說話,因為,這不算是罪證確鑿,其實,這什麽都不算。


    趙毓,“朱七姐,死亡,西市,迦南,徽郡王,……,這些零七八碎的消息,都有什麽關聯呢?”


    此時,他忽然聽見外麵有絲竹的聲音,還有女聲和著紫檀的拍板,若有似無,嫋嫋不斷,繞著木雕彩繪的屋簷連綿不絕。趙毓掀開馬車簾子的一角,向外看,居然到了文曦樓,雍京城三大戲樓之一。門前掛了牌,大大的一張紅紙,上麵花團錦簌的,寫著今晚的頭牌戲碼,——喬良的《風波亭》。


    “文湛,來都來了,先別急著迴去,咱們聽戲去。”


    “好。”


    文湛攙著趙毓下車,門口早有夥計迎候,他不認識趙毓,卻認得駕車的馬是好馬。


    趙毓一手扯著文湛,一手拄拐,自報家門,“元承行。”


    元承行在這裏有包廂,平時都是薛宣平用,或者用來招待客人,或者用來自己消遣,總之,位置頂好。文曦樓頂樓的雅間,關上門,垂下竹簾,除了送茶水酒饌的夥計,旁人難以窺伺。


    夥計上下看了看趙毓,衣服是粗布做的,幸好是長衫,肯定不是苦力,於是他問,“這位爺,您看著眼生,可是薛先生商行的掌櫃?”


    “不是。” 趙毓搖頭,說著從袖子中拿出一塊散碎銀兩,給了夥計,“我是他姥姥。”


    夥計,“……”


    既然報了元承行的名頭,就是貴客。


    得了碎銀的夥計更是巴結,為他們殷勤引路。隻是,從門口到樓上,這一路都有人側目。


    一位衣著華貴的世家公子,小心翼翼的攙扶著一個瘸子。要說這名瘸子是富商巨賈或者手握重權的王公也就算了,再老朽,這個場麵也還是能看的。偏偏這個瘸子一身粗布,從裏到外透著一股子寒酸,全身上下除了一張臉之外,實在是身無長物,這個場麵就難看了。


    隻是,趙毓專心爬樓,文湛更是心無旁騖,似乎對於這些紛擾全然不盈於懷,顯得這兩個人分外奇特。


    爬了幾層木樓台階,趙毓一進雅間就摸了把椅子,癱在上麵。他點了茶水點心,聽說河鮮也有,就又點了一份冰碗。不一會兒,茶點端了上來。蓋碗中是碧螺春,一個蜜餞果子拚盤,一個炒貨鬆子糖的拚盤,還有幾碟子酥餅,和一盞白色琉璃盞裝的冰碗,裏麵是藕片,蓮子,菱角與鮮老雞頭,鎮著碎冰,澆了蜂蜜湯汁。


    終於安靜了下來。


    文湛端著茶碗抿了一口,就放在一旁,“難以入口。”


    “陛下口味養刁鑽了。” 趙毓忽然一笑,“不過,您還是借了我的光才能喝到上好的茶葉呢!如今寢宮微音殿中,你喝的茶葉都是我讓人從外麵直接采的。之前內廷的茶葉品質都一般,因為好的東西喝順口了,不好的東西就入不了口,以後萬一有個天災人禍的,沒有極品茶葉穩定供應,內廷那些人難道要用自己的猴毛變出來好東西給你?”


    文湛莞爾,“哥哥,喝你幾斤茶葉,難道不應該嗎?”


    趙毓就覺得有人用鞭子把他的後脊柱狠狠抽了一下子,雙腿一蹬,差點抽筋,連忙說,“應該,太應該了啦,呃,必須的!”


    忽然,文湛從椅子上抄起來趙毓,他自己坐迴椅子,將趙毓打橫放在腿上,手在趙毓的後腰腿上慢慢推揉,“今天應該在宮裏歇一天,那個崔姓三等侯真沒眼力見,什麽天大的事情,非要叫你出來?”


    趙毓覺得酸麻,還有些發熱,挺舒服的,“老崔也是好心。哦,今天你也聽聽外麵的戲,喬老板的《風波亭》相當不錯。”


    “宮裏就有戲。這些年你不在,每年冬至,水鏡台上就唱一些喜慶熱鬧應景的玩意兒。進宮的那些角兒,一個一個的,臉上跟塗抹了麵一樣,咿咿呀呀的唱著,不知所謂。不知道今天這戲樓的戲,可比水鏡台的好聽?”


    趙毓頭歪了一下,“陛下,是《風波亭》唉!”


    文湛讓趙毓攬著他的脖子坐穩當些,他自己一隻手從桌上拿過來琉璃盞,另外一隻手拿起竹勺,舀了蓮子再蘸了蜂蜜湯水,喂到趙毓嘴邊,顯得冰涼甜蜜,讓他一枚一枚吃了。


    他才說,“這出戲不就是宋帝冤殺嶽武穆?名臣的冤屈,權力的冷酷,皇帝的卑鄙,有什麽好看?”


    趙毓,“現在可是有人把陛下比作趙構呢!”


    文湛,“能做趙構也不錯,可得嶽飛如此千古名臣,一大幸事。可惜,這種幸事可遇不可求。”


    “陛下不生氣?”


    “不氣。”


    趙毓,“難道,陛下不認為自己不忍江山浩劫而一力撤藩,一片顧念蒼生的心卻被如此曲解,委屈嗎?”


    文湛吃了一片被趙毓咬掉一半的藕,入口格外清甜,“這些事情,本來也不是他們能明白的,能承擔的。庶民有庶民的事情要做,每日耕田織布,按時交糧納稅,甚至還需要服徭役,已經很勞累了,至於家國天下,就留給肉食者來煩心好了。”


    趙毓仔細咂摸了咂摸這句話,“真不知道應該讚陛下是海納百川有容乃大,還是應該懼陛下傲慢冷漠到沒有人性的地步呢?”


    文湛從琉璃盞中又挑了一顆蓮子,塞到趙毓嘴巴中。


    此時,鑼鼓喧天,開戲了。


    薛宣平一到文曦樓就被告知,“薛先生,您姥姥在元承行的雅間。”


    他的腦袋瓜子似乎被人用銅鑼狠狠連續打擊,——咣咣咣咣咣!!!!


    薛掌櫃心中狐疑,——我姥姥當年把我娘賣了給兩個舅舅換了一門親,家裏依然窮到揭不開鍋,她老人家不到六十,就被兩個舅舅兄弟齊心協力以扁擔抬著扔山溝裏去自生自滅了。


    如今她老人家還能在頂樓聽戲?


    咋,詐屍了?


    他一路向上走,還沒到頂樓,就碰到幾個生意場中的狐朋狗友,互相寒暄之後,他們欲言又止。


    “薛先生,您那商行,果然是能人輩出啊,……”


    “呃。”


    “瘸子都能進元承行,想必算盤上的功夫了得?”


    “呃。”


    “這個瘸子偏偏還扯著一個小白臉上戲樓,雖然咱們買賣人不講究那些虛禮,可是,這樣也太驚世駭俗了。扯個粉頭都比這個強,實在是,……,哎。怪不得那些讀書人總是說咱們愚民罔知周禮,哎。”


    “呃,……”


    小白臉?


    薛宣平一聽就知道在雅間聽戲的是誰!


    他連忙上樓,敲了門,就聽見裏麵有人喊,“我們這裏東西夠吃,不用再送了。”


    “誰給你送東西?是我,老薛!”


    “老薛啊,進來吧,木門沒插。”


    薛宣平一腳踏進去,就瞧著趙毓就坐在那個小白臉的大腿上,那個小白臉還在一勺一勺喂他吃冰碗。


    不要臉,太不要臉啦!


    堂堂元承行的大老板,有事沒事就坐男人大腿,說出去實在不像個樣子。


    “哎呦喂!” 他一捂眼睛,“悠著點,悠著點。”


    趙毓吃的滿嘴都是菱角,實在沒嘴說話,含含糊糊的打了個招唿。


    薛宣平,“方才我上樓來,碰見了老何和老謝他們。他們說啊,你這樣過於驚世駭俗,實在不好,怪不得讀書人總是說咱愚民罔知周禮。”


    趙毓把嘴巴裏麵的東西都咽了,“愚民罔知周禮,這幾個字,你會寫幾個?”


    薛宣平掰著手指算了算,“三個!”


    趙毓,“字都寫不全,學那幫子酸文假醋,也不怕酸倒牙,連豆腐都咬不斷?”


    薛宣平垂手喪氣,撤了豎著的三根手指。


    文湛清淡的說了一句,“薛先生,坐。”


    清雅隨和,又說一不二,……


    薛宣平重新打量了打量文湛,心中一動,他發現文湛身上的衣料有些怪。這是絲麻交織的料子,雖然不便宜,卻不是十分稀奇,而讓人心存疑惑的卻是上麵的光澤,粼粼的,猶如波光。


    薛宣平甚至情不自禁的伸出了手。


    當真觸到文湛的袖子,這才發現,這種衣料上的紋路糾葛了七八層,雖然大抵是白色灰色,其實各不相同,而泛著光澤的是其中三層紋路,那是白,淺灰,和灰三種顏色,絲線中纏著白孔雀的羽,絞著纖細的銀線。


    “小哥,這種料子,是狐仙吐出來的吧。”


    趙毓把薛宣平的手打掉,“別瞎摸,髒了不好洗。”


    薛宣平又問文湛,“小哥,你到底什麽來路?咱們認識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呢。原先以為你是翰林院的,後來覺得又不是。大家隻能大約猜出你出身不錯,應該是世家,可是到底是做哪行的,饒是我自詡照妖鏡,也照不出你的原形真身。”


    趙毓忽然樂了,“他是我在江寧道上救的一隻狐狸。老薛你道行不夠,照不出人家的九尾真身。”


    文湛見趙毓吃的差不多了,把琉璃盞放迴桌麵,說,“我隻是依靠祖宗庇佑吃口飯的人,沒有什麽值得說的。”


    薛宣平嘖嘖,“您家這祖宗,可真有本事!不但給了子孫一副好相貌,還有一肚子詩書,更有能穿的起這種驚世駭俗料子的本錢。哎,人比人得死。不過,小哥,你是怎麽認識老趙的?”


    趙毓,“老薛,你在順天府領俸祿了?”


    薛宣平,“沒啊。”


    趙毓,“看你這刨根問底的架勢,我還以為你給順天府造黃冊呢!”


    薛宣平一摸腦袋瓜子,“不願說就不說,我也不稀罕聽。”


    此時,外麵戲台上喬良的嗓子一亮,——本欲平金奏凱還,怎奈奸臣暗弄權。


    薛宣平不知道哪裏來的豪情,忽然高聲吟誦,——“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趙毓手一抖,手中的點心都掉到衣襟上。


    文湛連忙幫他收拾。


    趙毓罵道,“老薛,你發什麽豬瘟?”


    “這不是你教我念的宋詞嗎?” 薛宣平轉而向文湛說,“小哥你不知道,老趙當年在西北可酸了,戰事吃緊的時候他還安分一些,要是戰事稍微緩和一些,他就把我們一堆粗人攢起來,教我們背詩詞。”


    “一開始我們死活背不下來,後來他想了個損招,就是吃飯前他把我們都轟到軍營前麵,讓我們捧著寫著要背的東西站在飯鍋前麵。大鍋下麵燒了柴火,旺的很,鍋裏麵的東西一直翻滾,香氣把肚子裏麵的饞蟲都勾出來,可是,背不下來,不讓吃飯。那個難受勁啊,抓心撓腮的。別說,平時一年都背不下來的東西,在飯鍋麵前,三兩下都記住了,還記得十分牢靠!”


    “我在那幾年,還背了不少東西。現在談生意的時候,不時拋出來,能唬人。”


    如今讀書人清貴,會詩詞歌賦的,更清貴。


    全天下人有十成,大字不識的睜眼瞎占了九成五。


    士林學子專心致誌在八股,那是高爵厚祿的唯一敲門磚。許多大商賈能寫會算,可是寫的也多是實用的東西。而這些詩詞歌賦,本來就是清貴人家陶冶性情用的東西,浮華無用,卻美的令人丟魂,自然不會被汲汲營營,需要奔命刨食的人喜愛。


    所以,喜愛這些,也真能有所建樹的,不是那些早已經得到高爵厚祿的讀書人,就是有田土有閑情雅致、不為功名生活所累的世家子。


    薛宣平有事沒事拽幾句,當真是給自己扯了一張大大的虎皮。


    趙毓,“早說過,讓你們背些詩詞,你們會感激我的,嘿嘿。”


    文湛隻是聽,他專心致誌的給趙毓收拾點心渣。他的手指白皙,長,看著有些冰冷的淡漠感覺,就像羊脂玉雕刻而成,卻帶著韌勁。薛宣平忽然一伸手,突襲,並且握住了文湛的右手。


    這是一個讀書人的手。


    指腹上的繭子,需要經年累月的寫字方才能磨出來,做不了假,騙不了人。


    可是,這也是一個劍士的手。


    手指,手腕的力度,像玄鐵打造的鉗子一樣,可以輕而易舉捏碎自己這隻看起來肥頭大耳的手掌。


    他甚至感覺到即將骨斷筋裂的疼。


    薛宣平連忙鬆手。


    他再看文湛,而那人已經不再理睬他,而是繼續專心致誌的給趙毓收拾點心渣,似乎,方才的較量,隻是一場虛幻。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屈尊做別人的小白臉?


    即使金主是趙毓。


    “小哥。你喜歡嶽飛的詞嗎?”


    “還好。”


    “老趙也喜歡。他最喜歡的就是——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文湛捏起來最後一塊點心渣,放在桌麵上的瓷盤當中,“不對。”


    薛宣平,“怎麽不對?”


    文湛淡淡的說,“他最喜歡嶽武穆那句,——兵安在?膏鋒鍔。民安在?填溝壑。”


    趙毓看了皇帝一眼。


    十年征戰西北,他見過太多死亡,踏破賀蘭山缺的豪情早已經被膏鋒鍔的兵士們、填溝壑的邊民們湮滅掉了。麵對戰爭,他蒼老的如同已經進入耄耋之年的老翁,很難做到心如止水,卻是滿目瘡痍。


    趙毓從來不提這些,可是,文湛懂。


    薛宣平卻很是意外,——趙毓喜歡這樣悲愴的東西嗎?他一直以為,像老趙這樣少年得誌的家夥,不管外表多麽斯文孱弱,多麽和善,心中必定捭闔睥睨。怎麽,他也有這樣悲天憫人的情懷,而且,並不是裝裝樣子?


    真的是這樣嗎?


    “小哥,你別不懂裝懂。” 薛宣平,“我認識老趙十幾年了,他的狗性子我清楚,他可沒有這麽大慈大悲。”


    趙毓把點心吞下去,“我怎麽沒有慈悲心?”


    “老趙,你這個人見色忘義。我同你認識十幾年,小哥與你相交不過三四年,你自己說,是我了解你,還是他了解你?”


    可是,……


    趙毓心說。


    你與我,文湛與我認識的年頭都不短,要是掰著手指頭算,相處都是十幾年。隻是,咱們兩個就是個燒火做飯的交情,文湛同我是滾到一個被窩的交情。


    能比嗎?


    趙毓不欲再同他扯淡,“你怎麽上戲樓了?”


    薛宣平一拍腦袋瓜子,“你不說我都快忘了。喬老板唱完這一場就上來喝口茶,他說要給我引薦個人認識。”


    趙毓,“誰?”


    薛宣平,“鬼占。”


    趙毓,“長生當鋪的大查櫃。”


    薛宣平,“你認識?”


    趙毓,“不認識,隻是聽說過。滿雍京城能叫得上名號的掌櫃的們就這麽一個姓鬼的奇葩,我沒聽說過才是奇葩。喬老板是個戲癡,他在戲台子上一向都是不瘋魔不成活,怎麽學俗人摻和這種事?”


    薛宣平,“戲台子上演的是王侯將相,台下卻是下九流。喬老板登台有些年頭了,花無白日紅,最近有些後起之秀後浪推前浪,他是聰明人,難道不為自己謀個後路?這樁買賣要是成了,他提一成。”


    趙毓,“鬼占想做什麽?”


    薛宣平,“還不知道,不過我說老趙,你還想坐男人大腿到什麽時候,起來唄,咱們一起見見這個姓鬼的。”


    趙毓,“拉倒吧,我才不去。”


    他說著,雙腳還來迴晃了晃,“鬼占要是見了我,有些事情就不同你講了。老薛,你自己去,見了他的麵,什麽都不說,也不說見過了我,就看著他說啥,還有,重要的是你千萬別接招,就是點頭哦哦哦就好。”


    薛宣平有些狐疑,“你不會欠了他很多錢吧?我聽有人說,你把那個學堂的地契拿去抵押了,不會押在長生當了吧?”


    趙毓,“雍南學堂?”


    薛宣平,“對。”


    趙毓,“怎麽有這麽離譜的傳聞?呀,糟糕。”


    薛宣平,“……?”


    趙毓,“今天初七,我得迴學堂一趟。有個小閨女兒等著我講學。”


    薛宣平,“……???”


    他看著趙毓拄拐站起來,小白臉扶著他,歪歪扭扭的向外走。此時,樓下戲台子上喬老板扛著枷鎖,即將命殞風波亭,小白臉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


    絕對沒有悲憫與善意。


    複雜。


    帶著殺伐。


    讓薛宣平如同樹墩子一般結實的身軀,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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