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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無聊的夫夫生活 2


    “姑娘怎麽還不來?”趙毓又拍了拍裴檀的肩膀,“裴公爺別著急,我給你看看去。”


    裴檀知道這是趙毓拿自己作伐,真正著急讓姑娘陪酒的肯定是這個浪蕩子,而不是自己!不過此時皇帝就在身邊,他也不好說話。


    趙毓拎著自己的竹筒,站在外麵的台階上吃水冰粉,正看見黃樅菖從外麵進來。


    趙毓問他,“怎麽迴來了,旁邊那些吟詩弄對的不好玩?”


    黃樅菖說,“好玩,當然好玩!蘭芝社囊括天下文才,他們寫的詩詞歌賦那叫那個才高八鬥,那叫一個纏綿悱惻,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隻是,蘭芝社那位閣老在。我們在內閣和微音殿總見著,這個時候人家喝的一股子魏晉名士的張狂派頭,要是再讓我看著,挺沒勁的。我就沒往跟前湊,站的遠遠的看了看。看到現在也沒啥稀奇的了,就迴來了。”


    趙毓,“魏晉名士的張狂派頭?什麽樣?”


    黃樅菖一撇嘴,“別提了,那位大人寫詩明誌,想要做竹林七賢那樣的隱士,隻不過呢,這位大人為了天下為公的聖人教導,為天下計,為百姓計,這才免為其難的做朝廷的官。不然,他一定會過得清靜無為,縱酒吟歌,恣意歡暢!”


    “這不挺好,讀書人都喜歡這樣。”裴檀出來了。


    趙毓知道他在文湛麵前坐著不舒服,肯定找借口出來溜達溜達,也就沒說話。


    黃樅菖同他見了禮,才說,“一看裴公爺就是老實人!您多年在外帶兵,不知道這些人的花花腸子。這位大人之前死了老子,本來按照大鄭律法,他要迴老家丁憂的,結果他不肯走,又不敢說,就暗自給司禮監送了銀子,想要我們與內閣說說,給他來了奪情,讓他在雍京表示表示孝心,官位就不要丟了,也不要迴老家了。”


    裴檀,“黃秉筆收了錢?”


    黃樅菖,“當然收呀,為什麽不收?我們當時想看看他到底給多少錢,結果呢,他給的錢不多也不少,還算是正常,說明他也不是個巨貪。這位大人也沒那麽重要,我們也不想為了他擔風險,最後把銀子給他退了迴去,他也知情識趣,安靜的迴老家守孝去了。其實,這些讀書人就好麵子,舍不得官位也舍不得臉。奪情?有什麽可奪情的,真把自己當大頭蒜了,說實話,這天下官場缺了他們誰都成,沒人把他們蘸醬吃!”


    裴檀瞪了他一眼,半晌才擠出了一個詞,“佞臣。”


    黃樅菖擺了擺手,“裴公爺又不懂了,我們屬於天子家奴,不是臣子。我們有另外一個稱號,比佞臣可朗朗上口多了,那些讀書人都愛那麽罵我們,特別好記!”


    裴檀又瞪了他一眼。


    趙毓肯定聽懂了黃樅菖的話,他隻是把最後一點水冰粉和著紅糖水喝了,晃了晃竹筒,沒說話,就是樂。


    其實,趙毓與裴檀雖然都曾經在毓正宮讀書,隻不過,他們讀的書到底是不同的。


    裴檀的父親是前朝首輔,他的底子和根骨說到底還算儒生。


    而趙毓受的卻是皇子的教育,儒釋道三教經典,合用則取之,不合用棄之。他不需要“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所以也沒有讀書人的清高、風骨與禁忌。再加上趙毓從小在禁宮長大,這些閹人都是他身邊的人,他同他們也親近,自然不會覺得結交“太監”、“妖人”、“宦官”是多麽可恥的一件事。


    黃樅菖說,“我們是權閹,我們的朋友是閹黨!”


    閹黨——這兩個字居然讓黃樅菖念的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此時,周熙進來,對著趙毓低聲說了幾句,趙毓笑,“這有什麽,大家過來就是想要聚在一起喝喝酒,見見老朋友,至於有沒有清倌人陪著,說實話,這群人不在乎這個。告訴七姐一聲,要是湯水準備好了,就開席吧。我的這幾位朋友沒吃過嶺南菜,還挺期待的。”


    周熙出去,不一會兒,外麵有小廝進來請他們,趙毓讓黃樅菖進裏屋請文湛,他帶著裴檀先出來。


    一個大方的酸枝桌就擺放在桂花樹下,客人們紛紛落座。


    這些人都是相熟的朋友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都方便,而不熟悉的人,除非雙上都有結交的想法,不然不會過分熱絡的去引薦或者自薦,畢竟,能坐在這裏的,都是生意在十三行同周熙直接講話的人,自持江湖地位,不肯輕|賤。


    等黃樅菖引著文湛出來,這邊的姑娘都唱上了,是一曲《翠屏山》,一個倌人飾演潘巧雲,不上戲裝,就輕輕的唱著。後麵的戲碼是《珍珠衫》與《長生殿》。


    趙毓讓文湛坐自己身邊,轉過身去叮囑黃樅菖,“一會兒有姑娘過來挨著你坐,不許摸人家的小手。這些姑娘規矩大,一兩銀子隻是過來陪著坐坐,聊聊天,給你倒點酒水就得了。”


    黃樅菖早就想跟著趙毓出來玩,但是一來風月場中多才子,遇到平時在內閣或者微音殿認識的熟人的機會大,二來,主子未必願意。所以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他正想著好好摸摸人家姑娘的小嫩手,結果讓趙毓這麽一囑咐,心立刻涼了半截。


    無奈,他也知道規矩,隻能答應,“哎,知道了。不過祖宗,要是人家姑娘一定要摸我的手呢?”


    趙毓看了他一眼,沒搭理。


    此時,有幾位倌人進來。這些姑娘都梳著婦人發髻,雖然不一定都是傾城絕色,卻是風鬟霧鬢,體態輕盈,素口蠻腰。麵孔上粉黛恰好,身上的衣裙具是上等綾羅,頭發上也是珠翠環繞。一舉一動並不妖嬈,而是帶著幾分端莊。


    為首一位,頭發上是黃金點翠的簪子,她坐在主人周熙身後,而她身後兩位美人到了裴檀與黃樅菖身邊。趙毓和文湛身邊無人,他方才就同周熙說了,這位朋友不喜歡這些,就是過來喝喝酒,嚐嚐嶺南菜的,周熙當然不強求,而梁十一則不坐,就站在文湛身後,不動如山。


    周熙身後的美人端了一盞酒開口,吳儂軟語讓人骨頭都酥了,“姆媽本來找了阿妹陪各位老爺,結果不湊巧,還是讓我們幾位姐妹過來,老爺不要嫌棄,我先自罰酒一盞。”


    湖州來的老吳最近交了好運,正在興頭上。


    他眉飛色舞的剛說完。


    二十年前他家老爺子還在,曾經借給一位補了實缺的官員三百兩銀子,本來想著這位官員上任之後就能還,沒想到,這位大人命運多舛,剛到任上沒半年就病逝了。吳老太爺過去奔喪,隻看見這位大人家的寡婦和閨女,其他就沒別人了。


    官場上都這樣,“太太死了壓斷街,老爺死了沒人抬”,他想著自己那三百兩也要不迴來了,人家孤女寡母的真是可憐,索性又給了一百兩銀子,讓那位遺孀和小姐扶棺迴原籍。


    吳老太爺把這件事情做過就忘了,當年把生意交給兒子的事情也沒提,六個月前,有人找上門,說是那位大人的女婿派來的人。原來這位大人的閨女從小定親,如今這位女婿也考了出來,並且做了鹽茶轉運使,他們為了報恩,專門找到老吳,給了他一份鹽引。


    這次,吳家徹底發達了。


    老吳一看那美人敬酒,連忙說,“三先生能過來,就是我們的福氣,哪裏能讓三先生罰酒,來來來,我替儂喝。”


    文湛湊近趙毓問,“三先生是誰?”


    趙毓,“屠明珠的三妹,屠珍珠。她們是整個書寓身價最高的姑娘,出來一趟至少十兩銀子,江湖上都尊稱一聲先生。”


    開筵坐花,飛觴醉月。


    這邊酒喝完了,那邊曲子也繼續唱上了。


    湖州老吳幾盞老酒下肚,發了牢騷,“士農工商,我們排在最末。都是江南人,人家蘭芝社都是芝蘭玉樹,我們就是燒火草料。老趙,你說說,七姐給我們找個小阿妹都要先給那群讀書人用,會寫幾首酸文假醋果真好用,連書寓這種地方也好用。果然那是自古嫦娥愛書生。你們看看,那些話本中的女子,不管神仙鬼怪,還是妖魔狐狸,都愛書生,就是窮的書生也愛。”


    趙毓聽著隻是笑。


    老吳怒,“你笑什麽?”


    趙毓,“自古嫦娥愛少年。”


    大家也笑了。


    趙毓接著說,“凡是江湖上能被尊稱先生的姑娘們,沒有喜好那些酸文假醋的,想必那些書生們也心知肚明,隻能寫一些妖魔狐仙什麽的倒貼的戲碼。他們自己看看,偷著樂樂也就是是了。我說老吳,你就別憤憤不平了,隔壁桃葉院的老幫菜們都自比是一樹梨花了,就連七姐的王八湯都喝了三鍋了,就這,也不敢見諸位先生們,如今三先生還親自過來為你斟酒,你這裏子麵子都賺足夠了,還不成?”


    湖州老吳緩了緩,這才聽明白趙毓說的“王八湯喝了三鍋也不敢見諸位先生們”的真正意思,不禁搖頭失笑,“老趙,還是那麽損,陰損陰損的。”


    不過,轉念,他想起來一件事,問屠珍珠,“三先生,大先生的事,儂聽說了吧。”


    大先生就是屠明珠。


    結果,屠珍珠搖了搖頭,“不曾。”


    老吳說,“大先生嫁了蔣公子,雖然不能說明媒正娶,可是蔣公子的夫人一年前病故,公子沒有續弦。蔣家門第清華,身家巨萬。大先生的公爹在蘭芝社說話很有分量,當朝幾位大人都稱自己為他的學生。這樣的人家,大先生以後生得一男半女,怎麽也會是個誥命夫人。結果,大先生怎麽就做了逃妾呢?”


    屠珍珠用扇子掩蓋住半張芙蓉粉麵,輕語,“阿姐嫁的人家再尊貴,也隻是做妾。奴家與蔣家可攀不上親,所以並無往來。阿姐的事情,奴家不知。”


    倌人從良之後再卷包逃跑的事情,有時會發生。這些倌人本來做的身體這行生意,對於禮法、守節什麽的看的不重。如果侯門森嚴,深宅寂寞,她們卷了細軟同情夫走掉也是常事。這些人做人做事都講心情,不講法度。隻是屠明珠做倌人的時候能成為“大先生”,這就說明她不是一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女人,既然選了蔣家從良,就說明她這一步是經過深思熟慮過的,按理說,她不應該做得出這樣自毀前途的事情來。


    再說,這種事情對於還在江湖的屠珍珠來說也是家醜,當麵這樣說話,的確不好。


    老吳最近是發達了,所以也張狂了起來。


    趙毓拿了顆枇杷,扔到老吳的肩膀上,“這事兒與三先生有什麽關係?你亂說,罰酒罰酒!不要用雞缸杯,換大碗!”


    老吳身邊早有姑娘為他換上大碗,倒滿了老酒,揪著他的耳朵讓他飲下。


    朱七姐連忙讓人端過來飯菜,不是鮑參翅肚,卻是雞鴨魚肉俱全,最後是一人一盅陳皮紅豆沙,清爽甜美又解酒。


    趙毓他們還不想迴去,就繼續迴裏麵的院子喝茶。


    此時,一個笑著的矮冬瓜,十分親熱的滾了進來,他對著趙毓嘰裏呱啦的說了一通,除了趙毓之外,所有人聽的一臉懵。


    對於吳音,這幾個人聽的還算習慣。雖然在朝要講雍京官話,但是出身江南,操著一口清冽纏綿吳越鄉音的手握實權的大人們不少,就在微音殿,文湛與黃樅菖聽著聽著也就習慣了。裴檀稍微差一些,卻也能聽懂,至於趙毓,他幾乎都要會說吳語了,聽懂幾句話自然不難。


    但是對於這位矮冬瓜,除了趙毓,其他人徹底聾了。


    他說的就是嶺南話。


    趙毓聽著也費力,於是矮冬瓜隻能勉為其難的說起了口音怪異的官話,“老趙啊,我剛從西北道迴來,把最後兩張錦繡天下債票給兌了,五十萬兩一張,鎖十年,每年五厘的利,比我自己做生意都賺,多謝多謝。以後要是再有這樣的好事,記得關照兄弟我。我這裏有銀子,都是上好的墨西卡白銀,成色足,從南洋過來,不要說錦繡天下債票,就是永鎮山川債票也兌的起!”


    趙毓搖頭,“老陳,瞧你這話說的。錦繡天下債票是為了打仗籌錢用的。如今天下無兵災,四海無戰事,你還是乖乖做你的生意,別想歪門邪道了。”


    陳寶金看了看趙毓身後,趙毓拉著他坐下,“沒事兒,都是我家人,你說。”


    老陳,“朝廷要開海禁了。”


    趙毓,“這是年前的事,據說有這個風聲,就是朝廷還沒確定的旨意。不過,就算開了海禁,也不會打仗啊!”


    大鄭地大物博,卻缺少白銀。為了防止海外貿易流失白銀,千年來時有海禁。這一次的海禁已經有百年的曆史。最近二十年,廣州市舶司用瓷器和絲綢在南洋換了大量白銀進來,市麵上的銀荒有所緩解,於是朝廷想要開海禁的說話就像颶風一樣,越刮越烈。


    陳寶金搖頭,“老趙,我說你平時看著挺心細,怎麽這麽粗?你想啊,開了海禁,緊接著就是開海運。”


    一聽到海運這兩個字,文湛,黃樅菖與裴檀,心中驚了一下。


    海運。


    這是今天早上,文湛在內閣同楚薔生說的議題,怎麽會傳到一個嶺南商人的耳中?


    趙毓還真不知道這個事情,“為什麽?”


    陳寶金,“你知道三個月前漕運總督艾長安的事情嗎?”


    趙毓,“那個時候我在西北我嶽父家,我不知道。”


    陳寶金,“湖州那個老吳不是有鹽引了嗎,我跟著他跑了一趟兩淮,沿著運河走了一趟,當時迴來我心裏怎麽也不對勁,就是想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結果,漕運總督艾長安一出事,我終於知道哪裏不對了。”


    趙毓,“他怎麽了,進詔獄了嗎?”


    陳寶金,“他死了。上吊死的。”


    趙毓,“……”


    陳寶金,“堂堂二品大員啊,活生生的吊死了。”


    趙毓,“……”


    文湛將手中的茶盞放下,薄脆的瓷器碰到了桌麵,一聲悠遠的聲響。


    陳寶金,“蘭芝社想要漕運總督的位子朝廷沒給,讓艾總督過來。總督艾長安是西北人,搶了他們的飯碗。江南地頭蛇們就開始怠工。一會兒說江南發水了,運河不能走,一會兒是刮風了,漕船不下水,結果,拖來拖去,漕運的日期全部耽誤了。這位總督一算,反正江南稅賦無法按時運到雍京,自己怎麽也是活不成了,就在總督署上了吊。為了一個漕運總督的位子,蘭芝社活生生逼死了一個二品大員,哎,折墮。”


    說著,陳寶金還拍拍大腿。


    大鄭朝廷收稅,賬麵上以白銀進行結算。但是整個國家白銀太少,老百姓手中根本沒有白銀可以用來繳納賦稅。朝廷為體恤百姓,收稅就收取實物,也就是百姓土地裏產出的東西。比如湖州那邊就產糯米,白白的,成色好,運到北方,用來支付京官的薪俸。


    此時,漕運就至關重要。


    這個漕運講究的就是日期,什麽時候從南方起運,什麽時候到雍京都有嚴苛的規定。晚了,就是重罪。


    漕運總督艾長安就是無法按時將江南賦稅運至雍京而自盡。


    趙毓仔細看了看他,“你怎麽知道?”


    陳寶金,“我不是說我心裏不踏實嗎,就是這兩淮的漕運鬧的。我就找人盯著漕運,果然被我挖出來這麽一個驚天大內|幕!”


    江南稅賦是實物,從南方起運,再到雍京,中間損耗十之五六。


    這運河兩岸的官員有十之五六是蘭芝社人,再損耗一成半,如果再加上天災人禍,最後南方的稅賦到了雍京就隻能剩下個零頭了。


    算來算去,朝廷每年折騰一遍,好處都給了運河兩邊的大人們。


    這種事情不用再打聽,隻要不傻,有心人仔細算算賬就能弄到清楚明白。


    陳寶金又歎氣,“老百姓苦,朝廷也沒錢,何必每年這麽折騰呢。”


    趙毓,“哦,那我明白了。那麽,這個漕運總督的死同打仗又有什麽關係呢?”


    陳寶金,“死了個非江南籍的二品大員,說明漕運已經病入膏肓,朝廷肯定另有打算。江南的稅賦運到雍京是頭等大事,漕運走不了,那肯定要走海運。原來咱們海運走不通是因為有海禁,現在海禁眼看著要開,那海運一定能走成。隻是,閩浙沿海一帶海盜倭寇猖獗,為了肅清海域,朝廷的水師一定會出手,隻是,不知道這次能走多遠。”


    其實那些海盜倭寇很多都是外賊勾結江浙內陸的人,有蘭芝社的影子。


    前朝有個浙直總督,當年的皇帝還封賞他為國之柱石,因為打倭寇打的太狠,被蘭芝社的言官們參的入了詔獄,最後死在裏麵。


    陳寶金說話很快,趙毓卻也都聽明白了,“你真厲害。隻是因為聽到漕運總督上吊,你就想到朝廷要打仗?”


    陳寶金,“老趙,別跟我裝大頭蝦!方才我聽見你問周熙他們十三行在兩廣的儲銀。實話,我就想著跟你發發財,你吃肉,我喝湯。不過,有件事需要老趙你去做。”


    趙毓,“什麽?”


    陳寶金,“很多事情我們都打聽不到,隻能靠猜。艾總督這件事情,我們也不知道後麵怎麽個結果。朝廷是忍了,還是決心開海運,都有可能,因為兩邊都艱險。你就在雍京,給打聽打聽,朝廷是否調了那幾位水師提督進京,要是調了,那麽,東海南海肯定要打仗。”


    文湛今天從微音殿離開的時候,已經讓楚薔生寫旨意:


    調東海水師提督盛執玉,福建水師提督桑有信,雷瓊水師提督海鳴臣迴雍京述職。除此之外,他還調了山東、浙江、福建與廣東四省市舶司的駐外大太監同時進京。


    看樣子,這個天下的確有聰明人,隻是這人太聰明,很多時候也很麻煩。


    文湛低垂著眼瞼,手指捏過一粒瓜子,慢慢碾著。


    趙毓,“好,這事我幫你盯著,不過,這些話你不能同別人說。”


    陳寶金,“我這不是信任你,身家性命都能壓給你,這才同你說這些的嗎?我們南粵子弟性子硬,和老吳周熙他們都不一樣。我們沒那麽斯文。江南文脈昌盛,讀書人多,做官的人也多。老吳緊貼著官場,所以才能弄到鹽引。他和官家打交道,能發財,也能遭禍。周熙斯文,他身上有功名,雖然是買的可那也是功名。士農工商,這世間,除了王公貴胄,最尊貴的就是讀書人。清貴!讀書人做官弄|權都是天下為公。我記得你說過,大鄭天下,不識字的人十之八|九,做不了讀書人,就不是人了嗎?”


    趙毓,“我還說過這話?”


    陳寶金,“我記性好。你說過好多話,都特別好,我都記得。”


    趙毓,“其實,當時就是氣話。讀書人那麽多,大鄭官員麽多,就沒好人了嗎?”


    陳寶金,“有,怎麽沒有?好人多,壞人也多。還有很多總覺得自己清貴不幹正事的,也不少。其實,我就覺得左相楚薔生特別好,咱們皇帝能用這樣的內閣宰輔,也不錯。”


    趙毓聽著就笑,“左相大人怎麽好?”


    陳寶金,“當年他做言官的時候敢彈劾當年的皇長子祈王!”


    趙毓,“……”


    陳寶金,“老趙,你聽說過祈王嗎?”


    趙毓直搖頭,“沒。”


    陳寶金,“他是個什麽下場我就不說了,隻說當年他得勢的時候是個什麽排場。”


    這是趙毓第一次聽說白曇花香料的來曆。


    這種香料是用婆羅尼赫曇花煉出來的。


    婆羅尼赫曇花隻在珊瑚海的四個小島上有,這種花開的時間就是一盞茶的功夫。要煉這種香料,就要在開花的時候采摘。


    一萬人,一年,死死盯著曇花開放,也隻能煉製半盒香料,全部進貢到了雍京。


    先帝把這些香料全部給了祈王。


    但是,半盒香料不夠,聖旨下,要進貢一整盒!


    朝廷一層壓一層,最後壓給了陳寶金的商幫。


    如果煉不成,所有人就得死!


    所以,他們明知道海洋兇險,也隻能派人開船越過珊瑚海。當年毀了三艘大船,死了很多人,這些人才終於渡過了珊瑚海,找到一個大島,上麵有漫山遍野的婆羅尼赫曇花。


    陳寶金,“我們的人將婆羅尼赫曇花帶迴來,煉製分量足足的香料,這才渡過了厄運。


    趙毓沒說話。


    陳寶金,“亂世盛世,咱們的命都是螻蟻,一船人的命頂不了雍京的親王熏衣服的一盒香料。所以老趙,你說的那句話讓我記得特別深。大鄭天下,不識字的人十之八|九,做不了讀書人,就不是人了嗎?我想著要是朝廷開了海禁,開了海運,我們這種人讀不了書,做不了官的人,做生意也能奉養雙親,養育子孫。死了之後,還能給兒孫們留下點什麽,讓他們不用活得像我們一樣辛苦。如今祈王早就成灰,墳頭的草都一人高了。那位左相大人當年就能彈劾祈王,就是個硬骨頭!朝廷有這樣的硬骨頭,應該能做出大事情來。”


    趙毓,“老陳,你說的這些話,真是,……,讓我不知道要怎麽迴答了。”


    說完,他拍了拍陳寶金的肩膀三下。


    一下比一下用力。


    陳寶金的臉疼的有些扭曲,不過他很欣慰,他覺得趙毓被他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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