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叔?”


    清醒後的孟時易望著眼前的人喃喃道。


    邊南麵上沒有什麽波動冷著張俊臉依舊是那麽淡定從容,仿佛天崩地裂都不能夠引起他的重視,但實際上他心裏並不太平,鬼知道剛才的情況有多麽危急,一不小心被孟時易動了本源,世界都差點崩塌了。


    雖說世界崩塌與他個人倒沒多大影響,但如果真的崩了,他那些任務也將跟著通通失敗,小世界的任務暫且不論,最要命的是洪俞輝因為與世界牽連過深搞不好沒等他跑過去拘靈,對方就被崩壞的空間碾壓成碎末,死得連灰都不剩。


    最基本的緝靈任務如果失敗了,邊南不禁微微眯起眼睛,他可不想因為這種垃圾再重迴深淵。


    而製造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一臉呆呆地懵懂樣子,邊南瞧著他幽幽地說:“清醒了?”


    孟時易呆呆地點下頭,不過看模樣還是不怎麽清醒,仍然沉溺在之前的影響當中。


    邊南不能理解,也是,說到底就是一個賣妻賣女人口販賣拐賣的案子而已,怎麽就能把人給逼瘋了呢?還走火入魔意誌都要崩潰。


    這是抗壓能力太弱?還是心理承受能力太低?


    他思索著,轉眼一想也不對,之前讓孟時易麵對過窮兇極惡的殺人犯,手段殘忍暴戾,屍體的模樣一個比一個慘絕人寰,也沒見他情緒如此失控過。


    想不通他索性直接開口問,“發生了什麽事?”


    孟時易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信息正脹得人頭皮發麻,他張了張嘴可不知道該說什麽,茫然地看了看邊南又茫然地看了看師青曼,最後沮喪地低下頭不語。


    旁邊女人和孩童們的哭泣聲,嗚咽不止,外麵也騷動起來,師青曼處理掉的人隻占監牢那邊的一部分,那些黑洞洞的七拐八拐的地道,別的樓房裏還有不少黑衣人和達官顯貴,但三人都沒將這些放在眼裏。


    看外麵烏壓壓一片要衝進來,邊南毫不在意隨手一抬一道看不見的屏障直接阻攔住他們前進的路。


    而房間又隻剩下低低的抽泣聲。


    “師兄,發生了什麽事?”師青曼焦急地看著他,但孟時易不肯說話,她又轉頭問邊南,“師叔,他不會還在入魔吧?”


    “他沒入魔。”邊南簡單迴複了一句,雖然他心裏的下句話是,他差點魂飛魄散。


    孟時易安靜想了會才低語:“小師叔,你們是真實存在的嗎?”


    什麽樣的人才會問別人存在不存在?


    反正師青曼是被他的話驚嚇到了,原以為邊南師叔的意思是孟師兄他已經好了,沒想到神智還是如此不清楚。顧不得別人怎麽看她慌忙上前摸了摸孟時易的臉和額頭,那臉冰冰涼涼沒什麽異常,她卻眉宇間皆是愁容,失聲道:“師兄,你到底怎麽了?”


    手,溫軟又細膩,是有溫度的手,是活人的手,孟時易愣愣地心想,待對上她恐慌的眼神,他忽然迴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赤目癲狂的自己定是嚇到了她,他心裏微酸感覺很抱歉。


    “師妹放心,我沒事。”


    師青曼神情很複雜地望著他,這副模樣怎麽可能沒事,她心裏愧疚又難過,早知如此自己就應該先去救孟師兄再救人,可這些話為時已晚事情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也無法再說出口,最終隻能道:“……師兄無事便好。”


    兩人的對話,邊南依舊沒有參與,而看似神空的他在和小天道交流後終於搞懂了師青曼不明白的事,隻是這事根本沒辦法解釋。


    小世界之所以是小世界,就是因為它們還未發育成型,大部分的小世界根本不完整,它們可能局限在一小塊陸地,一個城市,一個村落,一座府宅,或者是別人的南柯一夢,裏麵規則零碎,除了特定的一些地方其餘全是一片混沌,界限模糊不清。


    孟時易的這個世界也是,隻不過它更幸運一些,一方麵孕育出了氣運之子可以幫助提升位麵,另一方麵洪俞輝的誤打誤撞給世界帶來大量生機。


    由最低級的位麵轉眼升級了不少,活便成為一瞬間的事情。


    但同時它也是不幸的。


    孕育出來的氣運之子擁有超脫的敏銳感,他甚至能擺脫身上被設計好的程序,而給世界帶來生機的那位更了不得,他根本就不是福星,他是難以殺死的寄生蟲,正在一步一步吸食掉世界的脊髓。


    邊南心裏盤算著有點無奈,其實孟時易本來不該知道這些的,因為這完全是被抹去的東西,比如洪俞輝沒來之前的那段畫一般的虛假時光,那是最低級位麵的日子,在小世界升級後誰都不會記得那些。


    因為世界規則在補充,在完善,世上不再隻有孟時易一個人,那些配合他存在的紙人們都已經有了生命,他也會忘掉之前當做本來就是現在這個樣子。按理說所有事情都會迴歸正軌,但誰知道半路會殺出來洪俞輝奪氣運滅天道這檔子事,為了配合地府的輪迴命盤去逆天改命,小世界幾乎耗費所有能量,這就大大削弱了它對孟時易意誌的控製,使得他的記憶時不時會紊亂開來。


    “小師叔?”


    邊南淡定地迴過神,“何事?”


    “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說什麽?邊南心想,不過看孟時易的表情他略微思索了下反應過來,先前孟時易發瘋的時候嘴裏嚷嚷著什麽是真的什麽是活的,他好像說“你信的便是真的”。


    邊南:……失策了。


    他的話乍一聽很有道理的樣子,其實完全是隨便脫口而出,隻不過說得振振有詞,說服力極強。


    誰曾想現在人問上門?


    邊南眼神微轉麵色不改板著臉故作玄虛:“真真假假,你心中早有定論,若是不信你也不會拔劍,而既已信又為何質疑?真與假,是與非,信與不信,皆由你心,孟時易你該明白這個道理。”


    話說的很高深,孟時易明不明白他不知道,反正他是不明白自己在胡說什麽。


    旁邊的師青曼沒摸清楚狀況,但她知道孟時易很困惑,於是她給了他明確的答案,“師兄,我們自然是真實存在的。”


    是真實存在的,孟時易扭頭看了看還在嗚咽的女人們,那這些便是真是存在的罪惡。


    外麵的人在叫囂,他望了望四周到處都是血跡,紅紅的直晃眼睛,“……我們該怎麽做?”


    這個問題師青曼沒辦法迴答,因為她也在發愁該如何處理。


    邊南突然臉色微動,他轉身衣袖一揮,屋裏的人通通收攏進袖中,仍是袖裏乾坤,看著特別唬人。


    “青曼,你先迴清水村,看守住張善那群人。”


    *


    如果說沾滿血跡的床上是人間煉獄,俗世中的醜惡被發揮得淋漓盡致,那麽此時的殺戮便是真的無邊地獄,隻是這裏橫行的究竟是正義的降臨還是邪惡的縱容,誰都不得而知。


    *


    孟時易癱坐在來時的那個高台上,他是被安置在那裏的,高台很高很空曠也很冷,仿佛心底都跟著結了冰一樣。他眼睜睜看著下方金碧輝煌的景象逐漸變成一片血獄,而旁邊的人淡漠地俯視這一切。


    他說,在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之前,他一向主張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於是便有了現在這個場麵。


    孟時易不知道他是怎麽做的,從未聽說正道的人能禦惡鬼,連魔道的人都不能這樣自如,仿佛隻是勾勾手而已,黑暗便降臨了。


    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是這麽報的嗎?


    孟時易疑惑,他不知道這麽做是對還是錯,他也無法去替別人評價對與錯,但不可否認的是當他看到那個早已死去多時的小女孩從屍體中猙獰攀爬出來化為厲鬼狠狠撕咬著那些罪人時,他有一瞬間的解恨。


    那些人確實該下地獄,枉顧他人生死,踐踏別人尊嚴,縱情在人痛苦之上,讓活人淪為玩物,淪為畜牲,殘害那麽多生靈,確實該死!


    可他又迷惑,猶豫,這罪惡是否該由他們而施行?


    孟時易望著下麵的具具破爛的屍骸,聽著那些淒厲地求饒和哭嚎,曾幾何時那些被害的女人和女孩也是如此卑微地乞求,乞求兇手大發慈悲放過她們,她們得到了什麽?


    他忽然有點慶幸師青曼不在,這種場麵確實不該讓她見到——成片成片模樣淒慘的厲鬼從地獄中嘶吼著爬出來複仇的景象。


    正道的修真者從來不與鬼物同流合汙,更枉論坐視厲鬼殺人,然而他現在在坐視,這是縱容。


    “這麽做真的是對的嗎?”他低喃道。


    邊南淡淡地看著他,“你有更好的辦法?”


    以往他的問話總是帶著一股子嘲諷的意味,但此時卻不同,孟時易覺得他在引導自己,可是他也想不到什麽辦法。


    “去送交官府?”邊南自顧自說著順道抬手一指,“看見那邊那個被咬穿脖子的死胖子嗎?苑城的‘父母官’。”


    “或者說上報朝廷,”他說著又抬手一指,“瞧瞧中間那個提著褲子跑的,哭得稀裏嘩啦的家夥,好像是哪的皇親國戚。”


    “我知道其中的道理,可都殺了的話,這個國家不就亂套了,苑城的百姓怎麽辦?”孟時易依舊迷茫著。


    邊南想了想,“殺,會亂套;不殺,也會亂套。就看你是顧全張善那種人,還是被侵害被折磨死的亡靈了。”


    孟時易道:“不止他們,也有什麽都沒做過的無辜人,他們該被卷進來嗎?殺了那麽多官僚,即便他們有罪,但這個國家或許會因此而發生戰亂,我們一路上見過在戰亂中掙紮的人,人沒人樣,我們一定要把本來太平的國家也拖連下來嗎?”


    這麽說就很較真了,邊南實際上不想跟他掰扯這種問題。因為他從來沒有國家、門派,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觀念,他獨來獨往慣了,向來奉行的是今日有仇今日報,誰做的孽誰承擔,幹脆利落不拖泥帶水。


    況且孟時易也不是真的認同他嘴上依依不饒說的觀點,他隻是不能麵對自己的內心,他隻是想找個人說服自己。


    於是邊南反問:“你覺得這個國家是真的太平?這隻是小小的苑城,你沒聽見青曼走之後我們和他們的談判時他們在說什麽?”


    這話令孟時易一怔,他眼神微顫沒有說話,邊南繼續道:“他們說這是合法的,因為那些女人是賤民,她們不是上流人,她們是牲畜,所以可以任人宰割。他們說這種地下樂園,多的是,遍布整片大陸。他們說,女人隻是歡樂園的一小部分,那裏有你想象不到的世界和權勢。”


    “孟時易,沒看出來這裏的修築是修真者的手筆嗎?”


    孟時易瞬間臉色慘白,他自然看得出,應該說早就看出來了,隻是他不願意往那方麵想,這種手筆有好幾處門派的影子,其中就有天玄宗。


    他不相信天玄宗清硯宗主會作惡,但是這起碼能說明修真界很多門派並不幹淨。


    邊南道:“你怕這個國家亂套,可事實告訴你不止這個國家亂了套,整個俗世也亂了套,修真界也亂了套,道統崩潰,罪惡橫行世間,亂世已經起了,你身為氣運之子不可以再坐視不理,孟時易你永遠逃避不了身上應擔負的責任。”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我求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孟時易痛苦地捂著頭那些紛亂的想法又重迴了他的腦海中,一幕幕場景浮現眼前,跟著劍修清芫修行,曆經劫難飛升、他那如同紙人一般的父母咧著紅紅地嘴唇說你一定要修仙,眾多的臉一一閃過,最終停留在一片薄得像紙一樣的蒼穹上,它用刺耳地聲音催促著叫囂著,衝破!衝破!衝破!


    “邊南,你到底是什麽人?!”


    對於孟時易的怒吼,邊南沒應聲,他靜靜望著上方黑黑的石壁。這些陳年又受陣法加持的石壁,堅硬無比,然而就在下一秒,它突然塌陷了!


    天露了出來,碧空如洗,美得讓人心醉,熾熱的太陽照射進來,一瞬間驅逐了地底世界的黑暗。


    孟時易的痛苦也漸漸平息,他看到那些被陽光照耀的厲鬼逐漸平息戾氣變得安靜起來,她們開始越來越幹淨,越來越聖潔,沒有外翻的傷口,沒有七零八落的屍塊,她們最後安詳地消散在空氣當中。


    邊南看著這些,眼神裏有種說不清的感覺,但他一向淡然並沒有露出什麽破綻。


    小世界其實沒有輪迴一說,它的力量現在太薄弱,根本不會產生什麽厲鬼之類的,死去的人隻會瞬間化為能量投入世界本源等待下一次再轉化為人或者什麽,剛才不過是邊南和天道借此聯合耍了個把戲來騙他罷了,隻是為了讓他奮起搶迴氣運阻止洪俞輝的惡行。


    邊南偏頭看向他,孟時易的眼神已經沒有了糾結和掙紮,他靜坐著癡癡望著這些光芒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天上開始祥雲密布,一道道充滿玄奧的光撲進他的身體裏。


    孟時易頓悟了。


    *


    邊南看著看著忽然感覺於心不忍,他抬頭凝視著天邊的祥雲眼神裏有絲波動。


    “我竟然也會感覺內疚。”


    這一句話說得非常輕,輕到連他自己都聽不真切。


    *


    清水村。


    師青曼愣愣地望著滿天的祥雲。


    是師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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