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朝來過李尋歡這裏好多次了,之前隻是匆匆而過,彼此交流一些讀書的心得,之後就是殿試考完的那一天,李尋歡邀請他來家中過夜。


    所以顧惜朝對於府中的下人婢女來說並不陌生,他們以為這次也是來與老爺同住,很快就安排好了住處。


    然而這一切對於顧惜朝來說,都是那麽的陌生和新奇,不是地方的陌生和新奇,而是以一種全新的角度和態度來對待,所產生的一種異樣情緒。


    顧惜朝對這種情緒有些不知所措,導致他們都已經各自坐下了,還在愣愣的不知迴神。


    好在李尋歡他們也並不在意,他們各有各的打算。


    李尋歡說:“既然放榜了,我得給我父親寫封信迴去報喜,家裏離京城不近,如果隻靠差役報信的話要等好久。”


    葉閑野滿屋子亂逛,他說:“我的內傷很明顯好很多了,我可以迴去鐵匠鋪了吧?之前路過,我看到好幾個之前的常客都奔去別家了。”


    想當然的,葉閑野這句牢騷被無視了。


    陸小鳳也有話說:“昨日花滿樓給我來信了,他在京城買了一棟小樓,樓中種滿了花,正好現在是大多數花期開放的日子,邀請我去看,我能不能邀請你們同去?”


    “花滿樓?又是一個你的好友嗎?”


    “那是自然,陸小鳳好友遍天下。”


    “尋歡,你要寫信的話我們要不要迴避一下?”


    李尋歡斜了說話的葉閑野一眼,滿眼充斥著“就算不迴避想必你也看不懂”的意味。而被鄙視的對象竟然從那雙眼睛中看懂了。


    “什麽!我怎麽可能看不懂!”這麽說著,葉閑野湊到李尋歡的跟前去,看他提筆而書,也不提什麽迴避的事兒了。


    “……這個……尋歡你為什麽要一遍遍強調得了狀元,說一遍不就好了。”


    李尋歡高深莫測地迴了一句:“家族淵源。”


    大家吵吵嚷嚷的,沒一刻消停,然而就是這種互不幹涉,卻又誰都能聊上幾句的模樣,很好的緩解了顧惜朝一路上洶湧澎湃的心,於是等他平複了尋常心,再一抬頭,發現這三人有意無意地瞄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哪裏不明白這是他們用自己的方式體貼自己呢。


    於是李尋歡淡然一笑,有種看破塵世紅塵之感:“多謝各位體釁了。”說罷裝模作樣一拱手,幾人相視而笑。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


    十年寒窗苦讀,為的就是金榜題名,鯉躍龍門,這份對於讀書人來說都略顯沉重的壓力放在顧惜朝身上,就更顯得幾分破釜沉舟的悲壯。


    因為他隻有讀書,隻能讀書。


    滿腔的抱負和才學,礙於身世,隻能如狗苟於世,哪怕是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也要拚搏,世道給予我心酸,我唯有破開這世道,身居高位,才能打破往日加諸在己身的囹圄。


    這是最真實的,顧惜朝的想法。


    然而聽在陸小鳳等人的耳朵裏,他們就隻聽出了一件事:“所以……什麽身世能讓你說出狗苟於世的話來?”


    話音落下,滿室寂靜。


    半晌之後,顧惜朝才苦笑著說:“這就是我不喜歡和聰明人說話的原因,概因他們總能第一時間察覺一些尋常人察覺不到的重點。”


    “少廢話。”


    顧惜朝看著他的好友們暗含關切的眼神,深吸一口氣,既然已經決定坦白,現在這副惺惺作態又是幹嘛呢?他唾棄了一下自己,然後緩慢而鄭重地道:“因為我是娼女的兒子。”


    扔下這麽一顆炸-彈後,他垂下眼瞼,不去看對麵的反應,而是一鼓作氣地說完:“出身賤籍,是不允許考科舉的,更別提高中探花了。”


    “如果此事被爆出,那麽為了皇家的顏麵,也留不得我罷。”這麽說著,他還笑了笑,隻不過那笑容盛滿了苦澀,轉而又拉平嘴角,露出個麵無表情來。


    “什麽?!”


    相較於有些茫然的葉閑野,同為讀書人的李尋歡反而對這方麵更加敏-感一點,一句輕飄飄的“出身賤籍”,就將這些年他的所有掙紮和苦痛都概括在內,隻留給聽眾風輕雲淡的三個字。


    然而還能有李尋歡更明白這四個字的分量呢?


    出身賤籍,就意味著低人一等,不得參與科舉,賤籍世襲,不得更改,而更加令人齒寒的是普通人對賤籍的態度——就算與尋常人做一樣的事,住在鄰裏,然而一旦知曉了其中有人是賤籍,那麽所有的惡意就朝人傾瀉而來,不同於人雲亦雲,而是認知就是如此。


    時人有雲:“醜穢不堪,辱賤已極。”說隻要是賤籍,那麽人皆賤之。


    可以想見,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顧惜朝能夠同他們坦白,是多麽大的勇氣。


    好在江湖人並不是很注重這個,每個有名有姓的江湖人,還沒點自己的秘密呢?所以葉閑野和陸小鳳感觸並不是很深。


    隻有李尋歡真情實感地擔憂了。


    “如果被人揭發,這是輕者剝除功名,重則殺頭的重罪啊。”


    顧惜朝緘默。


    好似說出那些話,就已經用光他所有力氣一般,深深地垂著頭,半闔著眼,有一種聽之任之的頹廢態度。


    葉閑野也聽出了問題的嚴重性,見他如此,抬手在顧惜朝的後輩就拍了一巴掌:“既然如此,我們就想出辦法來!”


    “你能偷天換日來考科舉,那麽再做第二次欺上瞞下的事,也不是不可能吧!”


    葉閑野驚世駭俗的話語落下,簡直擲地有聲地讓人錯覺迴蕩著迴音。


    然而他們隻是吃了一驚後,就開始細細地往這個方向思索了。


    這下可輪到顧惜朝:“……”了。


    怎麽說呢,這幾個人遠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大膽,並且……相信他。


    常言道“人以類聚,物以群分。”還是有一定道理的,尋常人別說接受欺上瞞下了,光是聽一耳朵顧惜朝的秘密,就能把膽子都嚇破,而這幾個人呢?他們現在已經順利的接受,並且開始考慮如何行動了。


    這事急不得,因為一個不慎就是砍頭的大罪,這事又必須要急,因為在未定的因素下,他們誰也不知道會在哪天這件事就會被捅出來。


    =


    宮九走在紅牆綠瓦中,他匆匆走過,視線不偏不倚,半秒的時間都不想為這裏的景色停留,他移開了落在身旁喋喋不休的人身上的目光,像是多看一眼都覺得滿腔的厭惡壓抑不住一般。


    然而他身邊的這個他名義上的父親,太平王,還在不厭其煩地囑咐一些老生常談的調調,什麽不許對皇兄無理,要壓抑住自己的脾氣,零零總總一堆,像隻嗡嗡叫的蒼蠅。


    宮九走路帶風,他現在滿心濃烈的殺意,還有在心頭翻湧不息的種種惡意,然而唯一的清明的意識,卻在提醒宮九忍耐,他忍耐著。


    在他忍耐即將到達極限的時候,二人終於到了他們此行的目的地,當今皇帝的寢宮。


    在這裏,太平王也學會了做一隻隻會喘氣的鵪鶉,隻不過對於宮九,他就沒那麽溫柔了,在侍衛上前之前,太平王就頻頻使手勢,示意他聽從他的話。


    宮九眼神陰沉,在踏入宮門的那一瞬間,迴眼望去,隻見在三月的陽光中,一切都是那麽的鬱鬱蔥蔥,而隻有在宮九的眼中,能夠看到一片片死氣沉沉,這是一種到了他這種境界的人才能看穿的氣。


    也就是這種氣,使得那些草木,都披上了一層扭曲的黑,茫茫然的巨大宮牆,將所有黑暗的,扭曲的東西埋葬,像是一場浩大的墳場,埋葬了一切情緒與人性。


    憐憫又或者混雜了什麽其他的心情,這使得宮九那一眼驚人的黑暗,又仿佛有血液在升騰,翻湧。就在引起他人注意之前,就悄無聲息地消弭於眼底了。


    皇帝垂簾在紗一樣的幕布後,整個宮殿空曠的驚人,隻能聽聞自己的腳步聲,就連自己和唯二的皇帝的唿吸,都微不可聞。


    宮九自從踏入宮殿後,心神就是一凜,不動聲色地戒備著:他可不覺得能讓太平王那個老東西興高采烈的事情對他能有什麽好處。


    正緘默著,一陣咳嗽從他的頭頂響起,然而宮九安靜地趴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好半晌,頭頂才傳來虛弱的聲音:“起來吧,你這孩子,來了也不說一聲。”


    “臣有錯,隻不過不想打攪皇叔的清淨。”宮九努力把聲音調到最舒緩也最陳懇的語調,緩慢地說道。然而就算這麽說,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


    頭上恍惚是傳來一聲輕笑,宮九看似趴伏,然而渾身的肌肉緊繃,隨時做好了攻擊或者逃竄的準備。


    好在皇帝微闔著眼,並沒有在意他的小動作,而是淡淡地道:“聽聞賢侄有一份好功夫,皇叔這裏有點忙需要你幫,可否願意?”


    在皇帝的話音剛落,一股恐怖的威壓席卷而來,宮九咬牙堅持了半晌,撐住身體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眼中的仇恨將要點亮他,卻最終還是艱難地點頭:“臣願意。”


    “很好。”


    走出皇宮,經過微風拂過,宮九才感覺到自己的背後布滿了冷汗。他迴頭,在宮門關閉的一刹那,看到了端坐其上的皇帝,他隻覺得自己看到了極致的黑暗與濃烈的血色,對上視線的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後退了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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