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條街,街名叫燈市口胡同,臨近正街,很多商販在這裏開設攤販,販賣的東西千奇百怪,各地的特產美食都有,包羅萬象,就連同一種小吃,都有可能在這裏找到不同的吃法。


    燈市口胡同日頭從東邊升起的時候就開始有來來往往的人了。


    就在這份喧嚷中,有一人格格不入。


    這人身穿一身銀色的衣衫,但不知去哪裏打滾惹得滿是灰塵,如若細看,還能發現在衣角處有早就幹涸到發黑的血跡,隻不過現在全都被人當成一道灰漬凝固在衣服上。不過這人雖然穿著落魄,麵龐卻並不醜陋肮髒,反而有著令人驚訝的俊俏。


    他的臉部棱角分明得有若刀削斧刻,斜斜上挑的眉毛下是一雙略略下陷的眼眶。也就是這不同旁人的眼眶,顯得他的眼睛比尋常人深邃許多,如琥珀般明亮的雙眸中,明明帶著一種天真的透徹,然而注視的時間長久,又有種脊背發涼的錯覺。


    就是這樣矛盾的特質,使得他哪怕隻是落魄地坐在路邊,也能惹著一些大姑娘小媳婦兒頻頻往這人身上瞟,心裏暗自揣測這人可能會有的心痛過往。


    而被這些人明裏暗裏打量的當事人,葉閑野將自己新找來的,寫有“算命測字”的帆布,仔細地整理幹淨,然後將杆插立在自己的身後,然後就盤腿坐下,閉目養神了起來。


    這副淡然的表現,反而讓那些來往的人不敢因為他的穿著輕易揣測了。


    葉閑野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麽淡然,實際上,他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麽來到這裏的。


    這裏不是大唐,也不是他所熟知的任何一個朝代,當朝稱為明,這裏沒有藏劍山莊,更沒有一教兩盟三魔,四家五劍六派,這裏的一切對於葉閑野這個人來說都是陌生的。


    他細細迴憶起自己來到這裏的契機,然而不管他怎麽想,都隻是尋常的下山采買鍛造武器所需要的材料,一眨眼,就到了這裏,而且……


    葉閑野想到這裏蹙了蹙眉,暗自裏運用內力,徹骨的疼痛瞬間襲來,額頭眨眼間就布滿了細細的汗。


    ——而且,他還不知何等原因,身受重傷。光是提起內力就痛得想要打滾,他的經驗告訴他,他身上的傷,是因為內力竭盡而經脈寸裂引起的。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葉閑野扯了扯身上的衣服,眼中帶著明晃晃的嫌棄,摸了摸衣兜,別說銀票了,光是銅板都沒幾個。


    “少爺竟然因為沒錢隻能街頭算命,說出去誰信啊。”


    “誰說不是,簡直丟死人了。”


    曾經用金子當暗器的藏劍山莊小少爺,現在已經窮到一個銅板都沒有了。


    就連身受不明來曆的重傷,都沒有“窮”這一字給葉閑野帶來的殺傷力大。


    葉閑野重又閉上雙眼,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不知愁滋味的小少爺來到陌生地方的第一個關卡,就是沒錢。


    好在他跟那個沒個正行的臭道士謝……學了幾招算命,不然現在別說算命賺的銀錢了,他就等著餓死街頭吧。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過,葉閑野一愣,仔細品味了一下,再次皺起了眉頭,他那個名義上的好友,純陽宮的臭道士,叫謝……什麽來著?


    因為這個發現,葉閑野再也坐不住了,他轉身將算命的招牌帆布從杆子上扯下來,然後團吧團吧折起來放在懷裏,扒拉了一下自己身上零星的幾個銀子,琢磨著去哪個醫館瞧瞧自己的腦袋,就想離開角落裏這一畝三分地。


    然而他一動,守在葉閑野附近的幾人對視一眼,緊跟著圍了上去。


    雖然葉閑野現在身負不知來曆的重傷,但身為藏劍山莊武力值排的上號的高手,該有的武者直覺還是有的,他一動,就感覺到身後多了幾個小尾巴。


    “少爺就是受歡迎。”


    “又來了又來了。”


    葉閑野忍住想要扶額的手,對這樣的情況實在不知如何招架。


    “葉公子打擾了,我家主人看中了你背後的劍,還請過府一敘。”跟隨葉閑野的領頭人,見葉閑野越走越偏僻,知道自己暴露了,也不藏著掖著,立刻現身,攔住了想快步甩掉他們的葉閑野。


    瞧瞧,身上有點好東西就是被人覬覦。


    葉閑野無奈,他全身上下身無分文,唯一能有點價值的,就是身後背著的重劍和腰間別著的輕劍,這幫人口中的主子在幾天前來過燈市口胡同一次,然後就看上了他的劍,之前派人來遊說一遍未果,他就道這些人不會那麽輕易地死心。


    葉閑野淡淡道:“過府就不必了,請轉告你家主人,此劍為在下立身之根本,休要做有違君子之事。”這麽說著,葉閑野已經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事實告訴他,他的準備並沒有多餘——領頭的人見葉閑野拒絕後,麵上並沒有多麽驚訝,而是朝下屬們使了個眼色,然後幾人就成包圍之勢將葉閑野圍住了。


    葉閑野漆黑的雙睫下垂斂住抑製不住從眼中流出的不耐煩,這些下人說是以禮待之,行動上卻跟強取豪奪的地痞流氓沒什麽兩樣。


    “既然葉公子敬酒不吃吃罰酒,就別怪做下人的強人所難了。”


    嘴上說著客氣的話,動作卻分外淩厲。


    領頭人手一揮,幾人立刻朝葉閑野攻去——


    葉閑野從身後抽出自己的輕劍,腕部放鬆,輕巧地一個提劍,力道從手臂上移直到劍尖,一股磅礴的,旁人看不到的劍勢從其中散發,如臂使指,好似涓流般,然後這份別人看不到的威勢就斷在了葉閑野自己手中。


    他雖然還拿著劍,額頭上的汗珠卻仿佛雨下,臉上的隱忍之色明顯。哪怕這些人隻是個半吊子,都能看出葉閑野的色厲內荏,原本他們見葉閑野拔劍,還唬了一跳,原來是假把式。


    這麽想著,原本不覺得有什麽的領頭,卻覺得被這麽一個假把式嚇到的自己有些丟人,於是惱羞成怒地加強了攻勢。


    在內傷的拖後腿下,葉閑野很快就捉襟見肘了。臉上掛了彩,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衣裳更加灰撲撲了。在躲避的動作間懷中的“算命測字”掉落了下來,被領頭的幾人踩了好幾腳,淒淒慘慘的躺在地上,上麵裹滿了塵土,看著更像是一塊破布了。上頭“測字”二字已經看得不大清楚,怎是一個淒慘能形容得了。


    就在葉閑野苦苦支撐,在心中盤算著是硬撐下去,還是幹脆跑路的時候,就聽不遠處傳來一聲嗬斥:“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毆打他人成何體統!”


    這一聲真是石破天驚,讓眾人的動作都為之一頓,循聲望去,就見一青年快步走來,這人有一雙碧綠的眸子,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仿佛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在這雙眸子的襯托下,就連他劍眉星目的出色外貌都淪為陪襯。


    現在這雙特別的碧綠色眸子,已然染上了怒火。


    這個青年的到來,對已經是強弩之末的葉閑野來說,完全是腳踩祥雲的英雄,他陡然爆發自身速度,一個飛步躲到青年的身後,誠懇地扒拉著恩人的衣擺道:“俠士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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