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玥與嬴政的一年之期,僅剩三個月。


    嬴政一思及此,便按捺不住地煩躁起來,尤其是看見虞玥依舊對他不曾動心的模樣,偏偏隻有他越陷越深。


    他乃大秦之王,天底下豈會有他求而不得的東西,哪怕是六國,也將會被他一一征服。她卻是例外,對他的一切示好不為所動。


    嬴政心懷鬱氣,麵上仍舊不顯。


    不等他想再多,一些出乎他預料的事情又頻頻發生,如樊於期戰敗失蹤,燕太子丹與他反目。


    虞玥自是聽聞了燕太子丹被嚴加看管的消息,而後,嬴政在夜深之際,來尋了她。她看得分明,此時的他很是脆弱。


    “敏代,你知道嗎。”他仿佛是在問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語般輕喃。


    “當年,寡人十三歲即位,呂不韋獨掌大權,眾大臣視我如無物,我就像一個傀儡般的君王,唯有每日下朝後,和成蟜、燕丹一起讀書,一起狩獵的時光,才能平複我平日的那份孤寂。”


    嬴政說這番話時,眉頭緊皺,可向來漆黑幽深的眸子裏盡是懷念。


    虞玥靜靜地聽他訴說,他大抵不需要她的迴應,他心裏對燕丹的去留自有決斷,可他仍是矛盾的,需要向人傾訴一番。


    “為何寡人想留的通通都留不住?母後、成蟜、燕丹……就連你,是不是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他倏地抬眸凝望著虞玥,語氣中隱著些許不安與忐忑。


    “嬴政。”虞玥自從入宮以來,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她的聲音有些輕,又有些柔和,“你是秦王,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統一六國,那麽,就不要有所遲疑,不要去猶豫,因為這是你自己選擇的路。


    “無論是太後,還是成蟜和燕丹,包括我,我們所選擇的路與你是不同的,所以始終不能走到一起。”


    即使嬴政與他們之間的道路有那麽一段的重合,也終究還是會再次分岔的。


    “……不!”嬴政猛地擁住了虞玥,力度之大,令她一時之間難以掙脫,她聽得他的低語,“至少,我要留住你……”


    暗含堅定的意味。


    虞玥見掙脫不開,便先放棄了抵抗。而感受到她的鬆懈後,嬴政反而減輕了擁抱的力道,最終還是放開了她。


    片刻後,他倏地輕笑,方才的落寞與脆弱已然消逝不見,他又變成了那個睥睨天下的嬴政。但他那雙深沉雋黑的眸裏,又隱含著絲絲柔情,就這樣靜靜地凝望著她。


    嬴政沒有再多說其他,他很快就離開了。


    虞玥則是在他離開後,仿佛絲毫不被影響地繼續躺下入睡。


    幾天後,後宮中突然先後傳出景良人和楚夫人有孕的消息,清兒在虞玥麵前提起時,還頗為她打抱不平似的,可虞玥笑了笑,並不出言讚同或反駁清兒的話。


    而嬴政對此,不過是微微詫異於楚夫人和景良人同時有孕的消息,隨即,便讓人賞賜給她們二人罷了,並未前去探望。


    他依舊時常來虞玥的寢宮,似乎不覺二人約定的時間將至,也不改變策略。


    這時節,虞玥與嬴政方才下完一局棋,她正想提醒嬴政可以迴自己寢宮時,嬴政反而先開了口。


    “不如寡人今晚便在此就寢罷。”他嘴角微微揚起,似是在說一件十分平常之事。


    虞玥抬眸瞥向他,他的神情不變,看不出他的話是真與假,他已好一段時間不曾如此,如今卻又故態複萌嗎?


    嬴政裝作瞧不見她略顯驚訝與探究的神情,反而起身走向床榻處。虞玥連忙走上前,站在床前,與他對視。


    “夫人已入宮多時,都未曾與寡人有夫妻之實。”嬴政緩步行至虞玥身旁,將手輕放在她肩上,“寡人一直在尊重你,夫人到如今還不願同寡人歡好嗎?”


    他說話時,附在她耳邊,嗓音低沉沙啞,暗含危險的欲望。


    虞玥看不到他此刻的神色,但她聽他的語氣,便能感覺到不適,她與他錯開身子,離他遠了些。


    嬴政則是笑笑,他久違地和虞玥再次切磋起來,自從他改變攻勢後,已有好幾個月沒有同她動過手。可如今的他與虞玥過了幾招後,虞玥就能感覺到他和先前已然不同。


    他學的是專門克製她的招式,想必是幼年她教導他以及他前幾個月不斷和她切磋,才令他記住了她所用的招數,再刻意去學習如何化解的法子。


    一招一式皆被製住,他又趁勢襲擊她的腰部,使她鬆懈,然後,他沒有給她反擊的機會,直接傾身吻住了她。


    令人窒息的吻,帶著他特有的強勢與侵略氣息。


    她的掙紮與反抗都被他消除,虞玥清晰地瞥見他眼中的笑意,偏偏掙脫不得。不得已,她隻能出絕招了。


    她還沒踢到實處,嬴政便已察覺她的意圖,先一步鬆開了她,再順勢壓製住她的腳,虞玥的平衡力失去,隻得倒在身後的床榻上。


    虞玥正欲立即起身,嬴政卻先俯身將她困在他懷裏。


    “夫人未免太過狠心了,竟然使出如此狠毒的招式。”


    嬴政似笑非笑地道,此時的她,手腳都被他製住,不得動彈。


    “是你先言而無信。”虞玥此刻是真的頗為氣惱,偏偏她對他的反複無常無可奈何。


    嬴政不怒反笑,目光似含深情,他低頭輕語,“寡人是情不自禁。”


    語畢,他還是放鬆了對她的鉗製,虞玥便使勁推開了他。嬴政順著她的力度,起了身,虞玥也趁機趕緊從床上起來。


    “罷了,這次是寡人不對。寡人會等的,直到你心甘情願給我的那一天。”嬴政勾起嘴角笑道:“你好好休息。”


    臨走前,他還伸手撫摸了一下她的頭,後轉身離去。


    “嬴政。”


    虞玥一開口,就看見他旋過身來,含笑望著她,他聽得她繼續說道:“你該知道,我不會心甘情願的,我對你沒有一絲男女之情,倘若有,我絕不會對你去其他嬪妃那裏就寢毫無芥蒂,更不會見景良人和楚夫人有孕而不怒不爭,所以,你該明白的,不是麽?”


    聞言,嬴政唇邊的笑意瞬間斂起,他緊緊地盯了她良久,複又拂袖轉身離去,隻是幾步過後,虞玥便聽到他低沉的嗓音,“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道結果,我會等你改變心意的那一天。”


    他的話音一落,便徹底消失在虞玥眼前,而她則是眉頭蹙起,緊抿著唇。


    她直覺,即便到了兩人約定好的時間,嬴政也不會輕易讓她離開了,或者說,他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她的離去。


    所以,他這些時日的改變,不過是為了慢慢讓她鬆懈下來,而他卻是暗自尋找製住她的辦法。


    思及此,虞玥難免輕笑出聲,麵上的笑似嘲諷,又好像帶著些許漫不經心。


    之後,虞玥過了幾天平靜的日子,嬴政都沒有再來見她,她也樂得清靜。


    不過,出乎虞玥意料的是,趙高來求見她。自從他得知她與嬴政的約定後,便甚少在她麵前提及襄助趙國之事。


    而現在,他因為韓非諫言攻趙之事,令他氣憤難抑。與此同時,趙高的眼線得知,楚夫人與李斯合謀,李斯為構陷韓非,而楚夫人為除去虞玥。


    趙高思來想去,終於下了決定,來見虞玥。他與虞玥稟明楚夫人和李斯的陰謀,以及表示他願意助虞玥離秦。


    這倒讓虞玥感到有些意外,且不說這其中帶有幾分真心或利益考量,她卻是真誠地給他行了揖禮,不顧他的阻攔。


    “多謝。”她的臉上含著純然的笑意,語氣鄭重地對趙高道了謝。


    自察覺到嬴政的想法後,虞玥便已經做好提前離開秦宮的準備,而趙高願意幫助她,她雖是驚訝,但也不拒絕。


    趙高聞言,心情略帶複雜。他自是有自己的思量在內,權衡利弊得失,才決定幫助她離開秦國。


    一是他已看清嬴政的想法,嬴政雖會因她而影響一時的判斷,但不會為她而對趙國手下留情;二是利用楚夫人與李斯的謀劃,將她劫出宮外,可當作是楚夫人和李斯所為,讓嬴政遷怒楚夫人後,轉移攻趙的注意力,將火力集中在楚國那裏;三是利用楚夫人意欲毒殺昌平君的計劃,轉而毒害韓非,以報韓非進言伐趙之仇。


    然而實際上,他本可不必幫她,任由她被李斯派出的江湖高手綁走,他照樣可以進行之後的計劃。


    不過,大概是看在她同為趙人以及公子嘉應允的份上,趙高便幫她一把好了,為此,隻得讓他的計劃變麻煩一些。


    一直到出了秦國境內,虞玥還有些不敢置信——她離開了秦國。


    她本對趙高的計劃還存有疑慮,其實趙高幫她畢竟有風險,而他自己身負重責,未必會因為她暴露冒險。沒想到,趙高還真是盡力助她了。


    對趙高此人,虞玥的心情倒有些微妙起來,可她感激他的相助,他並未全盤托出他的計劃,雖說她多多少少猜到了一些。


    哪怕已經離開秦國,虞玥也不敢在秦國邊境及其鄰國久留,便去了秦國暫時還觸不到的地方。


    而嬴政則是因為她的離開而震怒,他疑心於她究竟是被人擄走,還是自己逃跑。嬴政甚至因此想要斬殺虞玥宮殿的所有宮人,幸好李仲以及趙高進言阻止了他。


    李仲是由於理智的思考加之虞玥失蹤後寢宮內的情況,直覺虞玥並非私逃出宮,才阻止嬴政殺掉全部宮人,免得失去線索。


    至於趙高本不欲管閑事,他早已做好準備,不讓髒水潑到自己身上,避免被嬴政遷怒,但虞玥臨走前,曾拜托他盡量保住那些無辜的宮人,他也就跟著李仲一起開了口,反正最後的決策權還在嬴政。


    計劃亦如趙高所想的進行,韓非被毒殺身亡,楚夫人和李斯獲罪,楚夫人即便懷有身孕,也被降為四品良人,而李斯則被杖責五十大板。


    隻有嬴政依舊不滿,日複一日,他的戾氣更深。


    她終究還是離開他了,無論是自願,還是被迫。


    尋不到人無非就三種可能,一是她已死,但並未找到她的屍身;二是她被囚到一個他暫時無法找到的地方;三是她擅自出逃,她故意躲避著尋她的虎賁軍。


    他抓住了李斯曾派出的江湖高手,嚴刑拷問,他們依舊不知她的下落,並說當時劫持她出宮後,便被其他高手所奪。


    直到秦軍攻破趙國的那一天,嬴政走進邯鄲,他殺光了曾經欺辱過他的人,而那個曾經幫助過他的人,他卻再也找不到。


    已經五年了。


    可是沒有關係,五年找不到,就十年,十年找不到,就繼續找,終有一日,他會尋到她的。


    她不願做籠中的鳥兒,視秦宮如牢籠,偏要逃出去,那便逃吧。


    總有一日,六國將盡歸大秦所屬,到時,她就無處可逃了,一旦再次迴到牢籠裏,他會毫不猶豫地折斷她的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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