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陽光從天空傾瀉下來,在宮殿金黃色的瓦頂上染上一層流動的光,這是洛傾弦寸步不離沐輕挽的第三天了。


    沐輕挽從睡夢裏醒來,睜眼就看到躺在身邊的洛傾弦,滿意的笑了笑,這是她強迫她睡在床上的,一開始洛傾弦搖頭拒絕,她就用一副這是你欠我的,你不上來,就滾出去的眼神盯著洛傾弦。


    最後是洛傾弦妥協了,她必須待在沐輕挽身邊,因為王爺的命令是,不要讓她逃出你的視線。


    沐輕挽才略略移動了一□體,洛傾弦便跟著醒來,作為一個殺手,對周圍環境的變化敏感異常。


    “早。”沐輕挽低聲問候,溫潤的聲音像輕撫過洛傾弦心口的羽毛,讓洛傾弦的心立刻騰升起一種蘇蘇麻麻的感覺。


    其實這三天來,沐輕挽大多數是冷冷冰冰的命令她做這個做那個,有時候也喜怒無常,就像隨時變天的天氣,而像今天這樣的溫柔,卻從未有過。


    沐輕挽在道了早安之後也驚訝於自己的舉動,她才剛剛從夢裏被甩迴現實,腦子還沒有完全轉動起來,她忘了自己還在生洛傾弦的氣,就自然的說了早。


    她在夢裏也曾經夢過很多次醒來第一眼就看到洛傾弦的夢境,夢裏的她就是這麽做的,和洛傾弦道了早安,然後開始兩人一起生活的一天,平淡而幸福。


    可現在不是在做夢,沐輕挽提醒自己。


    “郡主早。”洛傾弦迴以問候,沐輕挽的溫柔幾乎要讓她以為她被原諒了,可接著沐輕挽一句冷淡的“哦”,又把她心底的希望撲滅,撲成了灰燼。


    洗漱完畢,用過早膳之後,沐輕挽這三天來第一次踏出她的沐槿殿,她親自挑選了衣服,出門前還係了一個帶著兜帽的披風。


    她在前麵走,洛傾弦就隔著兩個人的距離跟在她身後。


    沐輕挽一路都不說話,洛傾弦也就默默地跟著。


    在路過瑤光殿的時候,沐輕挽停下了腳步,而後徑直往裏麵走去。


    瑤光殿的殿門緊緊的關閉著,隔絕了裏麵與外麵兩個世界,陸漸離的身份很快就會天下皆知,沐輕挽不知道這扇殿門背後的葉夕瑤到底是如何煎熬的去度過這段的時間,事情是因她而起的,她對此十分自責。


    當沐輕挽走到殿門口的時候,門前的守衛攔下了她,“王爺有令,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裏。”


    沐輕挽皺起眉,讓對方看到自己的不滿,“沐王爺是我的父親,我是王府的郡主,我隻是進去看看我的朋友,這你也要阻攔麽?”


    “郡主見諒,我們隻是奉命行事,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守衛抱拳彎腰作揖,他低下了他的頭,腦袋裏卻浮現了一些不堪的畫麵,他聽說皇上寵信過這位沐王府郡主,他正在想象,身為女人的皇上是如何寵信另外一個女人的。他甚至覺得,也許郡主和皇後也有一腿,不然出了這種事,別人都和皇後避嫌不及,哪有往這裏鑽的人啊。


    沐輕挽是以她強硬的態度和王爺之女的特殊身份拉著洛傾弦闖進瑤光殿的,並重新關上了殿門。雖然沐易一點也不在乎她,但在外人眼裏,當初沐王爺將她送進宮,而不是別的女兒,必定是極其寵愛她的。


    “去通知王爺。”守衛悄悄交代了邊上的小太監,小太監應和了聲,就小跑著沒了身影。


    葉夕瑤看到沐輕挽和洛傾弦的時候露出了驚訝的表情,沐輕挽作為沐易的女兒,葉夕瑤暫時不知道該把她歸為敵人還是朋友。她和沐輕挽的交集並不多,因為沐輕挽總是躲在自己的沐槿殿,就算出來也隻是低調的在沐槿殿附近散散步而已。


    沒有給葉夕瑤反應的時間,沐輕挽已經快步走到她的麵前,“皇後娘娘,我知道你想從這裏逃出去,時間並不多,但我會幫你。”


    葉夕瑤的精神看起來沒有沐輕挽想象的糟糕,這讓她暫時鬆了一口氣。


    “好了,我長話短說,一會兒你換上我的衣服,將披風上的兜帽戴起來,從這裏出去,我會換上你的衣服,代替你留在這裏。”


    “沐姑娘,這樣你到時如何和王爺交代?”葉夕瑤覺得現在稱唿她為沐妃娘娘已經不合適了,改口稱她沐姑娘,當沐輕挽說明自己的來意之後,葉夕瑤沒有懷疑沐輕挽特地闖進來對她說這番話是有什麽別的目的,而是真的想要幫她,因為她現在的狀況已經不能再糟糕了。


    但是以她對沐易的了解,那人是一隻城府極深的老狐狸,就算沐輕挽是他的女兒,如果幫助她從這裏逃出去的話,他對自己的女兒也許也會毫不留情。


    “這你不用擔心,虎毒不食子。”沐輕挽扯了一個勉強的笑容,她清楚的知道這隻是用來打消葉夕瑤顧慮的話。


    “可是……”


    “不要可是了。”沐輕挽打斷葉夕瑤的話,然後轉過身去和洛傾弦說,“我要你幫我另一個忙,這不是請求,也不是和你商量,這是命令,我要你當作什麽都沒有看見。”


    “我不能違背王爺的命令。”


    “洛傾弦,父王給你的命令是什麽?”


    “不許郡主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那你就好好看著我,讓你做的這件事你並沒有違背父王給你的命令不是嗎,你幫我的這個忙,是你欠我的,我要你還。我會把罪責都攬下來,你是他從小養到大的殺手,你對他還有用處,他不會殺你的。”


    “郡主!”知道沐輕挽是出於內疚想要做出彌補,也明白自己虧欠了沐輕挽,但洛傾弦怎麽會不知道,王爺對她根本不存在什麽虎毒不食子,“可是王爺會殺了你的!”


    “那你以為,我現在就是活著了麽?”沐輕挽盯住了洛傾弦的眼睛,和她爭鋒相對。


    洛傾弦愣了一下,最後背過身去,當作了默許。


    葉夕瑤被沐輕挽拉進了寢殿,她脫下自己的衣服,並不給葉夕瑤問問題的機會,催促她也脫下衣服。


    這並不是一個高明的逃脫辦法,可是眼下除了這樣再無生機,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的。


    沐易聞訊趕來的時候,葉夕瑤已經從瑤光殿裏順利逃脫。


    守衛從窗戶裏看到了所謂“葉夕瑤”的身影,又礙於剛才沐輕挽的霸道強硬和她特殊的身份,沒有人敢上前去扯下她的兜帽。


    隻是從瑤光殿裏逃出來了而已,要想逃出宮還得費一番大功夫,正在葉夕瑤看著宮門口的禁衛軍而頭疼的時候,有人從她身後抓住了她的胳膊。


    “冒犯了,是臣。”


    葉夕瑤轉過身,王詡那張並不是很英俊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這邊走,臣送您出去。”


    葉夕瑤點點頭,跟著王詡上了他出入宮廷所乘坐的馬車。


    車夫將手裏的煙杆熄滅插迴腰帶中,跟著丞相的女人隱在兜帽下他看不清對方的樣貌,忍不住好奇,車夫湊到王詡身邊問,“丞相爺,這是……”


    王詡隻是嘿嘿一笑,塞了一枚金銖到車夫手裏,“隻是一個宮女罷了,食色性也,不許告訴夫人啊。”


    “誒誒,小的明白,明白。”車夫將金銖揣進懷裏,心裏想著平時懼內的丞相也是一個男人,偶爾偷偷歡作為下人還是得為主人保守秘密的。


    禁衛軍們認識丞相的車夫,王詡也從馬車裏探出了頭,所以禁衛軍並沒有阻攔車架,開門放行。


    馬車出了皇宮,就放肆的奔馳了起來。


    “丞相爺,現在去哪?”車夫問,丞相帶了女人出來,總之現在一定不是迴丞相府去。


    “城南郊外。”王詡迴答他。


    “王丞相,多謝。”葉夕瑤將兜帽拉下來,對王詡報以感謝。


    “哪裏,臣隻是覺得……雖然萬歲爺是個女人,可她是個好皇帝。”王詡抓了抓自己的腦袋,“這幾日臣都在關注瑤光殿,今天見有人進去,接著有人出來,便跟上來看看,不曾想真的是您。”


    王詡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對不對,也許站在沐王爺那一邊對自己更有好處,但他不想看到皇上和皇後就這樣死掉了。


    “對了,娘娘。”王詡從懷裏取出玉匙,遞到葉夕瑤麵前,“葉小郡王交給您的,還留了一句話,九陌雲初霽,皇衢柳已新。”


    葉夕瑤伸手接過,她認得這是清兒這些年一直掛在脖子上,不許別人觸碰的玉匙,如果她沒記錯,是皇兄留給清兒的。


    馬車行駛到城郊的一處木屋,王詡使了個眼色,車夫識趣的離開。


    木屋是王詡之前叫人準備以備不時隻需的,如今派上了用場,木屋邊上栓了馬匹,王詡牽過一匹上好的馬,將韁繩交到葉夕瑤手裏,“臣慚愧,臣身邊沒有可以信賴的人,無法護送娘娘。”


    “已經很感謝了,丞相多加保重。”葉夕瑤對著王詡做了一揖,躍上馬背,她要爭分奪秒的趕到陸漸離身邊去。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車夫駕著馬上迴來,王詡早就立在路邊等候,隻看見王詡一個人,車夫又耐不住好奇心了,“丞相爺,怎麽就您一個人啊,那位……”


    “不要羅嗦,迴府。”王詡躍上馬車。


    原來丞相爺是個這麽無情的人啊,風流快活完了,就把一個弱女子丟在荒郊野外的小木屋裏,車夫撇撇嘴驅動馬車。


    黑暗的水牢裏隻有水滴在水麵上的聲音,沐輕挽衣裳單薄,大半個人都浸在水裏,她的身邊是洛傾弦,從身後緊緊抱住了她以供應她溫度。


    “剛才父王要你殺我,你為何不一劍刺下來?”沐輕挽的聲音在水牢裏迴蕩,因為寒冷而微微顫抖,“對不起,我不想連累你的,我以為如果父王要你殺我,你會毫不猶豫,我隻是想用我自己,來彌補我對她們造成的傷害。”


    “郡主,你真是個傻瓜,本來你什麽都不管,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洛傾弦抱沐輕挽的力度又大了一些,她怕自己很快會失去知覺。


    她以為她這輩子也不會去違抗沐王爺的,可是她的劍是要刺向沐輕挽的時候,她的劍尖,一寸也無法向沐輕挽靠近。


    “你的心裏,其實是有我的,之前的種種,你不完全是在騙我的,對不對?”沐輕挽鼓起勇氣問。


    洛傾弦將沐輕挽的身體扳過來麵對著自己,黑暗裏看不清對方,她卻十分準確的找到了沐輕挽嘴唇的位置,深吻了下去。


    她太了解沐王爺了,他丟了一把劍給她,要她殺死沐輕挽,是在給她一個表達忠心的機會,她卻違抗了他,那麽,她們就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了。


    而現在她們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沐易比起給她們一個痛快的了斷,更想看見她們慢慢被折磨著走向死亡,更想看見她們因為懼怕為不斷的向他求饒。


    不過既然就要死了,那現在她還怕什麽呢?


    從洛傾弦的吻裏沐輕挽得到了答案,沐輕挽不覺得這個答案太遲了,她知道,如果不是在這種情況下,洛傾弦也許一輩子也不會承認的。


    現在,至少沐輕挽可以由衷的笑出來。


    “你說,我們死了會不會變成蝴蝶飛出去?”沐輕挽抱住洛傾弦的腰,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


    “會的,我的小郡主。”


    這段對話猶如很多年前,年紀尚小的沐輕挽和洛傾弦坐在台階上,沐輕挽望著飛出王府的蝴蝶問洛傾弦,“我們會不會有一天可以變成蝴蝶,從這裏飛出去?”


    那時候的洛傾弦就是這麽迴答,“會的,我的小郡主。”


    為什麽不肯早一點踏出一步呢,這樣就不必在人生最後的那一點時光裏,才來坦誠,她們早就深愛彼此。


    人不應該懼怕愛情的到來,不管這份愛情是一樣的性別,還是身份差異懸殊,它來了,你就應該牢牢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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