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變化,蔣勒山在看到後似乎感到很滿意, 還特意調動了下機位, 讓這個隻在迴憶中出現的鏡頭更富有細節。然而作為一個象征, 所謂的戲劇張力帶起的暗潮湧動還是發生在女皇和太子妃之間。


    簡單來說,就是他被搶了風頭。


    楊莉鬆開了手, 在下了戲之後隻坐在一邊喝水跟助理聊天, 再也沒找過鄭照,似乎是發現了他的不自在, 給他一段時間緩緩。


    第二場戲緊鑼密鼓的進行,鄭照和楊莉都是背景板, 他們隻需要坐在玉輦上被群演們抬著從女主麵前路過, 具體的情緒點都靠女主角,而出不出錯,都由群演決定。蔣勒山挑出來的群演,身高都相差無幾,他要用沉默的秩序來表現皇權威壓。


    群演先走了十幾遍,帶演員又走幾遍, 這才正式開拍。


    我年紀大了就喜歡演這樣的戲。”楊莉在玉輦上說道,“連走路都不用, 一點都不累。”


    鄭照皺了下眉頭,他之前參加表演特訓班,就是為了更加深入的了解表演是怎麽迴事,然而等再次到了片場,卻發現所學這個角色既不用寫人物小傳, 也不要設計動作。依照蔣勒山的想法,他隻是一個象征。那麽這個人物就越扁平越好,或者說越簡單越好,他類似寓言故事一樣,盡管有自己的劇情,但本身存在就是抽象的。


    “隻這樣坐著不是很無聊嗎”鄭照問道。


    “演員就這樣的。”楊莉聞言笑了笑,“有的戲你是主角,有的戲你是配角,有的戲你是背影。然而在一場戲中,無論你在演什麽都需要盡心,哪怕鏡頭中的你僅僅隻是個背景,也會影響整部電影,讓人感到出戲。”


    作為前輩,楊莉確實經驗豐富,鄭照正若有所思,就突然看聽見蔣勒山喊了一聲“開始”。場記板開合,楊莉突然就按著他的脖子把他按到了她的雙腿之間。


    其實並沒有完全按到位置,但楊莉把雙腿微微上抬,正好遮擋機位,這個鏡頭也就是借到了。


    女皇的輦駕經過宮道,所有人都垂首跪在地上,與太子爭執被罵出來的太子妃也在其中,她的臉上還有淚痕,卻在風吹帷幕時看見了那個傲慢的人柔順的討著女皇。


    如果人隻能活一次,就就該成為人上之人,像這樣活著,不是嗎


    太子妃的眼神堅決明亮。


    鏡頭之外,場記打響了尾板,楊莉笑笑鬆開了手。鄭照連忙起身,他抿了下唇,倒覺得自己的尷尬太不合時宜,對楊莉有些愧疚。


    “年輕人臉皮薄,不自在是正常的,這沒關係。”楊莉安慰了他一句,“我當年剛演戲的時候,第一部電影就有戲,還是正麵的。演完迴去就哭,哭了好多天一直到上映。我不敢出門,覺得滿大街的人看我的眼光都特別怪異,委屈得都沒去參加後麵的頒獎典禮,後來自己心態調整就好了,如今我反而覺得當初的電影記錄了最美好的青春。”


    鄭照聽完她說這些話,直到月上紅牆還在想,也許真正的演上這一次到比上一百堂課更讓他放得開自己。這或許是一些學校在開設解放天性這節課的目的。


    確實,一個合格的演員,必須打破自己的羞恥心。然而一旦打破了羞恥心,是不是底線就變得特別低了


    鄭照躺在酒店床上,聽著門外的窸窸窣窣入眠,夜幕四合。


    清晨,第三幕戲,鄭照要做的更是簡單。兩個宮女在禦花園聊天,其中有一個是太子妃從衛國帶過來的親信,卻因為議論他被通通處死,他的戲份就隻是出現一個身影,主要還是太子妃求情時瞥到的。


    什麽叫做女主電影這才真的是女主電影。


    鄭照換了幾次妝發,從上午拍到了晚上,順暢的拍到了第七幕,也就是迴憶中的最後一幕。這幕戲的角色和第一幕戲完全沒有變化,隻不過把表現得更加裸。


    他仔細的看著劇本,竟然沒有感覺到特別為難,也沒有想要放棄。


    這大概就是破窗效應吧,鄭照看了眼天空,把劇本放在桌子上,笑著搖了搖頭。


    香迷夜色暗牙床,女皇有些困倦的半閉著眼睛,手裏有一搭沒一搭的捋著鄭照的頭發。他隻跪坐在腳踏上,緩緩的站起身來。


    “太子妃,你不能進去啊。”門外太監喊道。


    “我有要事求見皇上,大理寺已經查出燕國的細作了,我母親是冤枉的。“太子妃聲音淒厲。


    “太子妃,眼下這麽晚了,這事明日再說吧。哎,來人快攔著殿下”


    天迴北鬥掛西樓,太子妃還是闖了進來,鄭照剛剛解下輕衫。


    “停停停”蔣勒山喊道,“先都給我都停下。”眾人聞言都停下手裏的活兒,他皺眉看見向鄭照,“你的肩膀怎麽迴事”


    鄭照被他這一問才想起來自己肩上的疤,便說道“拉馬車時擦傷感染了。”


    “拉馬車”蔣勒山下意識反問了一句就立即知道是怎麽迴事了,“老師真是太折騰人了。”他想了片刻,便對身邊的方知說道“去叫化妝師過來拿東西遮一遮。”


    化妝師是個與楊莉年紀相仿的女人,她拿著遮瑕塗了三四遍,卻還是能看到肌膚上的疤痕。


    “遮是遮不住了,隻能上水彩調出個相近的顏色蓋住。”


    蔣勒山聽到這話皺起眉頭,蓋和遮雖然意思上沒多大差別,但麻煩程度比遮住高上許多,更重要的縱然顏色接近,但蓋上去也太假。他問道“光打上去奇怪嗎”


    化妝師說道“光打上去肯定和正常皮膚不一樣,後期再弄弄就好。”


    “要是都能交給後期,我就不至於搭這個景了,直接用綠布多好。”蔣勒山搖了搖頭說,“既然會假,你去畫一個什麽東西遮住吧,要不然這個疤痕太刺眼了。”


    化妝師問道“可以,那要畫什麽”


    畫什麽當然要切合電影,蔣勒山坐在椅子盯著鄭照,想了許久才說道“按曆史來看,他的出生地在x省,就畫一枝榆樹梅吧。”


    化妝師點了下頭,用手機搜了一下榆樹梅的照片,便在拿著顏料在鄭照的裸背上畫了起來。筆尖蘸起顏料落在肌膚上冰涼,遒勁的枝幹沿著疤痕的方向伸展,一簇簇梅花豔如朝霞,就從衣衫裏側斜出。


    畫了將近一個小時,化妝師才活動著手腕說道“可以了。”


    深夜裏紅牆朱瓦都顯得暗沉,青瑣門推開,麻衣如雪一枝梅,太子妃見此不禁愣了一下。


    “好,冰姿,你那個表情很不錯。“蔣勒山抬起頭,笑著看向飾演太子妃的程冰姿。


    程冰姿笑著看向蔣勒山,“導演滿意就好。”


    鄭照聽著他們的對話,微微皺起眉頭,而他們兩個大方坦然,是他太過敏感了嗎


    “照哥,這場重頭戲拍完,明天你下午就能殺青,等會兒要吃宵夜嗎”助理導演方知幫鄭照擦掉背上的油彩,“到j市影視城一次,沒吃過老宋燒烤可不行。”


    鄭照問道“現在是幾點,還來得及嗎”


    “還沒到兩點,怎麽來不及”方知把毛巾放到一邊,“這樣吧,照哥你先去洗個澡,我把燒烤買迴來,沒多遠的路,洗完就能吃了。”


    “多謝了。”鄭照點了下頭,套上件寬大短袖,走路迴到酒店。夏夜炎熱,這麽穿反而一身汗。


    涼水直接衝到身上,洗去所有的疲憊。鄭照吹幹了頭發,就走到床頭,拿起唿吸燈閃爍的手機,有方知發來的消息。


    “照哥,我敲門沒人應,就把燒烤放在門口了,你開門直接拿。”


    衝涼的水聲太大,沒有聽見他的敲門聲,鄭照搖了下頭,從門口地方撿起一盒燒烤,坐在沙發上邊看劇本邊吃。


    最後一幕戲是在女皇已經駕崩很久,太子也登基被太子妃推翻了之後,她派人去京郊別院找鄭照。


    青史寥寥幾筆,隻簡單的記下了這件事,沒有說任何的來龍去脈。史家猜測紛紛,爭得頭破血流也說不出個名堂,演繹下來的傳說倒是很多。


    有人說兩人是青梅竹馬因戰亂而被迫分開,卻命運弄人的在大夏皇宮重逢。有人說是侄媳對於姑母孌寵的覬覦之心,在自己登上九五後得到滿足。有人說是女皇在臨死前給最愛的侍君留下了虎符保命,然而在特使來時他隻能拱手奉上。


    鄭照看著劇本,心中疑竇叢生,這個劇情真的越想越不合理。他把烤串吃完,也便決定不再獨自忍下去,拎著垃圾袋出門了。


    燒烤竹簽是幹垃圾。


    鄭照扔完了垃圾,就按下電梯去六樓找蔣勒山。走廊燈光昏黃,程冰姿披著衣服,從蔣勒山房門裏出來。


    “嚇死我了。”程冰姿看見門口的鄭照,嚇得拍了拍胸口,“蔣導今天累慘了,剛剛睡下,你有事的話明天再過來吧。”


    她撩動著海藻般的長發,露出白皙脖頸上的吻痕。


    鄭照眨了下眼睛,想起蔣勒山手上戴著戒指,他已經結婚了。


    程冰姿看見鄭照的神情,笑著靠在酒店牆壁上,朱紅色的印花牆紙襯得她膚白如雪,“如果你知道一個好的資源,隻要跟導演睡一下就能拿到,你會選擇什麽呢隻用跟他睡一下,就能拿到這個資源,不是很劃算嗎而且我們現在隻是單純的劇組夫妻,離開劇組後,我們也沒有什麽關係。”


    鄭照皺起眉頭,“可是”


    “你放心吧,他老婆也知道。”程冰姿笑了笑,這年月女人對男人的要求就是記得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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