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在京城邊上的天壽山麓,守墳的除了三千守陵軍,還有犯了事被攆出的太監宮女,漸漸的倒形成了一個規模頗大的皇莊。今天皇莊難得的打掃了一番,撿著那牆最高的地方騰出了個院子給小敬王。這院子狹窄昏暗,終年陰冷潮濕,再不得勢的太監也不會分到這裏,往常隻用來堆雜物。


    開國百二十年,小敬王是第一個來守墳的皇子龍孫,還是第一個住雜物院子的皇子龍孫。


    他躺在不知哪個太監留下的雕花床上,頗為新鮮的觀賞著掉了金彩的牙板,試圖辨認出雕刻的都是些什麽故事。二龍在雲間吐的明珠落下凡間,是否化成了小姐手中的繡球?小姐朝著如意郎君跑出的繡球,怎麽最後落到了獅子腳底?


    天色已晚,煙荒雨暗,雕花漸漸模糊成一團。


    小敬王站起身,推開了窗,借著月光從箱子裏找火折子。這時一隻狸花貓突然從窗口跳了進來,渾身濕漉漉的,毛都黏在身上,顯得瘦骨嶙峋。


    “啊,小家夥,你好。”他低頭說道,“你是進來躲雨的嗎?”


    狸花貓扭頭瞅了小敬王一眼,抖了抖身上,甩得小敬王縞衣素袂上全是水,然後大搖大擺的跳上了那張木案,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威武的“喵”了一聲,好似它才是此間的主人


    “對,你說得在理。”小敬王點燃銅雀燈,坐到木案後麵的椅子上,“但我身不由己,恐怕要叨擾許久了。”


    狸花貓趕人不成,轉身屁股朝著他趴了下來,勉強同意在一個屋簷下和平共處。


    孤燈照壁,小敬王看著狸花貓,伸出手撫摸木案上劃痕。


    這張木案很貴重,它的貴重不是因為降真檀木如何珍稀,而是因為它作為祖父慣常用的木案,陪著祖父經曆輝煌跌宕的一生。祖父少年登基,誅亂親政,簡定律曆,辨修舊章。而後南滅百越,北攘匈奴,東伐九夷,西征氐羌。每一次決定的痛苦,每一次等待的煎熬,每一次成功的喜悅,都在它身上留下了痕跡。


    鐵騎所至,四方拜服。功越百代,可謂千古一帝矣。


    小敬王把椅子往後一推,坐到了地上,閉眼摸索著找到暗扣,輕輕一按,一扇嚴絲合縫的小門打了開來,露出個暗格。祖父對他說,皇位有能者居之,這暗格裏的東西,是作為祖父留給乖孫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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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係統庚四七,重新啟動成功!”


    岸邊衰草連天,溪水蜿蜒,泛白的石頭星星點點地露出。


    毫無感情的聲音在鄭照耳邊響起,如果不是周遭一切景物翻天覆地,他定會以為自己得了癔症,就像他的父親。傍晚宮中來傳信說太子爺得了癔症需要靜養,從此他便再也沒得到過父親的消息,直至父親病逝。也就是父親病逝的那天開始,他成了祖父最疼愛的嫡孫。


    “宿主,第一個世界的與你原生世界接近,都位於農耕文明,請自由體驗人生。本次實驗編號001,已經開啟記錄日誌。”


    按照接收到的資料,係統是被某位神明批量下放到人間的,目的是收集大量的實驗數據,驗證某條天道。


    鄭照沿清溪向西行,半山處有片竹林,千百竿翠竹遮映著三間精舍。這三間精舍小巧玲瓏,隻看其堆石成垣,編花為牖,便知這隱逸其實是富貴人家雕琢打造出來的。


    此間主人為慶國公鄭禎,家大業大誌也大,可惜才太疏,人到中年人就一事無成。家裏妻妾給他生了三子,不是鬥雞走狗的紈絝,就是脂粉堆裏打轉的膏粱,全都不爭氣。原身也叫鄭照,是鄭禎的外室子,因今年連過了縣試府試,便被接迴了本家,得以認祖歸宗。


    作為新手,在這個世界可以額外得到了一個消息,那就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會嫁與當今皇帝,生下一子,即此世界的氣運之子。


    現在他才十五歲,那個妹妹更是小呢。


    鄭照搖了下頭,推開柴門進屋,隻見黑壓壓的一地,擠滿了婆子丫鬟。


    “三少爺。”眾人齊聲道。


    慶國府裏本來就有三位正經的少爺,他迴來反而像是橫插一腳,把最小的那位往後挪了一位,變成了四少爺。


    鄭照自斟了一杯茶潤喉,原身今日才入府,也沒帶人,這些人都是正室夫人寧氏給他的。


    四個貼身掌管針線盥沐的大丫鬟,六個灑掃房屋來往使役的小丫鬟,一個管事嬤嬤,八個幹粗笨活計的老婆子,外麵還有四個小廝,兩個成年家人。


    沒有厚待,也沒苛待,與正經少爺一樣的分例。


    見過了主子,不能在房裏伺候的就都退下了,秦嬤嬤自忖老貨一個,礙年輕少爺眼,也跟著大家出去了。房裏隻餘下四個大丫鬟,精舍一瞬間寬敞了許多。


    這四個雖然是丫鬟,但家裏老子娘都是有體麵的管事,翠安她奶奶在老夫人麵前還能有個小杌子坐。把女兒送到年輕少爺處,不過是仗著女兒有三分容貌,癡心妄想的往上攀高。畢竟禎老爺幾房姨娘都是丫鬟出身,外麵看上的人,老夫人不點頭生了兒子也進不了門。


    “先前少爺不在,三姑娘派人送來的。”大丫鬟翠安拿著一副花箋遞與了他。


    鄭照展開花箋一看,是邀他至陶然齋與眾兄弟姊妹一起吃螃蟹賞花作詩的。這作詩是假,見人是真。


    原身天資尚可,但平日裏隻是懸梁刺股求科場得中,於詩一竅不通。若是他去,必然要出醜。原身迴來靠的就是幾分文才,這幾分文才成了笑話,慶國府裏也真沒他容身之處了。


    鄭照放下花箋,對翠安說道:“差點誤了約,你去同三妹妹說聲,我換個衣裳一會兒就到。”


    翠安領命急忙走了,其餘三個大丫鬟捧了沐盆巾帕等物來。


    梳洗過後,鄭照換好了出門的衣裳,走到書架前,看著擺滿的四書五經和時文集子,從邊角處撿起兩本詩詞集著。他雖然通詩,兩個世界的格律有差別,隻能臨陣個磨刀。


    “少爺,天將黑了,孤山館離陶然齋好一段路呢。”爾雅提著燈籠在門口等他。


    鄭照手拿書卷走出精舍,風吹過竹林一陣亂響,雖然堆疊斧鑿的景致,卻也洗滌羈懷,胸中萬頃空曠。


    半蓮和覓夏對視一眼,到裏間做起了針線。她們不識字,隻道少爺手不釋卷。


    陶然齋燈火通明,遙遙有歡聲笑語。


    “你們都知道我最討厭跟這種讀書上進的人打交道,偏偏拿螃蟹勾著我來。我既來了,卻半個螃蟹都沒見著。”鄭煜等得不耐煩,拿了一壺酒自斟自飲。


    四姑娘鄭薔褪了的鐲子在洗手,聞言嗔道:“螃蟹就放在蒸籠裏,等人來再拿,涼了腥氣重,你能吃它?”


    話音未落,隻聽外麵一陣腳步響,門口的丫鬟進來道:“三少爺來了!”


    三姑娘鄭蘅捏了棋子思考殘局,忽聽丫鬟來報,抬頭看見一位青袍美少年正在進門。他那種神態,那樣一種風姿,她從未見過,倒像是雪中芭蕉,枝橫風而色碎,葉漬雪而傍孤。


    這是父親口中讀書種子,把她嫡親哥哥比了下去的外室子。


    “三哥哥!”一聲童音驚得鄭蘅迴過來神來。


    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飛似的跑到鄭照身邊,拉住了他的衣袖。比起年長姐姐的心思細膩,她隻單純的以貌取人,這個哥哥長得好,她就喜歡這個哥哥。


    “三弟。”鄭煜過來見禮,他是嫡子,金冠繡服,形容出眾。


    “三哥……”後來跟來的鄭熾語氣有些古怪,他就是那個從三變四的倒黴蛋,古怪是覺得彷佛自己叫自己。


    烈火鮮花匯聚一堂,國公府的小輩們除了鄭煉都到齊。作為庶長子的鄭煉已經是弱冠之年,娶妻馮氏,眼下正陪著馮氏迴娘家探老泰山的病。


    “二哥,四弟,五妹妹。”鄭照一一迴禮,然後看向兩個年紀相仿的妹妹。五姑娘鄭菱見他遲疑,笑著說道:“左邊下棋的是三姐姐,右邊洗手準備吃螃蟹的饞嘴貓兒是四姐姐!”


    “好你個小猴兒,還拿我打趣取笑起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鄭薔惱羞成怒,一跺腳就要去追小鄭菱。小鄭菱眼疾腳快,一下子就躲到了鄭照的身後,探頭探腦的說道:“四姐姐來之前還吃了一碗糖蒸酥酪呢。”


    鄭照雖是親哥哥,但到底不熟悉,鄭薔一瞬間紅著臉立在了原地,恨恨的看著小鄭菱。


    “四妹妹,菱兒年紀小,別跟她一般見識。”鄭蘅走過來,對鄭照笑了一下,把手伸向小鄭菱,“以後不準取笑你四姐姐了,快過來吃螃蟹,吃完螃蟹送你迴去了。”


    小鄭菱把手交給了鄭蘅,撒著嬌說道:“三姐姐,好姐姐,我不說話了,別趕我走啊。”


    鄭蘅拉她迴去坐下,一邊讓丫鬟們上螃蟹,一邊對她說道:“今兒外邊送來了極好的菊花,要做賞花做詩的,你字才認得幾個?早些迴去歇息,明兒上學讀書是正經的。”


    光影晃在蜜合色的裙子上,娟秀溫暖。


    “這富貴錦繡堆啊……”鄭照聞言看向身側,隻見二哥鄭煜指著靠門的那張桌子道,“我們那桌,裏麵的留給她們女兒家鬧,我們過去了簡直大煞風景。”


    “還胡說,你可快去吧。”鄭薔笑推了下鄭煜,“現在沒遮攔說秀色可餐,等會兒吃得難看起來就說我們變成了母夜叉,別掃我的興致。”


    是了,吃螃蟹最容易露寒酸相。


    鄭照看向哄著小菱兒的鄭蘅,不知她是有心,還是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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