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拿到了船票後,他們度過了難眠的幾個夜晚,隨後登上了巨輪“黃鶴樓”號。


    這在名義上是向南斯特蘭輸送木材的貨輪,但上麵經常會承載許多偷渡客,混在正常的貨輪一同抵達南斯特蘭,隸屬於江南州海事局,船上插著珠雲商會的旗幟以及大炎帝國的旗幟,四艘貨輪一同朝著西南方向前進,他們的海上旅途大概要持續幾天。


    目的地是新薩爾貢!


    賈林站在甲板上沉沉的吐了一口氣,伴隨著海風和舢板,汽笛鳴響,遠方的海平麵逐漸露出一抹深邃的霞光,而燈火明亮的海岸逐漸在視野中遠離。


    當他低下頭開始俯瞰波濤洶湧的海綿,神智仍然在一陣混沌激蕩中沉沉浮浮,仿佛所思所想在這個時候也都被拋入大海裏攪拌均勻了。


    在這一刻,賈林稍稍有些後悔。


    他猛然發覺自己出海是一個如此衝動的行為。他的命運已然變成了未知數,連帶著身邊的高煥也是這樣,他不敢相信自己連計劃都沒有,就憑著滿腔熱血走出了珠雲,走出了這個燈火閃耀的大炎帝國。


    他的肚子裏一片翻滾,胃酸湧上喉頭,船隻顛簸,滿頭虛汗,看樣子失去了出發前全部的勇氣。


    半晌沉默後,賈林才露出一絲苦笑,雙手揣兜,讓身上的灰色夾克衫隨風飄動,事已至此,他隻能毅然前行,準備迎接他的新世界。


    “賈林,來坐啊。”


    高煥笑眯眯的揮著手,坐在甲板上任憑海風捶打,感慨的盯著東和洋上的風浪,在這艘巨輪能清晰的感知到海洋的顫動。


    “好。”賈林走了過來,有些腳下不穩,他注意到上官堯和穀寧寧坐在一邊,兩人相繼微笑。


    他們之前有過一番交流,高煥也得知了他們的一些事情,聽說這兩個人都是世家出身,感情很好,在這個非常時期守護彼此來珠雲避難。


    前往南斯特蘭,也是上官堯提出的主意,江南州的環境讓他十分反感,兩人商議過後,決定去新大陸尋找機會,炎國確實很大,它能容得下無數人,但容不下一顆熾熱的冒險之心。


    賈林暗暗敬佩,這個時候感情深厚的情侶已經不多見了。


    別說愛情能夠信任,現在一袋大米就可以在江南州之外的其他地方買兇殺人。俗世的法律也沒有什麽效力,麵對生死和饑荒威脅,人都被戰爭逼得殘忍兇狠,所以高煥對上官堯還是抱有幾分敬意。


    穀寧寧隻是一個平凡的醫者,在炎國,各式各樣的醫療救助隊在炎國內戰時期起到了非同小可的作用,他們奔赴在軍閥混戰、土匪橫行的土地上,為撫平戰爭的創痕盡到自己的一份力。當她在雷州混戰中勉強逃出時,穀寧寧沒曾想離開春乾醫療隊,直到她把身心交付給上官堯,並希望能與他共度難關,一同見到炎國大地上的曙光,但那曙光真的能如期到來嗎?


    在目睹了珠雲街頭的流氓盤踞,外企人員的橫行跋扈,哥倫比亞新區飄揚的希之翼旗幟和薩爾貢旗幟後,穀寧寧憂心於大炎的衰落,千年之後,遠東早已是微不足道的世界一角,她再也不可能像以前一樣繼續維持天子威嚴了。


    魏鈺和龐天葵的鬥爭撕碎了不可一世的大炎帝國,他們的背後是西學派與舊世家間的碰撞,邪魔入關帶來了新一輪的血腥浪潮。北方荒無人煙,南方遍地戰火,從越秀城到龍門不計其數的炮火與戰機轟鳴讓遠東的舊秩序不複存在。


    新的世界中心正在西陸和南陸的鬥爭中緩緩轉移,隨著希之翼掀起永動機浪潮洗刷泰拉世界,薩卡茲地區風雨欲來,中陸矛盾不可調和,在劍拔弩張的火藥味中,一場波及全大陸的世界大戰正在形成。


    她預感到了什麽,穀寧寧願意與上官堯見證這個時代,讓慘劇遠離彼此,隻希望這一切順利,為此出海遠行,離開紛爭中的泰拉大陸,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而上官堯也認識了賈林,這兩個漁工給他的印象同樣不差,高煥的性格熱情和善,十分健談,經常能開出一些妙趣橫生的小玩笑,他家裏沒有什麽人,父母在幾年前就去世了。高煥也常常為此慶幸,他們沒能目睹炎國的黑暗時代。


    而賈林呢?


    他是一個小人物,一個微不足道的工人,工作簡單到就是在碼頭上搬箱子,沒有出色的背景,也沒有豐富的學識,他甚至大字不認一個,所擁有的隻有一顆闖蕩的心。


    賈林登上黃鶴樓號時才僅僅24歲,父親在瀛州戰場上死去,母親也因悲痛而追隨父親的腳步,悔恨交加之下,他自己也不願意為哥倫比亞人工作,轉而是在珠雲的碼頭和工廠裏目睹了一幕幕不公與慘劇,炎工和湖人成為了“工業奇跡”的填充物,沒日沒夜的為他們的巨企主子效勞,直到榨幹最後一滴價值。


    珠雲工業,孕育的是無數底層的屍骸,用不計其數的代價堆出來的炎國奇跡,賈林對此感到無比痛苦,江南州的黃金歲月是灰暗無光的。那是一座建立在炎國人民身上的血肉磨坊,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統治者不切實際的野心,所謂的複興隻不過是浮華一夢,當他醒悟過來,卻發現希之翼和南斯特蘭公司高高在上,他們隨時可以掐死江南州的小小火苗,江南州成為了哥倫比亞和薩爾貢兩大強權遠東鬥爭的焦點之一,沒人在乎炎國人的死活,而誰又能拯救珠雲?


    賈林不想知道這些,他對生活絕望,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惋惜,隻希望將自身寄托在異國,希望在其他地方找到繼續生活下去的希望。


    不管怎麽樣,離開珠雲能讓他好受一些,眼不見,心不煩。


    人們說,新大陸是各式各樣的民族熔爐,或許南斯特蘭會成為新的起點,在那裏,他們會找到新的生活。


    於是,在黃鶴樓號上,這四個不太出眾的靈魂,在陰暗的時代浪潮下聚集在了船上,他們要在彼岸找到那份僅存的光輝歲月。


    “上官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們到南斯特蘭的時候可以一起行動?”賈林率先提出邀請,他說自己這裏還有一些存款,算上高煥的一些家當,他們可以在南斯特蘭開一家小店。


    上官堯思索著,按照穀寧寧的想法,他們可以用源石技藝養活自己,南斯特蘭有不少法術傳授機構,就是當個培訓員也是好的,聽說那裏不缺工作,是一片正在發展中的土地。


    不過穀寧寧稍微點了點頭,似乎不算討厭,於是上官堯明白她的意思,迴答說:“好,我們一起行動吧,路上有個照應。”


    “畢竟,南斯特蘭應該也有炎人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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