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刃上的血在緩緩滴下,眼前的土地正在燃燒。


    米塞拉的眼前,是在翠綠色中蔓延的一片火海,除了紅光再無半點顏色。


    隻有遠方灰沉沉的要塞壁壘還在昭示著,他們仍然正麵對著一道不可翻越的雨林天塹,上麵仍舊有著好像永遠也不知疲憊的雨林士兵,在等待著他們向要塞衝鋒,隨後自己就撞的粉身碎骨。


    那些阿達克利斯戰死前的表情全都帶著從容不迫,還有一份帶著仇恨的釋然。


    仿佛他們已經認定,這場戰爭輸的一定會是他們。


    心髒像是被膽汁灼燒到了。


    米塞拉的手指有些無力,吐出幾近稀薄的陰冷氣息,劍上的白焰瞬息之間熄滅。


    盔鐮師登上了186高地,正在清掃這裏的戰場,將一具具死相壯烈的屍體運下山坡,士兵們三三兩兩的搓著手,臉上已經死氣沉沉,再沒有從薩克多斯出發時的銳氣了,倒更像是荒野無家可歸的流浪者。


    兩天一夜的進攻,人。


    這就是薩克多斯軍隊在雨林東北的傷亡,令人震驚,曆史上即使是薩克多斯參與的最慘烈的戰爭,傷亡數字也沒有超過3000人。


    軍中怨氣橫生,無數人的精神有不同情況的失常。


    “我們在毫無意義的去死!”


    “這有什麽用?”


    “每一寸土地上都是壕溝,還有無窮無盡的城牆,堡壘!陰溝中的地雷,我們明天就會在一場衝鋒中全都死掉!死掉!”


    “嗚嗚嗚…誰能拯救我們?誰能拯救我們?”


    甚至連負責心理疏導的軍官本人都已經崩潰,開戰到現在為止,從軍官到指揮者的信心到目前為止都開始動搖,士兵們已經開始害怕進攻,害怕得到進攻的命令。


    【進攻的士兵百分之99等於死亡,剩下的百分之1在開戰前就嚇死了】


    士兵們如此戲謔的互相調侃著,不過這黑色的幽默沒能引出多好笑的表情來。


    恐怖的地球化現代戰爭被李澄毫不留情的展現在了泰拉人麵前。


    李澄改造了這裏的戰爭模式,將這場殖民戰爭借助無數的炮台、堡壘、要塞,鐵蒺藜網絡,還有雷區。


    這些共同將薩克多斯人拖進了無窮無盡的血腥泥潭中。


    而這些往往是許多地區首腦想不到的,他們認為防禦設施會被天災襲擊而廢棄,所以不願修建臃腫的防線,但往往泰拉的工程水平其實可以建造出遠超地球質量的…更可怕的超級防線。


    薩克多斯士兵就這樣,也體會到了在地球一戰的西線塹壕戰中,向英法聯軍的要塞群衝鋒德軍的滋味。


    不,情況更糟糕,至少一戰的德軍還有空軍支援,而他們現在連這些都沒有。


    在沒有移動城市的幫助下,隨著時間推移,這場戰爭隻會圍繞要塞做更長時間的爭奪,把一座座鋼鐵要塞變成雙方不斷增兵的絞肉機,而防禦方會占盡優勢。


    原本簡單的,移動城市憑借軍隊人數和質量的優勢,直接掃平荒野地區抵抗力量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冷風淒淒,但原本雨林潮濕的空氣已經無法讓米塞拉感到不適,轉而是這裏幹燥的硝煙撲鼻,令她悲從中來。


    “啊!輕點…我的、我的腿!”


    “啊啊啊啊!”


    冷漠的醫療兵折斷了傷兵的雙腿,類似這種傷勢他已經處理了無數個,那傷兵直接翻了個白眼,就地暈厥過去,以後也就與廢人無異了。


    雨林的榴散彈中同樣包裹了源石碎片,整條腿被擊中後會分布密密麻麻的彈片,根本沒辦法取出,更何況“手術”這個概念在泰拉上還處於研究階段。


    在薩克多斯的治療條件就是這樣,往往他們的醫療手段就是用治療法術砸上去,如果不行,那就是不行了。


    看著無數因為痛楚慘叫的人,米塞拉沉默了。


    斷肢無法重銜,傷痕也無法修補。


    靠著治療法術微不足道的光暈,也隻是能止血而已,但是剩下的就是無窮無盡的折磨了。


    礦石病正在軍中蔓延。


    ——這種大規模的運用源石兵器,在薩克多斯的曆史上還是頭一迴,數千門重炮的互相抗衡,再加上無數法術的對轟造就了一個源石地獄。


    麵前的粉塵濃厚到堪稱恐怖,甚至已經到了開始影響視野的程度。


    火光照在臉上,身邊的盔甲摩挲聲讓米塞拉微滯,仍舊沒有迴過頭。


    即使是在火炮出現的今天,身上的盔甲也依然沒有卸掉,它仍然足以在很多時候拯救士兵的性命。


    雖然維多利亞的正規軍早已沒有騎士的作戰序列,但仍有許多騎士階層,堅持穿戴重甲,手持大劍作戰。


    “很快新一輪進攻就會開始,早點休息。”


    康斯坦丁抿著唇,他仍然保持著自己矜持的古板形象,來掩飾自己對學生的關心。


    “你怎麽了,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聞言,米塞拉微微開口,語氣落寞:“老師…我們在這裏奮戰,為了什麽?”


    “我找不到繼續拚命的意義,那些士兵也是。”


    “他們被扔在那裏等死,沒有人去管。”


    米塞拉臉色冷冷的,她看著遠處的傷兵們,泛出一股怒意。


    康斯坦丁沉默起來,視線追隨著空中飄落的塵埃緩緩落在地上,好像沉悶的心,隨即沉思道:“不為什麽。”


    “為了已有的秩序不被打破。”


    米塞拉偏頭,眼中閃過一瞬間的嫌惡:“這個秩序真的有那麽美好,值得所有人拚上性命去維護?”


    “我是沒看出來,為了一己私利的大議會把所有年輕人推上戰場,誣陷亂殺了望塔的反對派,這種‘秩序’有什麽值得拚命的!”


    “每次送進工廠的感染者,從來都沒有看見有活著出來過的,我有好幾個朋友…他們都不幸的被城防軍送了進去。”


    “老師…你覺得,這真的公正嗎?薩克多斯的律法就是供那些人摧殘的玩物!”


    “這場戰爭真令我感到羞恥,難道維多利亞的軍隊,就是這樣幫助無恥的薩爾貢暴徒肆意掠奪的嗎?!”


    米塞拉臉色漲紅,直勾勾的盯著康斯坦丁,毫不留情的譏諷著,隨著她的這番話,附近的氣壓變得很低。


    “夠了!”


    康斯坦丁聞言眼神微利,連忙左右看了看,見沒有人注意到這邊,才微微湊近,氣急低聲道:“不要隨便亂說話!”


    “或許現在很糟糕,的確有人受到不公,但你又知道些什麽?”


    “你以為你看到的都是種種的陰暗不公,所以你就可以站在很公正的立場上說些什麽?!”


    康斯坦丁氣悶的胸膛起伏著,瞪向米塞拉,雙眼含淚,意味深長的說出另一番景象。


    “薩克多斯,這座城市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曆史了。它仍然庇護著超過三百萬居民,年複一年在大地上輾轉,你知道要維護這個城區,需要多少壓力嗎?”


    “你知道移動城市能躲開天災,能遷移過後重整旗鼓,但你知道,長途移動需要消耗多少源石嗎?這需要的能源,維護城區溫度,供給市民又需要多少資源??”


    “你隻看到了它的殘酷,它的血腥,它對感染者的剝削,那些財閥的貪婪嘴臉,但我現在可以明確的告訴你。米塞拉…世界上沒有誰敢說,除了薩克多斯以外的城市能把這三百萬居民安置的更好!”


    “奴隸仍然是這座城市的主要勞動力,還有那些工廠裏的感染者,他們共同生產了超過百分之70的價值。”


    “米塞拉,你自詡公正廉潔,你想為感染者解除束縛,你想讓世界變得和平,但是我現在把事情放到麵前來問你!”


    “是的,你可以頒布法案,解放感染者,廢除奴隸製,限製財閥的特權,讓這個城市變得文明不再有壓迫,你結束戰爭,不去掠奪其他土地,這很好。”


    “但我問你,如果城市能源陷入枯竭,附近的資源已經不足以維持城市,你要怎麽解決?”


    “三百萬居民一天需要的糧食是多少?”


    “三百萬居民一天的能源消耗是多少?”


    “三百萬居民一天的日常排放又要耗費多少精力去處理?”


    “如果不強製那些感染者去采集源石,如果薩克多斯沒有販奴公會的奴隸支持;如果沒有城防軍日複一日對附近資源的累積,如果哥倫比亞的外資不再支持城區的維護…如果沒有對荒原資源的充分利用。”


    “那麽當天災襲來時,我問你,你想讓誰去死!誰又願意主動去源石礦區,源石工廠工作?又讓誰去承擔如此高昂的移動城市維護費?又從哪裏運來如此多的,足夠所有人果腹的食物?”


    “到時候要放棄什麽,放棄誰,三百萬市民的何去何從,在天災下後如何在新土地上紮根,難道要由你來決定嗎?!”


    康斯坦丁青筋狂跳,如此狠狠斥責著,令米塞拉不知所措:“我…”


    “總有人以為薩戈門貴族是傻子…”康斯坦丁冷笑著,目光微憫。


    “而他們做的一切,都是這個城市不得不做的平衡手段罷了…你這個狂妄的小子,有什麽資格評頭論足?”


    “難道你建立起的新秩序,就能比現在更好?能強過超過百年的先人遺產?”


    康斯坦丁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沉悶的喃喃自語。


    “薩克多斯至高,薩克多斯至上。”


    “城防軍之槍,林海遊弋者…”


    “不要抱怨了米塞拉。”


    “即使有很多人怨恨我們,我們也要戰鬥到底。”


    “這是為了城市的未來,即使我們是侵略者。”


    “但我們,同樣別無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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