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空間中,彌漫著未知的泣暗。


    一個人型輪廓原地靜默的漂浮著。


    背後綻放墮落的黑色羽翼,和聖潔完全相反。這對四翼散發出不詳的紫色幽光。


    她身上襯著一席用不菲吊飾妝點的華貴漆黑戰袍,不需要多餘的動作就能展現出她的威嚴,身上的吊飾懸在腰間,在空間中左右輕晃,劃出迤邐的光痕。


    目光明明炯炯有神,身體卻若隱若現的閃著虛光。仿佛下一刻就會化為飄散的靈魂消逝在空中。


    枯枝般的黑色犄角從她滑下的紫發中傲然挺立,象征著她還是受詛咒的薩卡茲族。


    和普遍的溫迪戈不同,她的形態並沒有多麽遠離人的標準,反而是精致的五官,冷酷的弧線,麵無表情的抿唇沉默。讓她看起來更像是不易近人的薩卡茲少女——殊不知內在是一個存在了將近四百年歲月的古老靈魂。


    如果李澄來到這裏,看到她的樣子絕對會被震驚到。這個說話極盡惡語,滿腹牢騷自帶混響音質的魔王,竟然是這麽個少女形象。


    抬起那雙泛著妖冶淡紫色的雙眸緊緊看向前方的虛無。洛爾維斯輕微的扇動了幾下四翼,把若有若無的目光投向那更深處的漆黑…


    “小子…做的不錯。”


    “唔嗯,倒是免去本君很多麻煩。”


    一個迴蕩的密雲在虛無中綻開,讓洛爾維斯臉上微微裂出不易察覺的嫌隙。


    “洛爾維斯,你的奪舍失敗了。”


    “哼?聽說你已經能找到脫離沉淪的辦法,也不過隻是這樣而已?”


    一個好笑的音調,冷冷嘲弄道,讓洛爾維斯麵容陰婺下來。


    “哼,摩洛克,你認為我失敗了?”


    摩洛克從密雲中歎息一聲,他隱有期待:“怎麽,你難道還有什麽辦法?”


    “我都看到了,你把你的力量借給了這個小子…但是你並沒有辦法誘導他做些什麽,到頭來你什麽都不是。”


    “哼,一個神明,卻把力量這樣隨便的分享出去,甚至把薩卡茲祭壇的奧秘都泄露了不少。”


    “還有魂霄…我真不敢相信,你下一步是不是要以身相許了?”摩洛克嗤笑一聲,不恥的說道。


    “我說,你這個暴食的家夥,可能是吃東西吃傻了腦子?”


    “你認為本君苦心孤詣營造的局麵僅僅如此而已?”


    摩洛克語氣不屑:“……故作誇張。”


    “你的第二帝國和你一樣,都是那麽妄尊自大,總以為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怎麽,最後你的帝國被那群你瞧不起的人打的支離破碎,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我看你也不怎麽意外啊?啊哈哈!”


    無知,君王也能目光短淺到這個地步。


    洛爾維斯厭煩不已,她不想跟他爭論幾百年前的舊事。


    不過也不代表她要任其侮辱她的帝國,她的子民。


    “嗯哼?是啊。”


    “不過現在還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我真的也很想笑出聲。”


    從容不迫的神態永遠那麽讓摩洛克紮眼。


    好像你從來沒有失手過一樣?


    摩洛克對其姿態嗤之以鼻:“什麽笑話把你都能逗成這樣?自詡理性魔王的家夥?”


    洛爾維斯挑了挑眉,靜謐的抬起手臂揮出一抹光輝,挑釁般的在空中化成一朵紫羅蘭,放在鼻翼間嗅了嗅,語氣繾綣。


    “你知道現在的薩卡茲禁衛叫什麽嗎?”


    “嗯,真的有意思,我聽了以後覺得很有道理。”


    摩洛克的語氣變了變:“叫什麽?”


    “赦罪師。”


    洛爾維斯淡淡說道,隨後誇張的大笑出聲,饒有趣味的勾起唇:“這赦的是哪門子的罪,我想你最清楚了吧?”


    “哼…那又怎麽樣,要不是你在那段時間留下的惡果,我怎麽會鋌而走險?”


    “少廢話,被維多利亞擊敗,葬送整個第二帝國的是你。”


    “而我創造的是第二帝國的盛世,你這個垃圾也配跟我叫囂?”洛爾維斯臉色拉了下來,狠狠地叫罵起來。


    “你少來…”摩洛克咬牙切齒,顯然對這種指責不怎麽買賬。


    “你讓薩卡茲的百年基業淪為笑柄,更是讓皇位懸而未決,現在呢?卡茲戴爾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甚至連三流國家都能隨意拿捏!”


    “讓國家被肢解,被肆意蹂躪,讓薩卡茲的地位變成現在這樣!”


    “這都是因為你這個蠢貨,你怎麽當上的魔王?!”


    摩洛克有些色變,他的語調也急促起來:“你、這和我有什麽關係?”


    洛爾維斯的語氣如同暴風雨夾雜著雷鳴,冷絲絲的帶著怒氣。


    “和你沒關係?!你再說一遍?”


    她的咆哮沒能嚇住摩洛克。


    “你少來!都是因為你的迫害政策,我接手的時候帝國已經衰敗成什麽樣了?!”


    “起義接連不斷,邊疆不斷衰退,卡茲戴爾的人口驟縮!魔劍士大軍早已從內核爛到表皮。”


    “就這樣,你指望我獨自力挽狂瀾不成?”摩洛克氣急敗壞的辯解道。


    “你有保持帝國存續的能力,但是你沒有做到!這就夠了!”洛爾維斯氣憤的將手中的紫羅蘭捏的粉碎。


    “你為了所謂的榮譽主動挑起戰爭,帝國徹底崩壞,唯一的薩卡茲國度就那麽消逝了!”


    “再看看卡茲戴爾,被那群拉特蘭十字軍蹂躪了幾個來迴?我都不好意思損你!”


    真該死。


    要不是自己的身體不允許,她真想現在就出去,把這個自己的繼任後輩給撕了!墳頭也給刨了!


    哼,不過他估計也沒什麽墳頭,好像是被炮艦炸的粉碎!


    一介魔王能死的這麽慘,也是有夠丟人了…洛爾維斯不虞的想著,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唿!”摩洛克也重重出了一口怨氣,他知道自己說不過這個開國太祖,索性開始扔鍋。


    “你居然還對我不滿,你看看奎隆那個家夥!”


    “自己放棄了西邊的土地,和維多利亞的妥協條約簽了多少個?”


    “還美其名曰免遭子民荼毒,要不是他放棄了那麽多領土,到我接手的時候至於這麽被動嗎?”


    洛爾維斯抿起嘴,輕哼一聲:“他沒有保全土地?”


    “他放棄那部分是鞭長莫及的大陸西邊!為了那些貧瘠的荒地同時和烏薩斯以及維多利亞兩個大國撕破臉?”


    “我真慶幸當時不是你在位,奎隆的東遷我一點都不反對。”


    摩洛克啞然,他怒氣衝衝的還想指責什麽,被洛爾維斯不耐的打斷了。


    “夠了,我不想再談這些陳年舊事,已經毫無意義了。”


    “那些時代已經過去,如果我們能重歸大陸,那所有東西都會迴來。”


    摩洛克沉默了片刻,冷靜下來再度道:“你難道有什麽辦法?”


    “當然,我說過,我給他的力量可不隻是這麽簡單。”


    洛爾維斯輕笑,表情永遠拿捏得當,這份從容和優雅或許就是她的標誌,摩洛克心裏不悅,這就是總和她不對付的原因。


    自我的想法永遠都會壓過群臣,他一直認為這就是她失敗的原因!


    “我們這種靈魂體,想要重新降臨無非兩種途徑…第一種是奪舍宿主,第二種也很簡單,重塑形體。”


    “相比於第一種,我更喜歡第二種,他們孱弱的身體我實在用不慣。”洛爾維斯嫌棄的道。


    摩洛克的聲音繼續斷斷續續的傳開:“所以呢?你要依靠什麽?”


    “那個小子奪取的能量根本不足以讓你支持自己的身體重塑,囉嗦半天,不還是廢話?”


    “怎麽是廢話,所以我才我說你蠢!”洛爾維斯抓狂道。


    “他通過我的法術攝取記憶生命的同時,我對他身體的掌控也就更緊幾分,就如同緩緩勒緊的絞索。”


    “我會在這些記憶中摻雜一些其他的東西,若有若無的通過潛意識引導他。”


    “慢慢的,他的思考方式會在不知不覺中和我同步,慢慢認同我的想法。”


    洛爾維斯的眼神暗了暗,這個過程勢在必得。


    “所以他會越來越嗜殺,這在一段時間後會慢慢體現出來,他攝取的力量也會越多。”


    “接著我會通過腐朽之花,收迴這些能量用以為繼,這是個無限的收集循環,直到我可以重新降臨。”


    “這是一瓶名為力量的毒藥,沒人喝了一口之後會忍住不去喝第二口,這樣說你明白了?”


    摩洛克沉默下來,她說的計劃他已經了解了,確實似乎沒有什麽明顯的破綻,不過他口角發笑,嘲弄道:“哼,同化?”


    “這個作用是相互的,他的記憶和思緒也在潛移默化的滲透進你這裏。”


    “你怎麽保證,最後那個改變的不是你?”


    洛爾維斯對此輕笑幾聲:“你認為我會被這個幼稚小子的想法打動?”


    “太可笑了吧?”


    摩洛克沉默了。


    “那就希望能像你說的一樣順利。”


    摩洛克話鋒一轉:“我也不是來和你閑聊的,你的蘇醒真讓我意外。”


    “具體怎麽迴事?”


    這個問題…洛爾維斯心下警覺起來,用狐疑的口吻道:“怎麽,你打算把他們也…”


    摩洛克歎了口氣:“包括奎隆在內,剩下的八位君王也還在沉睡中。”


    “他們漂泊在虛無中,意識混沌不堪,根本就是一潭死水。”


    “這樣下去很快就會化作本源,匯聚到祭壇中消失…”


    摩洛克的語氣軟了下來:“看在他們也都為第二帝國盡心盡力的份兒上,幫幫他們吧!”


    洛爾維斯煩躁不已,現在她自己都衰弱不堪,甚至這個小子的一個念頭都能讓自己吃盡苦頭。


    何談拯救其他的魔王呢?


    她扶額頭痛,冷冷道:“你的殘魂在哪?”


    摩洛克似乎興奮了不少,連忙道:“我被困在萊塔尼亞。”


    “哼,也得虧你沒沉睡。”


    摩洛克語氣慘淡:“這不會持續太久了,我已經瀕臨極限。”


    “維持清醒的力量越來越弱,我能感覺到萊塔尼亞的一些巫術師正在尋覓我。”


    “我需要你的幫助。”


    洛爾維斯閉了閉眼,又是一個糟心事,她默然沉思著現在的可能性。


    “這個小子是個意外,不然我不可能蘇醒過來。”


    “他是被我設下的法術偶然帶過來的。”


    摩洛克大為失望:“也就是說,這小子不是你主動附上去的?”


    “沒錯,正如你說的,我對他的幹涉力並沒有那麽強,至少現在沒有。”


    “我不可能讓他立刻到萊塔尼亞去。”


    洛爾維斯在空中凝聚出一團飄渺的紫色霧氣,朝那個漆黑的密雲送了過去:“先用這些撐著吧。”


    “哼,那還真是丟臉。”摩洛克悻悻然,毫不留情的將那股能量吸了過來。


    “那麽…其他人的殘魂呢?”


    “離你最近的是切西婭。”


    “哼,那個魅惑狂在薩爾貢?”


    “沒錯…洛爾維斯,希望你能找到她。”


    “我會的。”


    “摩洛克…可別先死了。”


    “哼…”


    ……


    ……


    精神鏈接斷開,洛爾維斯發出一陣細微的低歎,似乎是在慨歎,又或者是在深思著什麽。視線飄忽不定有幾分迷茫的意味,不過有持續多久。


    僅僅是幾個唿吸的功夫,她的視線再度凝合起來,腳尖點在虛空中,絢爛的紫光迅速充斥整個空間。原來的漆黑空間隨著紫光的擴散,迅速被紫羅蘭滿滿占據,變成了巨大的紫色花海,一路延伸到更遠的虛無中。


    一念創世,莫過如此。


    洛爾維斯矗立在這個小世界的中央,手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麵全黑的旗幟立在地上,隨著花瓣飛舞和蟲鳴陣陣,高高飄揚在空中。


    她出神的注視著那麵並無圖案可言的全黑旗幟,微微閉了閉眼,而當她再度睜眼的時候。刹那間,這個古薩卡茲君王眼中所擁有的睿智、堅毅、還有無可挑剔的從容就又迴來了。


    奪舍?


    其實她早就可以做到了,在她古老的意誌攻擊麵前,這個年輕小子脆弱的精神不堪一擊。


    但是她不會那麽愚蠢,在自己尚且衰弱的時候就讓自己暴露在這個新世界麵前。


    拉特蘭審判庭的眼睛可無孔不入,這樣做會引來十字軍的討伐。


    他身邊那個紅發薩卡茲也有蹊蹺,那把劍也能貫穿靈魂障壁傷害到她,洛爾維斯心有餘悸,對那股燒灼到這個空間的烈焰感到些許恐懼。


    這個時代的危險猶存,她要讓真正的自己重新降臨於世,而不是在另一副軀殼裏苟延殘喘。


    洛爾維斯伸出纖細的白皙手臂,揮手在身邊浮現出幾個澄亮的球體…裏麵均是李澄過往的記憶。


    她早就看到了“他們”的世界是怎麽被那些長相和他們相似的人玩弄於手掌間的,總是波瀾不驚的表情上終於出現裂隙。


    “我們…原來真的隻是玩物?”


    心下發怵,洛爾維斯以往對世界的認知早已破碎,原來世界真的隻憑隨意捏造想象間…通過恣睢的意識隨便賦予含義,就能真正的在現實的尺度上出現?


    不然要怎麽解釋他們的存在,又要怎麽解釋李澄手上的玩物…那個和他們一模一樣的世界?


    她咬了咬牙,捏碎了那些白色光球,記憶也湧入她的腦海。


    這是最後一批李澄的記憶…她已經窺探完畢。


    她看到了那個世界的都市,人們不必奔波於天災的侵襲。


    她看到了那個世界的農田,即使是炎國最豐饒的沃土都會自慚形愧。


    她看到了那個世界的生活,可以讓現在最奢靡的哥倫比亞都不值一提。


    她看到了那個世界的軍隊,即使是薩卡茲全盛的魔劍士大軍也會被鋼鐵洪流碾碎。


    ……


    她嫉妒了,她發現自己曾經建立的全盛帝國也不及那個世界的十分之一。他們引以為豪的法術體係在那個世界的力量下也不值一文。


    但是她已經掌握了…未來。


    她隻需要蟄伏下去,等待開花的那一天。


    身影隱沒下去,古老的靈魂繼續藏匿在這個年輕的軀殼裏,花海中轉來淺淺的低吟,像是遊人輕快的詩箋般寫意。


    “哼,未來的末日麽…”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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