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波翼此時眼中已有淚光,深吸一口氣,問道:“老伯,事隔十幾年,您如何記得這般詳細?”


    老者歎氣道:“如何能不記得?恩公有所不知,當晚小老兒遇上這般古怪,心裏豈有不怕的?待小老兒迴到酒館中,越想越怕,我尚欠著他們一壇酒,倘若那二人想起這一節目,擔心我去送酒時發現他們的古怪,再迴頭來尋小老兒的晦氣,我這一家老小的性命豈不交代在他二人手裏?是以小老兒第二天一大早天未亮,便讓家人收拾好細軟,趕迴通州老家。隻小老兒一人留下,草草兌掉了酒館,便也趕迴老家去了。在老家待了幾年,日子也不好過,我這心眼便又活了,悄悄迴到閬州打探打探,見並無動靜,便又在城中做起了小買賣,隻是大不如從前開酒館時的光景了。唉,這可真是禍福難料,誰曾想到,當年小老兒高高興興接過那錠銀子,從此便一落千丈了。”


    (按:通州即今四川達縣。唐時有通川、永穆、三岡三縣隸通州。)


    光波翼又問道:“老伯在城中經營什麽買賣?如今又向哪裏去?”


    老者答道:“小老兒每日清早推車,給城裏的酒樓、客棧送去青菜,天黑再幫他們運送泔水。這不,年初丫頭她娘過世了,我年歲也大了,膝下隻有這一個女娃子,在這城裏也無親無故的,萬一哪天早上小老兒起不來床了,怕這丫頭沒個著落,故而才決定帶她迴老家去。”


    “爹……”那姑娘搖了搖老者的手臂,顯然不願聽他如此說。


    老者輕輕拍了拍那姑娘的手,說道:“爹早晚都有那天,是人還不都一樣,有啥不能說的?”


    光波翼拱手道:“還未請教老伯姓名。”


    老者亦拱手還禮道:“小老兒名叫羅有家。”


    光波翼從懷中取出二十兩銀子,放在老者手中道:“羅老伯,這些銀子請您老帶上吧。”


    羅有家忙推辭道:“這可使不得!恩公救我父女性命,尚無法報答,怎敢再拿恩公的銀子!”


    光波翼微笑道:“老伯無須推辭,在下還想請教老伯住處所在,日後或許還要登門請問老伯一些事情。”


    羅有家忙說道:“小老兒家住通州城西二十裏外的塘口村,恩公有事盡管來問便是。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尊名?”


    光波翼點頭說道:“在下獨孤翼,多謝老伯。趁著現在時候尚早,請兩位盡快趕路吧,這裏我自會料理妥當。日後若有人問起今日之事,您老隻說一路上順順當當,並未見過任何人。”


    羅有家忙點頭稱諾,和那姑娘又要拜謝光波翼,被光波翼一把拉住,父女二人這才戰戰兢兢地去了。


    待二人走遠,鐵幕誌方走出來,光波翼心中尚未理清頭緒,故而並未告訴鐵幕誌適才老者所述之事,隻與他一同掩埋了河道中四具屍首,並為四人誦咒超度。


    料理完畢,二人方縱起身形,少時便趕到閬州城中。進城之後,二人放緩腳步,徑向城西而來。


    登上南樓三層,西觀閬水,北望閬苑,光波翼想起父親在此樓所作的那幅畫,不禁心中酸楚。正望著閬苑中的鳳凰樓出神,忽聽背後有人叫道:“鐵幕兄!”


    迴頭看時,卻是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鐵幕誌忙迎上前去見禮,並為光波翼引見。原來此人乃是海音族忍者穀凡,日常便奉守在利州至閬州一帶,搜集情訊,傳放信令。此人離開幽蘭穀已有十載,故而光波翼並不認識他。鐵幕誌卻曾奉命外出辦差,與他打過交道。上次七手族忍者工倪隨李義南與孫遇南下,便是此人受工倪的七弟飛虹之托,傳信給合州的穀子平,令其接應三人。


    穀凡向光波翼施禮道:“原來這位便是侍禦史大人,失敬。”


    光波翼忙還禮道:“穀兄切莫如此稱唿,折殺小弟。隻不知穀兄如何得知小弟之事?”


    穀凡看看左右無人,低聲迴道:“兩位有所不知,光波兄受封之事,堅地長老於數日前已傳令發布東、西、南三道各邑,令各道兄弟全力配合光波兄剿滅反賊,若有差遣,我等必當盡力而為。”


    光波翼道了句“原來如此”。


    穀凡又道:“不過曆來聖上皆不問忍者內務,怎的近來連封兩位忍者官職?”


    光波翼搖搖頭道:“聖意難測,且不說這個,難得在此與穀兄相會,咱們尋處酒家小聚如何?”


    穀凡稱道:“正好,這南樓旁便有家‘迎貴樓’,酒菜皆屬上品,不如便去這家,我做東,為兩位接風。”


    光波翼與鐵幕誌均點頭稱好。


    三人在迎貴樓二樓一間雅室落座,光波翼見這酒樓桌椅擺設悉皆富麗堂皇,難怪喚作“迎貴樓”。


    待酒菜上齊,大家舉杯互敬了一巡,光波翼問穀凡道:“穀兄常在這一帶走動,近來此地可有北道的動靜?”


    穀凡放下手中筷子,說道:“我正要告知光波兄,近來從綿州、利州等地均發現禦鶴族忍者蹤跡,該族一向退隱山林,不問國事,不知為何最近忽然頻頻現身,多次發現他們乘鶴東飛。更有件怪事,前些日子,西牛貨道忍者風陸機竟與一位禦鶴族忍者比試了忍術。”


    “哦?”光波翼與鐵幕誌均感奇怪。“風陸機應是風長老的族人。”光波翼說道。


    “正是。”穀凡應道,“風陸機乃是途徑鬆州時,無意中見到一人乘鶴飛過,便尾隨他到了扶州翠海,待他落地後,遂上前與他攀交,又請他吃酒,二人不覺熟絡了。風兄弟便探他底細,哪知他絲毫不肯透露。風兄弟便大笑,主動亮明身份,還說:‘我知你定是禦鶴族的忍者,何必躲躲藏藏?’那人便也笑說道:‘風兄既已知曉,我鶴青雲也不必瞞你。咱二人既然情趣相投,隻管吃酒言歡,其他勿論。’風兄弟再要問他,他便有些著惱,對風兄弟說:‘我當你是朋友,才與你吃酒,你怎的隻顧探我底細?也罷,我知你族中以風行術聞名,今日咱們便比試比試,看是你的風行術快,還是我的鶴兒快。你若贏了我,我便有問必答。’風兄弟便答應了他。他二人從翠海口子,一路奔到岷州,竟是不分勝負。那鶴青雲便說:‘我禦鶴族藏身翠海幾十年,忍術一度失傳,剛剛接上這法脈,想來尚未純熟,否則怎會贏不得你?不過你也並未勝過我,咱們隻算個平手,後會有期吧。’說罷便飛走了。”


    (按:扶州翠海即今之九寨溝。九寨溝古時屬南坪(古稱羊峒,分為上、中、下羊峒。九寨溝屬中羊峒),稱為九寨溝或翠海。唐高祖武德元年(618年),屬扶州所轄,隸鬆州都督府,屬隴右道,後改屬劍南道。先後於儀鳳二年(677年)和大曆五年(770年)兩次沒入吐蕃之手,宣宗大中二年(848年),節度使鄭涯將其收複。)


    光波翼沉吟道:“的確有些蹊蹺。前日在京城東內苑,禦鶴族忍者便現身相助賊人,如今紛紛東飛,莫非又有陰謀?”


    穀凡又道:“更怪的是,那鶴青雲怎說他族中忍術一度失傳?又怎的接上了法脈?”


    光波翼道:“當年禦鶴族長鶴野天率眾歸隱山林,或許自斷忍術傳承亦未可知。隻是他的後人又如何接上了法脈?除非……”


    “除非他們找到了百典族人。”鐵幕誌插道。


    “不錯。”光波翼點頭稱是。“三道長老已經知曉此事了嗎?”他隨即又問穀凡道。


    “皆已知曉,風長老已命人追查此事。堅地長老尤為重視,特加派了數人往扶州一帶追查百典族人下落。川長老那邊我倒不知有何舉動,相信自會派人追蹤禦鶴族忍者行跡。”穀凡答道。


    “好。”光波翼手按桌麵道,“我二人便在此多留些時日,看看能否查到些線索。”


    “這閬州當真是牽絆之地。”光波翼心道。此番西來,未到閬州便聞說父親遇害往事,甫一進城,又聽到百典族消息,心中不免百感交集。當下光波翼便與鐵幕誌和穀凡二人好一番痛飲,那二人哪及他海量,不久便住了杯,隻他一人豪飲不絕。


    飯後二人辭別穀凡,在城中尋了家客棧住下,此後月餘間,便在閬州、綿州、利州一帶細細查訪。


    這一日,二人又從穀凡處聽說,盯守翠海口子的探子來報,每隔七日便有一名禦鶴族忍者飛向鬆州方向,隻是將到鬆州時,禦鶴忍者必乘鶴高飛入雲,無法追查其行蹤,已連續五次皆是如此。


    光波翼心下奇怪,遂決定與鐵幕誌親往翠海一行。


    到得翠海,二人計算明日便當有禦鶴族忍者乘鶴飛出,但聽說他們每次出行時辰皆不相同,二人隻好夜間守在翠海口子外,隨時留意。光波翼同鐵幕誌商量,夜間由鐵幕誌值守,次日光波翼追蹤禦鶴忍者去鬆州,鐵幕誌便留守此地,深入翠海查訪禦鶴族藏身所在。


    一夜無事,次日天一亮,光波翼便起身守望,誰知等到正午亦不見動靜。待過了午時,忽聞一聲鶴唳,隨即一隻灰鶴從空中飛過,鶴背上正跨坐一人。


    光波翼忙飛身追了上去,並不敢跟得太近,好在這一路都是密林岩嶺,並無人跡,既易於藏身,又可盡情放開腳步。


    一氣兒向西南奔出二百裏,方接近鬆州城。光波翼知那灰鶴又要高飛,四下觀看,見這鬆州城三麵並無峻嶺阻隔,唯獨西麵至西南靠山。那禦鶴族忍者若要高飛,必是怕人窺見他行蹤,況且他總要落下地麵,不會一直飛到雲霄殿上去,如此看來,他必是要越過這鬆州城,飛到西南山中去。


    念頭甫過,那灰鶴已陡然斜刺攀高,很快便消失在雲中。光波翼更全力放開腳步,並不進入城中,而是從東麵繞過鬆州,直奔到鬆州城西南六七十裏外的山上,在山頂擇了一處視野好處藏身,見那山後竟是一座峽穀。


    不多時,果然見那灰鶴飛了過來,卻比光波翼晚了片刻,直衝向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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