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3月28日,伊斯坦布爾。


    古時稱君士坦丁堡,於拜占庭帝國時期是為希臘文化與基督教世界的中心,雖然與羅馬天主教廷不和,在第四次十字軍東征中遭洗劫,被東方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攻破,然後成為□□教的統治中心。


    惡的少年坐在深淵的鍋爐裏,透過另一個自我看向外界,是身處地獄的囚徒在眺望人間。


    他喜歡(討厭)這座城市,作為中亞大陸進攻歐洲的橋頭堡,伊斯坦布爾經曆過太多戰火。


    古羅馬帝位之爭,基督徒們的征戰,以及偉大的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亡者們的怨恨與投擲出的血與火滋長了此世之惡的躁動。


    “安靜。”


    宛如君王的敕令,騷亂的黑泥瞬間平息,宛如最刻骨的畏懼,一如至高的禮敬。


    言峰綱吉:“都已經死了還不忘排斥異己,看你們這沒出息的樣子。”


    人類究竟能無知到何種地步,所謂的互相理解不過是笑話,直到死後靈魂化作殘骸也要征戰不休。


    細細嗦嗦的聲音投向頂端的白發少年。


    言峰綱吉:“你們已經知曉了,這世上不存在救贖,也沒有天堂。”


    少年語氣平淡的說著,神態也非常平靜,然而這份平靜卻形如最真誠的悲憫。


    “你們曾經付諸一生的信仰,為之爭鬥的理由都可以拋卻了,不過,即便如此也無法遺忘憎恨,就如野獸一般盡情撕咬對方吧,我準許了。”


    仿佛領獲神的恩準,黑泥急劇流淌,是為混攪欲望的漩渦,死的殘片粉碎搓磨,罪惡怨念消磨殆盡,化一為零。


    以徹底的消亡為代價逃離此世之惡的因果,或許算得上一種另類的救贖。


    白發少年旁觀著毀滅,燦金瞳孔倒影著波瀾起伏的海淵。


    “我不是你們的神。”


    言峰綱吉無奈的說,神情透著疲憊與厭倦。


    “我不會準許你們向外界複仇。”


    所以讓怨念纏身的靈魂碎片消亡已經是他唯一能做到之事。


    火焰被點燃了,與此世之惡如出一轍的暗色,黑泥迫不及待的投入這摧毀它們精神的火焰,好似步入了榮光。


    即使少年不肯承認,它們也早已經認可了他是為神明。


    如果不是神,又有誰會墮入這地獄的熔爐,賜予它們替贖。


    言峰綱吉卻發自內心的厭惡自己的命運,因為無論誰都可以解脫,無論誰都可以逃離這欲望的漩渦,唯有他不能。


    少年坐於虛空的王座上,煌煌燃燒的火焰是為他心底最崇高的怒火。


    他既是主宰一切的君王,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囚徒,他心底對於世界的憎恨絲毫不遜於下方的惡。


    言峰綱吉近乎是貪婪的看著吉爾伽美什,他名義上的從者。


    王者帶著變成了傻瓜的善(我)漫步在伊斯坦布爾的金角灣。


    羽翼潔白的海鷗遊蕩在天際,聖索非亞大教堂青藍的圓頂屢曆滄桑,聳立的四柱塔刺破天空,宛如上帝之城。


    王,少年咀嚼著這個詞匯。


    他的王,燦爛的晨曦比不過你的發,醉人的美酒抵不過你的雙瞳,就連那可憎的冷漠也讓他著魔。


    心中對於王者的熱愛(痛恨)灼烤著言峰綱吉的心靈,因為吉爾伽美什也是為了懲戒人類,被束縛於天上無法解脫的被創造的王,英雄王卻是如此驕傲於他的職責。


    這究竟有多麽惹他厭憎(摯愛)啊,這份心情該如何形容,他是如此仰慕(妒忌)這份與生俱來的尊貴,仿佛遇見了此生唯一的奇跡。


    猩紅的詛咒於少年身上擴散,仿佛汲取他愛意而生的玫瑰藤蔓,化作包裹身體的針刺一般的疼痛。


    因為地獄裏容不下真誠的人之愛,這詛咒來自此世之惡的反噬,屬於它們的神怎能去愛外麵的人。


    您隻能被綁縛在這裏,黑泥如此懇求叫囂。


    隻要留在這裏,您就是至高的君王,無上的神明。


    然而被它們祈求鞭策的少年卻絲毫不顧及這份因愛(恨)而生的詛咒。


    言峰綱吉坦然接受了一切,這很好,他也正需要這份痛苦保持清醒,將愛與恨分離,飄忽的愛給予善(我),沉重的恨留給自己。


    人能為了內心痛恨之人受苦嗎?


    少年用行動給出了答案,為何不能。


    苦痛要比溫柔的嗬護更能夠淬煉他的精神,鍛造他的靈魂,讓他找尋到人生的真意。


    不是被命運硬塞過來的力量,也不是被此世之惡簇擁崇拜的王權。


    而是僅從他唯一的自我,隻由他內心引發的真實。


    他要將吉爾伽美什從冰冷光輝的王座扯落下來,讓嘲弄人世的英雄王為了凡人的悲喜狼狽不堪,如此方才能夠宣泄他心中的恨意。


    為了這個目標,善(我)也是被他精心操縱的傀儡。


    而現在,他終於快要接近成功了。


    …………


    為何,感受不到任何喜悅。


    他的另一人格與王者討論著說不完的話題,古老城市的曆史傳說,隨風逝去的文明迴想。


    他們是如此的契合,一向自我的吉爾伽美什竟也配合著放慢了步伐,傻乎乎的善卻沒有一點自覺。


    言峰綱吉恍然間發現英雄王竟為了他磨合調整了許多習慣。


    行於左側卻又微微向右側偏頭,便於隨時觀察他的神態。


    總是放鬆垂落的右手,為了能在任何時刻與他十指相扣。


    隨性高傲卻又透著不羈親呢的語調,隱隱帶笑的嘴角。


    他還愛(恨)著吉爾伽美什,少年撫摸心口,他對自己的心意確信無疑,纏繞上靈魂的宛如烙印的疼痛也證明了這一點。


    但是,


    他(善)看向世界的目光充滿了寬容與善意。


    他(惡)卻隻能看到一座破敗的廢墟之城。


    又一次吊詭的因果扭轉,他(惡)突然開始無法承認他(善)也是為自己了。


    你是在可憐我嗎?


    言峰綱吉透過另一個自我看到英雄王珍愛的眼神,充滿體貼的動作。


    吉爾伽美什知曉他究竟有多麽小心翼翼嗎?


    仿佛在迎接一抹會被溫熱融化的新雪,於是在碰觸前先用刺骨的寒冰降□□溫。


    宛如在看守一縷會被微風吹滅的火苗,所以即使被熱力灼烤也不敢讓雙手遠離。


    這是你愛著我的證明嗎?


    卻已經分辨不出了,惡的少年早已忘卻了名為守護珍惜的愛是何種模樣。


    唯餘憎恨的靈魂也隻能理解伴著傷害與死亡的毀滅之愛。


    亦或是沾滿了汙濁□□的侵略之愛,能讓他勉強觸摸到那感情的邊緣。


    白發的少年身體蜷縮起來,如同被難以承受的重壓彎曲了背脊,身體遭受的折磨比不過他心中的萬一。


    因為他終於醒悟了內心最真實的渴求,卻也在瞬間領悟到他永遠不可能獲得那結果(真實)。


    隻是想要一位陪伴同行之人,如此單純的心意被他塑造成了這幅可笑的樣子。


    言峰綱吉深知他已經獲得了一切,同時也失去了一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瘋狂的大笑著,笑出了眼淚,晶瑩的淚水墜入渾濁的泥濘中,不見了蹤影。


    “拜托了,求你了,請憎恨我吧,請懲罰我吧。”


    憎惡我這不知羞恥的可憐囚徒,如此不擇手段的玷汙了你的光輝。


    我的王。


    撕心裂肺的唿喊無法傳達到彼方的世界。


    善的少年突兀停住腳步,湛藍的天際線描摹出城市的輪廓,他看到一隻候鳥停駐在清真寺月牙形的尖端,心中突然泛起了一股憂傷。


    吉爾伽美什與小禦主交握的手收緊了一瞬,這喚迴了少年飄向遠方的心情,


    “抱歉。”


    他還以為是自己的停步惹惱了英雄王,


    “我們繼續走吧。”


    吉爾伽美什卻隻是低頭看向言峰綱吉浸滿了溫潤柔情的眼眸,伸出的手停駐在少年的瞳孔上方,仿佛即將觸碰泡影之夢。


    言峰綱吉:“怎麽了?”


    少年的眼中是最真實的疑惑。


    吉爾伽美什:“沒什麽。”


    王者收迴了手,情緒似乎低落了下去,這幅落寞的表情對於這個一向驕傲的英靈來說真是太罕見了。


    言峰綱吉被好奇心幹擾得看向對方,他因為心中愛意前所未有的想要了解這個心思難測的男人,卻因為不想打擾對方的心情強忍住探究的欲望。


    吉爾伽美什:“綱吉,你會因為我更看重你的另一人格而怨恨我嗎?”


    王者的聲音充滿了疑慮,如同每一個陷入感情煩惱裏的普通男人。


    言峰綱吉:“沒關係,我與他和解了。”


    少年嗓音輕快如飛翔的雀鳥,


    “他也是我,我已經能夠認同這一點了。”


    吉爾伽美什:“是嗎。”


    王者不置可否的垂下了頭,睫毛落下了一片暗影。


    然後等到英雄王再次抬起頭,他的眼中去除了一切陰霾。


    “繼續啟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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