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天性既為眾生惡性的體現,使命隻為破壞而誕生的小小怪物的自白。


    為什麽,他會以傷害的方式表達在意。


    為什麽,他能用殺意替換愛意。


    為什麽,越是重要的東西反而會讓他產生越加強烈的破壞欲。


    明明他眼中看到的所有人都選擇守護自己珍寶,為什麽隻有自己不同。


    無法理解。


    想要守護的心情是什麽?珍惜是什麽?美好是什麽?愛是什麽?


    不明白。


    他能夠理解的隻有一件事。


    那就是他是這個世界的異常,異類,異物,是不應誕生的怪物。


    連他自己(善)也否定著他(惡)的存在。


    多麽可笑的現實,無盡怒火充斥著躁動不安的心緒,若自己是為異常,那就將整個世界變作異類的搖籃吧。


    他是因為被否定才想要破壞,還是因為渴望破壞才會被否定,早已經辨不出一切的因果了,他唯一能夠肯定的是人類的宿業。


    人心中有一顆惡的種子,有的人選擇掩埋深藏,有的人卻放任其自然生長,開出豔麗淒絕的惡之花。


    多麽美麗,讓他想要肆意采摘的由惡之土壤催生出的人性之花。


    “哼,在你看來殺戮人類的行為不過是在摘取花朵嗎?”


    金發赤瞳的王者如同一座莊嚴的神像,佇立在輝煌的光芒與深邃的暗影之間,嘲弄世人的傲慢神情裏好似又透著一絲淡淡的悲憫。


    他知道這是錯覺,自身錯亂的情緒總是會讓他誤解英雄王的形象,將對方與各種奇怪的意象混合在一起。


    “連你也無法理解嗎?”


    他看向吉爾伽美什,看著王者身上肆無忌憚恣意生長的金與紅,宛如火焰盛開的絕世之花,將英雄王的模樣也一同暈染成絢爛的顏色,宛如活著的黃金,星光也會在他麵前失色。


    “哈哈哈哈哈,無法理解,你是在小看本王嗎?嗯,還隻是個幼稚的孩子啊。”


    “怎麽,說你是孩子有什麽不滿嗎,看到好東西就想著要據為己有,難道不是孩童會有的行為嗎,不過這樣一想好像連本王也沒有資格說三道四了。”


    在他看來,吉爾伽美什是一個奇怪的人。


    王者毫無疑問具備了惡的因素,心靈綻放著他至今為止見過的最為瑰麗妖豔的惡之花,和別人的完全不在一個層麵上。


    然而英雄王卻絲毫不認為自身為惡,所以就連作為怪物的他也不被放在眼裏了。


    每當他一想到這裏,心中就泛起暴戾猖狂的怒火,如同被冒犯了威嚴的君王,隻想以死刑論處這看輕了他權威與決心的狂徒。


    “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


    卻隻是被吉爾伽美什迴以輕蔑的眼神。


    另一個他(善)認為他(惡)愛上了英雄王,這讓他又一次想大聲嘲笑那個腦子徹底壞掉的家夥(善)。


    沒錯,就連自認為是怪物的他(惡)也會認為他(善)是更加非人的東西,明明是堆疊在異常之上的錯誤,卻連己身是為異類的認知都沒有。


    既然他的殺意與愛意會互相流轉,那麽特意去分辨它們就是多餘的舉措了。


    看見了美麗的惡之花,殺意由此而催生,被強行止住殺人的衝動,愛意因此而泛濫。


    無論緣由自何處而來,沉積於內心的怒火必須要釋放。


    怪物就要有作為怪物的自覺,如果連這僅有的自我都不去展現,不忠實的承認自己的破壞衝動,那麽究竟還有什麽是真正屬於他的東西,他可不想成為連虛偽的名都不是的無。


    所以他會去抗爭,去叛逆,去反製,去擄奪,去侵略,如果力量不足,那就鍛煉武力,缺乏抗擊的籌碼,那就連自身也壓上賭桌。


    想盡了一切辦法,用盡了一切手段,隻為了能擁有那顆最美的惡之花,因為這是他的本能,屬於他的謀殺(求愛)行為。


    他如此貪婪的渴求吉爾伽美什的一切,無論骨,肉,血,狂傲的精神,孤高的魂靈。


    他偶爾會與吉爾伽美什親吻,是沒有一絲溫情,如同野獸撕咬獵物般兇猛的進攻,侵吞掠奪彼此的□□。


    精純的魔力被輸入到身體中,會讓他產生自己真正擁有了什麽的錯覺。


    雙臂懷抱著的身體既灼熱又寒冷,英雄王熾焰的紅瞳宛如酒色沉醉,卻又帶著可憎的冰冷審視,宛如搖動著火焰的鑽石。


    王者從始至終都有一部分靈魂居於高處俯瞰著自己,他能夠理解這種脫離之感,因為他也是如此。


    哪怕是在最失控瘋狂的時刻,他也沒有停止過思考,自己的所作所為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渴望嗎?


    這是生性獨善的他絕不會去考慮的東西。


    他(善)僅僅隻是將他(惡)當作不應存在的東西而厭棄著,這樣想來說不定他(善)的性子其實非常懶惰。


    因為知曉己身的異常,才會懷疑這異質的源頭,隻是將其簡單的歸類於此世之惡的影響那就顯得太淺薄了。


    他通常會覺得總是叫囂著殺戮,懲罰,死亡的此世之惡非常愚蠢,即便隻是為了將自己與單薄的惡意碎片進行區分,也要找出本心。


    “綱吉,你喜愛這個世界嗎?”


    吉爾伽美什如此向他詢問了,在宛如祭壇的黃昏之中,瀕死的太陽逐漸沉沒於它鋪陳的血色裏。


    “當然了,我愛這個世界,愛到想要破壞她,殺死她,將她變作永恆徘徊血與火的地獄。”


    他如此迴答。


    英雄王於是露出他獨有的輕蔑又嘲弄的笑,雙眼卻好似蒙在一片薄霧中,既溫柔又殘忍,映射著昏黃的光線,


    “本王果然沒有看錯,隻能去愛自己所有物的性子,既然你如此宣稱了,就說明我們會是注定殺死對方的敵人。”


    那是第一次,他被吉爾伽美什正視,承認了自己的存在。


    難以描述當時感受到的狂熱喜悅,如同飲下一杯致命的毒酒,宛如在親吻撕咬自己心髒的猛獸。


    他甚至在那一瞬間認為自己真的愛上吉爾伽美什,就連王者冷酷的眉眼在他眼中也變得可愛了。


    等到他又一次恢複清醒的意識,周圍已經是一片狼籍,塵灰與血漬遍布身體。


    他和英雄王像是已經精疲力竭卻仍互抵著頭角的公牛一般對視著,幽暗寂寥的夜色撲滅戰鬥時激昂的熱血,卻蓋不住心中燃燒的火焰。


    率先收迴視線的是吉爾伽美什,


    “嘖,這也太熱情了。”


    那仿佛敗退的表現讓他感到非常不滿,不由得出聲挑釁,


    “怎麽,你這是要認輸嗎?”


    然而王者隻是抱著手臂一臉冷淡的評判著,


    “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吧,綱吉,將雙瞳點亮,仿佛連靈魂也拿來作為材料灼燒的強烈渴求之態。”


    “雖然我不討厭這種程度的熱忱,但是表現得太過頭了,就連本王也會感到有些吃不消啊。”


    表情?他伸手撫摸上自己的臉,哪怕不看也能夠知曉,那副扭曲至極的喜悅與充滿了憎惡的瘋狂,一定是非常醜陋的姿態吧。


    高漲的心情像是被澆上一盆冰水,他那時是否有表露出狼狽不堪的神態呢,不知道。


    明明已經有了作為怪物的認知,為什麽他還是會在被拒絕時,體會到類似感傷的低沉情緒呢。


    吉爾伽美什在看他,如同看著一個在舞台上獨舞卻不被觀眾認可的醜角的表演,用漠然又憐惜的眼神。


    言峰綺禮是他遇到的第二個奇怪的人,心中開著一朵瀕臨枯萎的紫陽花,所以神父不斷撕開傷口,用自己的或別人的血澆灌它,看著它半死不活的掙紮。


    因為那副可憐的樣子,所以連他也提不起斬斷花莖的興致,雖然也有另一個他(善)拒絕殺戮的成分在裏麵。


    “原來如此,這個世界在你眼中是這樣啊,既然如此,你有看過屬於你的花嗎?” 言峰綺禮的提問非常有趣,也間接透露出他殘忍的本性。


    “不能,我唯獨看不到自己的,不知道是看不見,還是原本就沒有那顆種子。”


    而這或許是他作為天生怪物的又一個有力佐證。


    言峰綺禮:“是真的看不到,還是你不想看。”


    神父用穩重且高深莫測的語調說著話,


    “你在拒絕承認你還具有人性的部分,這究竟是因為你在恐懼會成為真正的人類,又或者你是在恐懼自己與普通人完全相異的本性。”


    “前者會讓你墮入因殺戮而生的罪惡痛苦的深淵,後者會讓你體會到被全世界拋棄的絕望。”


    “而天生以殺人為業的真正怪物是不會有這樣的煩惱的。”


    他無法反駁言峰綺禮,所以也不得不開始思考神父話語中的邏輯。


    如果要說他(惡)與他(善)最大的區別,其實也不單純是善與惡的二元對立,其中還有靜態與動態的差異。


    他(善)會隨著環境變化而隨波逐流,從來不去思量自身行為的合理性,探究自己做出何種選擇的原因。


    然而他(惡)卻對世間的一切感到新奇,也會時刻評估自己的選擇究竟出於那一種意誌的起源。


    “我絕對不是人類。”


    他語氣鄭重的訴說自己的理念,


    “這世上不會誕生出我這種以破壞為本能的人類,即便自認為是異類的你也與我完全不同。你想要的是撕開傷口,我渴求的卻是完完全全徹底破滅的結局。”


    他與普通人的視角完全不同,並不是因為無法承受扭曲的情感而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他天生就喜歡抹殺人的生命,好似折斷一顆拚命生長的植物。


    即便是言峰綺禮也有在通過挖掘痛苦的方式尋求人性的高貴,那麽他想要將一切破壞殆盡的願望究竟能獲得什麽報酬,完完全全的虛無究竟有什麽意義。


    每一次想到這裏,心靈上的痛苦就開始了新一輪的折磨,他在可笑的尋求自身的存在意義,因為他是除了一份破壞本能之外就一無所有的狂徒。


    拯救了他在虛無的深淵中如幽靈一般無盡徘徊的,是吉爾伽美什的生存方式,和王者那一句承認了他宿命的斷言。


    “我也不是單純的怪物,因為我不會否認我的一切源於人類,是人性中最惡劣部分的體現,而這讓我與人的距離並沒有那麽遙遠。”


    沒錯,他可以由衷的向所有人宣稱,他喜愛這個世界。


    這個會讚頌善良,公平,正義等一切人類眼中美好因素的世界。


    他喜愛這個終將會被他毀滅掉所有善良,公平與正義,將一切人類眼中的美好徹底粉碎的世界。


    雖然他一無所有,但是他會去珍愛他終將會獲得的一切,以破滅的方式。


    他果然是吉爾伽美什的敵人,他們注定要殺死彼此。


    英雄王將世界看作是自己玩耍的庭院,而他將世界看成是滋養惡之花的苗圃。


    他們當然會想要去除對方的存在,至今為止沒有讓戰鬥發展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也不過是出於對罕見同類的微弱憐憫心。


    然而軟弱的妥協也就到此為止了,他隻是因為太過弱小才被放過了。


    既然吉爾伽美什已經意識到他成長為了能真正動搖王者權力的巨大威脅,一定會下定決心毫不留情的殺死他吧。


    這沒有什麽奇怪的,草原上的獅王會驅逐殺死影響它地位的更年輕健壯的雄獅,人類君王也會狠心消滅掉侵占了他權力的後繼者。


    他因為這領會而感受到了致命的狂喜,為了吉爾伽美什那不是出於拒絕,而是因為承認才出現的微妙殺意。


    他是如此沉醉於那玷汙了王者榮光華冕的罪惡鮮紅,如同為閃耀的黃金寶座塗抹上褻瀆的印記。


    他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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