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不容易將險些糊鍋的食物拯救出來,端著盤子轉身的時候,就見到觀言抱著兔子正笑得開懷,他不由愣住了,怔怔地看著觀言,好像失了神,觀言卻隻注意著他盤子裏的食物,似是被食物的香氣吸引住了問:“這是什麽肉,好香。”他話音才落,伸手就去撈了一塊塞進嘴裏,這番舉動令那人再度一怔,好似根本沒想過眼前的人見到自己絲毫沒有畏懼感,當然這本就是觀言左思右想好的,他覺得必須設法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免得對方一味覺得自己見到他會情不自禁感到害怕而再一次丟下盤子逃跑,觀言甚至慶幸他自己本就長著一張挺有親和力的臉,不像是應皇天那樣一見就高傲得令人不敢接近。


    “給我吧,我端出去。”觀言見那人仍是沒反應,又去搶了他手上的盤子端過,然後迴頭笑著對他道:“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們。”


    那人顯然又因觀言的笑容而失了神,當觀言離開好一陣都還愣在原地,觀言忍不住又撈了幾塊肉吃起來,但他並未迴頭,他知道這件事得循序漸進,不能太心急表露過了頭。


    於是連續幾日,觀言都在晌午時分帶著小兔子來炊事屋玩耍,趁機接近那人說幾句話,盡管那人從未迴話,卻也一次比一次顯得放鬆,這一日,觀言等他做好飯菜,更是拉著他一同坐到石桌邊,他之前就趁那人料理食物的時候擺好了碗筷,放小兔子在一旁吃草,然後等那人一起來用餐。


    那人坐著好半晌沒動,看著觀言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在觀言的催促下才拿起了碗筷。


    觀言見狀問他道:“你叫什麽名字?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人扒了滿口的飯,聽觀言這樣說,他咽下了口中的食物,沉默半晌,然後搖起了頭。


    觀言不確定他搖頭的意思,看起來像是忘記了,又像是感到有幾分茫然,更像是不願提及,而這幾日下來足夠觀言確定好幾件事,其中有一件便是此人就算是狌狌之神,他也絕非神明,而是曾經以人的姿態與人一起生活過,無論是他煮飯吃飯時的樣子,還是他澆花種菜喂小兔子的樣子,無一不透露著他曾經的經曆,沒有神明會是如此充滿了煙火氣息的,更沒有哪個神明能將食材煮得如此美味,如果是,那麽他也應該是食神才對,而非什麽狌狌之神。


    “沒關係,我叫觀言,你會寫字嗎?”觀言說著,蘸了醬料在石桌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人看著石桌上的字半晌,忽地也學著觀言的模樣,蘸了醬料在石桌上劃了幾道,隻是這幾道好像是亂劃出來的,觀言看不明白到底是什麽,那人劃了幾下,似是也不知道自己要畫什麽,手指便停了下來,然後有些茫然地看著桌上的痕跡。


    觀言不禁輕拍他的手道:“吃飯吃飯,你隻要能明白我說的話,就足夠啦。”他拿起抹布輕輕擦去石桌上的醬料,哪知正要擦到“觀言”二字時,卻被那人反手拉住,觀言一怔,就聽那人好像發出了類似“言”卻更接近“欸”的聲音來。


    “觀言,我的名字叫觀言。”觀言重複著自己的名字道。


    “欸……欸……”那人卻始終無法發出正確的吐字,隻是“欸、欸”聲而已。


    觀言看向他微微張開的嘴巴,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就好像他的……那人又“啊”了幾下,觀言看著他頓時一驚,險些從石凳上跳起來。


    “你的舌頭……”觀言蹙起了眉來,他仔細看著對方張開的嘴巴,再度確定了一件令他感到難過的事實,原來他早就沒有了舌頭。


    那人卻似是並不知道觀言指的是什麽,他隻是看見觀言忽然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以為是自己的緣故,不禁閉上了嘴低下頭,不再吭聲。


    觀言敏感地察覺到對方低落的情緒,連忙又笑起來,指了指飯碗道:“別難過,還是先吃飯吧,你做的菜那麽好吃,涼了可不好。”


    他的笑讓那人的陰霾一掃而空,又低頭“吭哧吭哧”無心無事地扒起了飯來,觀言再度確認他是聽得懂且能理解自己說的話的,但這好像隻是本能,一旦輪到他表達就完全失去了這樣的能力,這是讓觀言感到疑惑和不解的地方,隻因明明表達能力也應該是本能,就算他被剝奪了說話的能力或者並不識字,也應該不妨礙他表達才是,可現在,他似乎隻剩下做飯種花種菜的能力,和喂飽自己以及他人的能力,更多細膩的感情也隻有通過這些來透露,卻無法通過他自身將之表達得更清楚。


    越是了解,觀言反而越覺得疑惑,如果他就是狌狌之神,那到底是什麽緣故使得他兇性大發起來?之所以如此認為,是因觀言已在林中住了將近半個月,而這半個月下來,他還從未見過有其他人的影子,林中一草一木,每一處山穀山洞對於那人來說都熟悉非常,顯然這就是他的居所,包括自己也在他的照料之下,那麽試問又有誰會毫不顧忌地對自己的居所肆意糟蹋,任屍體和鮮血充斥其中?雖然因為需要食物的緣故他也會在林中狩獵,可他的狩獵相當聰明,用的是陷阱和弓箭,絕不會將獵物弄得血肉分離,看起來殘忍又血腥,然後讓它們弄髒自己的住處。


    觀言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跟那人的相處卻越來越自然,無論是煮飯、種花、沐浴,甚至是打獵,觀言任何時候出現,他都不會再逃跑,而是把觀言當成理所當然的存在,就像是林中的每一棵樹,每一朵花,每一個小動物一樣的存在。


    唯一讓觀言不適應的仍是男扮女裝的問題,他甚至不能好好地去到河水裏洗個澡,其實他也有考慮過幹脆換迴來,隻是又怕功虧一簣,於是他隻能繼續忍耐和等待,幸而先前每一起殘殺事件發生都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距離他擺脫女裝也隻是時間問題,另外這半個月來觀言已將他所能走的地方都走遍了,卻並未找到最關鍵的地點,那就是新娘子們被害的地點,他先是仔仔細細搜查了一遍自己所住的山洞,並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那些被布置妥當的用具也好,被褥也好,他都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像那樣被殘殺的屍體,絕不可能一擊致命,而被害者也不可能束手待斃,所以事發當時的現場必定充滿了血腥和殺伐後留下的痕跡,但觀言卻並未在任何地方尋見,甚至連那人住的山洞他都借機進入過,也沒在裏麵發現有任何痕跡。


    於是觀言仍是隻能繼續等在原地,但他同時也有些焦躁,因為他現在總有不好的預感,覺得狌狌之神不可能還有別人,在每天跟那人的相處中,他越來越覺得擔憂,倒不是為自己,而是因為清楚對方明明隻是一個溫和善良的人,盡管外表顯得兇惡,且敏銳度極高,但他的愛心卻大過他所知的好多人,如果到時候發現那個殘殺新娘子的狌狌之神真的是他自己的話,那此刻的他豈不是變成了笑話?觀言不允許發生這樣的事,卻偏偏不知該如何阻止,他本想通過香蘭找應皇天商量,偏偏近幾日香蘭壓根沒有再出現,在觀言靠自己就能夠裝扮像樣之後,香蘭就消失了,事實上就算之前她不時前來,也從未談及應皇天對此地此人的看法,她出現就隻是為了幫他上個妝,僅此而已。


    “欸、欸!”突如其來的叫聲讓觀言迴過神,就見那人遞過了一串已經澆好了醬料的烤魚,觀言說了一聲謝後接過,輕輕吹了幾下便一口咬下去,他吃過好些對方煮的食物,包括親製的小點心,但唯有烤類的味道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總覺得好像曾經在哪裏吃到過。


    吃完烤魚,觀言等他收拾好,兩人一同離開小溪邊,這條小溪通往那個長滿太陽花的山穀,是以每次從小溪迴去山洞的時候,他們都會特意繞道去山穀邊待一陣,傍晚的夕陽將整片山穀渲染得通紅,金色的太陽花就像是要燒灼起來那般豔麗,觀言每次經過,都忍不住要駐足好一會兒,隻因眼前這片花海實在是太過純淨,無論何時見到都讓人心馳神往,能夠忘卻一切悲傷和憂鬱,甚至能夠忘卻自己。


    觀言正看著,那人忽地碰了碰他,又指了指下麵,似乎想要表達什麽,觀言看看他又看看山穀,就問:“你要下去?”


    那人搖頭,觀言不覺疑惑,再試著問:“那你是要我下去?”


    那人還是搖頭,拉了拉觀言的衣袖。


    觀言實在不解,那人轉身指了指別處的小花,觀言想了想又問:“你是說問我要不要下麵的花?”


    這一迴好像是猜對了,那人再度指了指山穀。


    觀言便搖頭道:“不用特地送我什麽花,我隻要每天經過看一眼,就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聽了觀言的話,那人又搖了搖頭,他指了指花,然後指了指自己。


    “你是說,我也曾經送花給你?”觀言問著。


    那人眯了眯眼睛,卻沒什麽反應,而是又指了指迴去的方向。


    “嗯,好,迴去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應如妖似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旨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旨玉並收藏應如妖似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