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丘之山,扶風初次來到此地。


    若不是虞琊將圖畫得仔細,扶風自覺很難找到這裏來。


    令丘山純粹是被一塊又一塊巨大的岩石堆砌起來的,山倒是山,卻荒蕪到了極點,方圓幾百裏以外除了岩石什麽也沒有,令人吃驚於如此荒蕪之地,巫氏一族之人該如何生活,但很快,扶風就意識到他小看了這座山,隻因當他發現了那條隱藏得極為嚴密的小徑並沿著它走進去之後,就不得不感歎巫氏族人開拓或說成是布置荒山的能力,僅一石一草之隔,所見的景象就大不相同,令丘山裏麵,是雋秀草木,繁花遍野,且鬱鬱蔥蔥,欣欣向榮,尤其陽光透過石縫稀稀疏疏照射下來,恰到好處得將大片大片的花草都籠罩在其中,直讓人覺得繽紛耀眼,奪目非常。


    有草木的地方應有充足的水源,但一路行來,扶風其實並未見到流水,連一滴水聲也聽不見,可四周圍的土壤卻是潮濕的,這裏是令丘山的深處,外表層層疊疊都是巨大的岩石,別說是露水了,恐怕連能溢入其中的雨水都少得可憐,似乎灌溉這些植物的水應是來自地下,同時又完全沒有暴露到地表,於是扶風往下找,但他找了好半天,卻什麽也沒有發現,這不禁令他費解,可約定的時間即將到來,他便沿著小徑走了出去,重新折返令丘山光禿禿的山頂,好在令丘山的岩石極易攀爬,隻是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不久後,他又迴到最初登上之地,卻見應皇天已出現在了那裏。


    “應公子。”雖已是秋末,山頂的氣溫明顯偏低,扶風仍是因為登山的緣故而大汗淋漓,反觀應皇天卻不像是剛攀登上來的樣子,他至少到來已有一陣,因令丘山的山路隻有一條,他既沒有剛登山後氣喘的模樣,額頭也不見半點汗漬,且穿得層層疊疊,似乎還有些畏冷,若是他才上山,扶風自覺早該看見他才是。


    哪料應皇天卻對他道,“你已去過令丘山內?”


    扶風吃了一驚問,“應公子已到多時?”


    應皇天搖頭,也沒解釋,隻問,“虞琊怎麽說?”


    扶風迴答道,“照虞琊所言,令丘之山曾在十九年前被燒毀,才會變成如今的模樣,當時她剛好在幾座山外采藥,不想迴來後卻發生如此變故,山外到處都是屍體,已無一人生還。”


    應皇天負手而立,遠眺片刻,道,“若是如此,她必然會將屍體掩埋,你在山內有何發現?”


    扶風聞言一怔道,“原來如此,她必然是將屍體掩埋在山內,那些花草才會長得如此芬芳欣榮。”


    “恐怕不止如此。”應皇天道。


    扶風不明所以,應皇天又道,“你且帶我下去一觀。”


    “好,應公子請隨我來。”扶風正要轉身下山,卻驀然見從應皇天身後突然冒出來一頭巨大而漆黑的兇獸,他一怔之下壓根不知該做何反應,隨後竟見那頭兇獸趴了下來,應皇天反向他道,“上來。”


    扶風在鄂王城曾親曆過其麟之事,因而也不至於太過吃驚,但到底也從來沒有真正接近過如此巨大的獸類,不禁瞬間屏住了唿吸,他很想拒絕應皇天自己下山,但一想到費時費力,隻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但越是接近,壓迫力越是巨大,那獸粗重的鼻息仿佛能將他直接吹下山去一樣,扶風驚歎的同時,本想跟隨應皇天躍上兇獸的背,不過兩隻腳卻無處著力,應皇天見狀在上麵向他伸出手,扶風拉住他的手,卻突然間感覺那手心滾燙,盡管如此,那隻手又顯得極為有力,扶風忍不住抬眸,見應皇天神色如常,但他仍是覺得自見麵後應皇天的臉色似乎越來越蒼白,最後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應公子你——”


    誰料他話音未落,那獸兀自吼出聲來,嚇了他一大跳,應皇天遂道,“上來。”


    扶風隻好暫且撇下心頭疑惑,在應皇天的幫助下攀上了那獸寬闊的脊背。


    他剛一坐穩,那獸便起身騰躍而起,扶風那一瞬間隻知道緊緊抓住獸背後極其濃密又硬挺的毛發,但也僅是這一瞬間的工夫,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下,扶風自獸背上滑落,待應皇天落地後,那獸低吼一聲便又騰躍而走,扶風愣了片刻才迴過神來,忙對應皇天道,“應公子請隨我來。”他說著就朝方才的小徑走去,兩人穿越小徑,來到如世外桃源般的山穀之中。


    進入後,扶風對應皇天道,“此地有一處蹊蹺,便是沒能找到水源。”


    應皇天環視上下周遭,道,“除了水源,還有一物也不在此地。”


    “何物?”扶風不禁問。


    應皇天淡淡道出二字,“除草木之外的活物。”


    扶風一愣,頓時醒悟過來道,“啊,應公子不說我並沒有意識到,方才我試圖尋找水源,雖然來不及往深處探,所以尚未見到巫氏族人的殘骸,但盡管如此,卻連一條蟲子都沒有,這著實令人感到奇怪。”


    有花草之處卻不見蟲鳥,這種景象已不是奇怪能形容,而是萬分詭異了。


    這時,應皇天彎下腰仔細去嗅距離他最近的花叢,那些花生得嬌豔非常,爭相奪豔,明明已非花開時節,卻在令丘山的山穀之中開得芬芳遍野,顯然這片土壤之中有極佳的養分,而被岩石包圍的天然環境也使得這裏的溫度即使到了秋末也還溫暖如春,可正是因此,在這樣的環境裏連一隻蝴蝶或蜜蜂都沒有,那顯然有其原因在,扶風在初次進入時就已聞到了撲鼻的花香,此刻見應皇天的動作,不禁出聲提醒道,“應公子小心。”


    他在被應皇天提醒沒有活物的時候才猛然驚覺他們可能已置身險境,而自己身為巫師,在從未見過這些花草時便應心生警惕,卻仍是帶著應皇天進入此地,盡管應皇天也的確要進入一觀,可他卻忽略了如此顯而易見的重大問題,孰料應皇天已道,“果然如此,扶風你所料無差。”


    扶風聞言立時皺起眉來,對應皇天道,“應公子,我們趕緊離開此地再說。”


    應皇天卻道,“無妨,不碰到便無事。”


    扶風這時問道,“應公子見過此地的植物?”


    應皇天搖頭道,“不曾,僅見過記載。”


    “原來如此。”扶風不由喃喃地道,“也隻有這個理由才成立,此地無論花草還是土壤都含有毒素,因此才沒有其他活物。”


    “的確如此。”應皇天說著指向花叢中的一處,道,“即便有,你看這裏。”


    扶風走近一看,發現那裏有好幾隻死蝴蝶,看起來是誤闖了進來,而且說不定像這種因香氣而誤闖入的蝴蝶還有很多,隻是因為時間先後的關係多數已化為花草們的養料,見狀,扶風忍不住道,“若於人無礙,難道毒素僅存在於土壤之中,再滲入花草裏?”他說到這裏不由頓住,忽地“啊”了一聲道,“或許那些屍體都是因中毒而死的?”


    應皇天並未迴答,而是道,“是不是中毒而死,我們下去一看便知。”


    聞言,扶風不禁一愣,孰料就在他愣住的同時,也恰是應皇天話音方一落下的時候,扶風驀然感覺到整座山穀甚至連著令丘山一齊劇烈地搖晃起來,隨後便聞一聲轟然巨響,穀中土地驟然崩塌,所有的石塊連著那上麵的草木紛紛墜落,原本好端端的山穀之中,竟在片刻後現出一個黑漆漆的大洞來。


    扶風早已目瞪口呆,應皇天卻道,“走吧。”


    好半晌,扶風才迴過神來,連忙跟了上去。


    ------------------------------------------------------------------------------------------------------------------------------


    眼前是一個又深又巨大的坑洞,扶風壓根不知道它是怎麽會突然出現的,又是為什麽能出現,但就像鄂王城無故坍塌那樣,見識過一次雖然仍會覺得驚奇,可至少有同樣的理由可以讓扶風聯係起來,那就是兩次事件似乎都有應皇天在一旁,盡管誰都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就扶風作為巫師的直覺來說,一定跟此人有關。


    應皇天說走就走,扶風隻見他縱身往坑洞裏一跳,就消失了,他走到坑洞邊,因為一眼望不到底,不覺猶豫片刻,但最後仍是跟應皇天一樣,也跳了下去。


    哪知坑洞完全不是他想象得那樣毫無依憑,就算他憑空跳了下去,很快就被什麽忽然依托住了,整個人像滑下去的一樣,毫無疼痛感,仿佛是落在了軟綿綿的東西上,且一滑到底,待他重新站穩身體,黑暗中傳來應皇天低沉又微微帶點沙啞的嗓音,“至少在這一點上,虞琊並未撒謊。”


    扶風一時不明白應皇天的話意,待他的眼睛慢慢適應了黑暗之後,才總算明白過來,但在那之前,他已經聞到了與鄂王城底的地宮一樣類似的味道,不過相較之下,這裏似乎多了一些藥草味,稍稍掩蓋了濃重的鐵鏽味,且此地也少了腐臭的味道,然後隨著燭火燃起,他幾乎是立時看清楚了周遭的環境,這一看之下不禁大吃一驚,隻因這裏的布置居然也跟那地宮一樣,有囚室和試驗之所,頓時他呆愣住,問,“難道鄂王城的地宮也跟巫氏一族有關?”


    應皇天道,“這隻是虞琊的說辭。”


    扶風聞言問,“應公子不信虞琊?”


    應皇天迴答,“這個問題我想你有你自己的答案。”


    扶風不由地道,“其實到目前為止,我覺得她並未完全信任我。”


    應皇天道,“告訴鄂王,無需操之過急。”


    扶風應道,“是。”他這時環視周遭,隨處可見且一眼望不到底的冷冰冰的囚室和那上麵幹涸的血跡總讓人情不自禁升起一股毛骨悚然之感,隨即,他疑問便生,又出聲問,“那骸骨又被埋在何處?”因聞不到屍臭味,且較之鄂王城的地宮這裏要幹淨許多,而一旁的應皇天並未迴答,他此時麵對這些可怕的囚籠不知在思考些什麽,原本扶風就不甚清楚他追蹤巫氏一族的理由和目的到底是什麽,此刻的他縱然被帶起了好奇心,可在看見如此陰暗的地牢的同時,也覺得這其中必然還有更恐怖的事實隱藏著,作為巫師,他本該探查到底,卻總有一種極不祥的預感和直覺阻止著他。


    而看著應皇天,扶風卻覺得他完全不會因此而怯步,眼前這一切對他來說似乎是一種感同身受,那裏麵除去了現今已不必要的害怕和驚恐,留下的是對曾被關押在此遭受過折磨的某種獸類的憐惜與憤怒,明明他並不算熟悉應皇天這個人,可在此時此地,卻偏能感受到這樣的情緒,這讓扶風轉而對應皇天好奇起來,自鄂王城後便是冤魂客棧那次,兩次事件應皇天雖然都未曾露麵,可所有安排好的一切包括不可思議的事情都會成真,當時鄂王看出了自己的疑慮,就曾對自己說過這樣的一句話:世上一切皆可深究,唯獨此人,選擇無條件相信,好過探究他的一切。方才他親眼看見兇獸乃至被載下山,山穀中又莫名其妙現出坑洞,諸如此類的事隻要應皇天在好像就變得天經地義一樣,這正是應了鄂王那句話,但實際上好奇心卻不可能隨著那句話而一並消失,此刻扶風的視線不由得從囚籠轉移到了應皇天的身上,然而就在這時,他忽地瞥到暗處似有另外一雙眼睛倏隱倏現,也盯著應皇天不放。


    扶風正要出聲提醒,忽地憑地刮起了大風,就在漆黑的地底,燭火頓時一齊熄滅,扶風和應皇天二人一下子陷入黑暗當中,而下一瞬扶風提醒的話才出了口,“應公子小心!”


    可應皇天卻沒有任何迴應,扶風努力睜大眼睛,就在這時,那雙異常亮的眼睛再度出現。


    “你是誰?”扶風厲聲問,闃靜無聲的地底,這一聲聽來急促又響亮,而對方悄無聲息,也不迴應,隨即,竟猛地發動攻擊。


    扶風隻覺一抹寒光瞬間逼近到眼前,他頓時後仰避開,但在還來不及站穩的同時,一陣刺耳的尖叫聲已傳入耳中,聲音一入耳,扶風驀然間頭疼欲裂,偏偏此時他身在地底,這個恐怖的聲音在其中不斷迴響,扶風咬牙苦忍,冷汗涔涔,卻壓根無處可躲,此時若那人再度發動攻擊,扶風自知絕難抵擋,但奇怪的是,在尖銳的叫聲響起之後,那人卻沒有再動手。


    隨後,他就疼得失去了意識,陷入沉沉的黑暗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應如妖似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旨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旨玉並收藏應如妖似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