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箴?”


    天鎖重樓裏,月色當空,四盞琉璃燈照亮整個庭院,祥和的氣氛流淌在四周,雖然立冬的天氣有些微寒,可事件結束後的輕鬆愜意取代了白天午時湧入心頭的那股冰寒,觀言跟香蘭有約,因而結束大祭後換掉了官服就匆忙來到重樓,趁香蘭去準備試吃食物的空檔,他將白天發生的事說給應皇天聽。


    “箴簡,曾是楚國的巫官,是靈恆也就是箴恆的父親,在靈恆五歲時,因妖言惑眾的罪名被先王賜死,並且被抄家。”觀言道,“箴恆為了挽迴他父親的名譽,才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自父親被賜死之後就隨母親離開楚國,隱姓埋名,幾年前才又迴到楚國並加入巫宗府,而這一係列的預言亦是他一直以來的預謀,目的就是為了刺殺楚王,等行動成功後,他便打算將預言之事公諸於眾,替父親正名。”


    “他要如何證明自己就是預言之人?”應皇天端起酒杯輕啜一口,問觀言。


    “他在十年前策劃這一係列事件的時候就已將榖國開始的預言一個一個刻於一個隱秘的洞穴之中,包括那副鴟龜圖,等待後人發覺,當然,若最後的預言被他完成的話,他自會設法引人前去,這樣他就能公開一切,並借口說這些都是他父親所預言之事。”


    “原來如此。”應皇天淡淡道,隨後問,“那妖言惑眾,又是因何?”


    “這一段過往連陛下都不清楚,師父也隻是見過相關記載,那上麵提到箴簡作為巫官,多次疏於巫事,並在一次重大的占卜中妖言惑眾,而他所預言的事壓根沒有實現,還帶來了嚴重的後果,因此被先王賜死。”


    “隻有記載?”


    “嗯,隻有記載。”


    “箴恆自己怎麽說?”


    “他一直堅稱自己的父親是冤死的,他堅信父親的占卜術絕不會出錯,但由於被抄家之故,家中幾乎沒有剩下什麽,箴簡年邁的母親因箴簡被賜死的緣故傷心欲絕,當天就猝死,箴簡的妻子在箴恆十二歲時也客死異鄉,箴恆便是自那時開始下定決心要替父親正名,同時也要向楚王複仇。”


    “你如何看待此事?”應皇天問觀言。


    觀言想了想,道,“事關性命,又是先王的決定,我不敢妄下斷言。”他說著補充道,“但陛下已下令,為了讓箴恆能夠徹底認清自己的罪責,而非將一切都怪罪在先王身上,他讓巫宗府徹查當年箴簡‘妖言惑眾’的事實,在一切沒有查清之前,暫緩對箴恆的行刑。”


    應皇天聽後,似是若有所思,但對此他也沒有更多的展開,而是很快換了一個話題對觀言道,“你現在離開還來得及。”


    觀言一怔,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麽,不由立刻道,“我答應了香蘭姑娘……”他有些遲疑地看著應皇天,問他道,“試吃真的很恐怖嗎?”


    應皇天並不直接迴答,而是慢條斯理地道,“我可以給你的建議就是……”


    “是什麽?”觀言迫不及待地問。


    應皇天的唇角似是勾起了一絲弧度,若隱若現,然後僅說了三個字,“閉上眼。”


    觀言“咦”字還未來得及出口,長廊那頭香蘭悅耳又雀躍的聲音便傳到了庭院,“觀公子!讓您久等了!”說著,她的身影便出現在長廊的一頭,隻見她手中端著第一道試吃的食物,興匆匆地朝觀言的方向走來。


    觀言自是不可能在此時閉眼的,但他在看見香蘭端著的那盤食物的一瞬間,就有些後悔了,覺得自己應該聽應皇天的話把雙眼閉上才行,隻因那盤食物居然是如墨汁般的漆黑色,而且那並非食物燒過頭的焦黑,漆黑粘稠的是醬汁,它厚厚地覆蓋在了不知什麽食物上麵,看起來著實怪怪的,但與之相對,卻是一股相當好聞的味道撲鼻而至,若是閉上眼睛的話,那絕對會讓人垂涎欲滴,可問題在於觀言已經被那黑乎乎的醬汁給嚇到了,他愣在當場,看看香蘭,又看看應皇天。


    應皇天以一副玩味的表情看著早已不自覺皺起眉頭的觀言,香蘭則一臉期待地看著他,觀言低下頭再度看向眼前又黑又黏糊的食物,總覺得難以入口,可見到香蘭如此期待的表情,他的心就軟了下來,再加上他想起初識應皇天那陣,似乎也遇到過相同的事,所謂事物不能隻看表麵,包括看起來糟糕的食物,現在證明這一論調的時刻似乎又出現了。


    觀言拿起筷子,正要碰到漆黑的醬汁之時,他手上的動作忽然頓住,然後問香蘭,“在吃之前,我可以先問一下這是什麽嗎?”


    香蘭露出謎樣的微笑,把頭搖得跟鞉鼓似的,然後舉起一隻手指頭對觀言道,“在重樓試吃隻有一條且是唯一的規矩,那就是不準打聽食材。”說完,她還特地轉向應皇天,道,“是吧,公子?”


    觀言求證般地看向應皇天,表情卻像是在求助,應皇天眼神中帶笑,證實了香蘭的話道,“除非她自願告訴你。”但他說罷,又對觀言道,“反之,若是你能猜對,可以選擇中止此次試吃。”


    這樣的條件聽起來還不錯,觀言躍躍欲試起來,他再一次舉起筷子,黑色醬汁下的食物顯得很鬆軟,筷子也很容易使力,觀言順利夾起一小筷,迅速扔進自己的嘴巴裏。


    視覺上的衝擊讓觀言不自覺地產生了排斥感,所以一開始幾乎不敢去咀嚼,但無論如何,塞入嘴的食物的味道仍是充分地溢滿在整個口中,他感受到醬汁不僅酸甜而且還帶有一絲恰到好處的鹹味,並沒有想象中的怪怪的味道,但越是如此,他越是分辨不出那黑色的醬汁究竟是何物,然後他稍一咀嚼,齒間便感受到又脆又香的肉味,可偏偏他也嚐不出來那是什麽肉,既不是魚,也不像是其他的肉類,隻覺得配上那醬汁顯得美味極了,觀言忍不住又夾起一筷,放入口中慢且仔細地品嚐。


    “觀公子,味道如何?”香蘭問。


    觀言肯定地點頭,終於還是忍不住再問香蘭,“這究竟是用什麽烹製的?”


    “觀公子吃不出來?”香蘭問。


    觀言“嗯”了一聲,香蘭笑得開心,道,“這是我的秘密武器,可不能輕易透露。”


    見她如此賣關子,讓觀言忍不住又問,“那,應公子……知道嗎?”


    香蘭笑得非常得意,告訴觀言道,“公子也不知道。”


    應皇天瞥他一眼,隻道,“有些事,不知道比較好。”


    香蘭不知為何偷偷笑了笑,便要去準備第二道菜,但在這之前,她體貼地為觀言拿來一杯清茶漱口,並對觀言道,“觀公子,第二道菜很快就來,請稍等片刻。”


    她的表情甚是開懷,觀言卻倍覺忐忑,問應皇天道,“香蘭姑娘做試吃的食物外觀總是如此驚悚嗎?”


    應皇天卻迴答道,“剛才那道隻能算吃驚,並未到驚悚的地步。”


    被他這樣一說觀言冷汗都快冒出來了,想問又不敢繼續再問,吃驚的程度就已經是如此,那麽真正令人驚悚的食物又會是如何呢?任憑觀言如何想象都想不出來,這時,香蘭已經將第二道菜端了上來,那是一隻小壇子,封口並未打開,香蘭將之端上石桌,在觀言麵前將它開封,頓時,一股濃香的酒味撲鼻而來,觀言不擅飲酒,聞起來會覺得有些衝,隨即,他低頭一看,這一看讓他嚇得一屁股站了起來,一顆心瞬間涼了半截,隻因這個小壇裏盛滿了蝦,若隻是如此也就算了,問題是那些蝦仔細看居然都還是活著的,它們像是喝醉了那樣顯得懶洋洋的,偶爾會動上一動,所以看在觀言眼裏,它們幾乎都在微微彈動著。


    “這……這是什麽?”觀言指著那一壇活蝦,驚得舌頭都打結了。


    “這是極好的下酒菜,請觀公子一定品嚐看看。”香蘭說著,還非常周到地拿起筷子夾了一隻小蝦到盤子裏,然後遞給觀言。


    觀言眼看著盤子裏那隻小蝦意識不清地微微抽動,完全不知從何入手。


    “真的可以這樣吃?”觀言仍然覺得遲疑,他不是沒有吃過生的魚類或肉類,但那隻有生熟之分,眼前的蝦雖小,卻是活的,對於還活著的動物,他壓根不知道該怎麽動口。


    “當然。”香蘭對此毫無疑問,她見觀言猶豫不已的樣子,便索性動手替觀言剝去小蝦的外殼,那一刻,觀言似是覺得自己能夠感受到那隻蝦被活剝殼時的痛苦的抽搐,不禁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對香蘭道,“抱歉,香蘭姑娘,這道菜有點……”


    觀言這樣說的時候,想著香蘭可能會對自己發出懊惱或者抱怨的聲音,甚或是覺得他膽小什麽的,而他也準備好再次向香蘭道歉,未料聽到的卻是“噗嗤”一聲笑,他不由睜開眼睛,正好看見應皇天若無其事地將那幾近透明的蝦肉塞進口中的動作,而後笑出聲的香蘭對他道,“觀公子,您果然又被公子料準了,所以我隻準備了這兩道菜而已。”她說著補充一句道,“不過,本來我以為觀公子這次會令公子吃驚的,因為跟觀公子去尋找燭龍神的時候,觀公子明明什麽都不害怕的樣子……但興許這無關害怕與否,而是不忍心吧?”


    觀言想了想之後,不由點頭。


    “但我以為為了完成約定,觀公子說不定會克服這一點的。”香蘭朝觀言擠擠眼道。


    被她這麽一說,觀言不知是該慚愧還是無語,正想說什麽,應皇天卻先一步道,“好了香蘭,把準備好的菜端出來招待觀公子吧。”


    “咦?”觀言聞言一愣,香蘭已應聲道,“這就來!”


    “這個先拿下去。”應皇天又指著小壇說。


    “是。”香蘭很快將之撤下,對觀公子說道,“今次的試吃就到這裏為止,之後是正式的晚餐,稍後便由香蘭為二位奉上。”她語調稍嫌誇張地說了一句,兼帶浮誇的動作,轉了個圈才離開庭院,觀言禁不住被她逗笑,然後對應皇天道,“看來果真是我小看了‘試吃’這件事,真不知道該怎麽補償香蘭姑娘。”


    “你可以慢慢想。”應皇天給觀言和自己滿上酒,二人繼續對飲,庭院裏夜風瑟瑟,酒勁卻在身體裏逐漸蔓延開來,暖意一陣接一陣,觀言隻覺得渾身都輕鬆起來。


    但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翌日一早,他便得到一個出乎意料的驚人消息:


    箴恆在獄中畏罪自縊身亡。


    鴟龜曳銜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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