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兮見到那個人的時候,他正在深潭邊無比悠哉地烤著兩條不管看上去還是聞起來都已略有些焦味的魚,他沒想到如此窮兇極惡之地,竟然還會遇見人,尤其是,這人的穿著並不像身在其中,相較於自己的全副武裝,他一身輕便過了頭的模樣簡直像在家中一樣自在。


    風兮忍不住細細打量,他的年紀最多不過十五、六歲,絕對不會超過十七歲,而一衝眼看,隻覺得此人的眉目周正得一塌糊塗,頭發束得幹幹淨淨,露出線條淩厲而有幾分瘦削的輪廓,他的那份悠遊自在顯示在了他那微微勾起的唇角上,還有稍嫌鬆懶的坐姿上。


    本來並不打算那麽快驚動他的,因為太過好奇,而且心有懷疑,才要更加仔細觀察,試圖摸清他的底細,可當風兮眼尖地瞥見他身後有一條赤蜮從草叢中鑽出來就快要碰到他的時候,下意識就射出一支箭,就聽“嗤”的一下,連眨眼都不需要,便將那條赤蜮準準地釘死在了泥土裏。


    如此大的動靜,自然驚動到了眼前那個人,但那人隨後的反應卻讓風兮目瞪口呆,就見他隨隨便便向風兮的藏身之所望了一眼,便徒手抓了仍在垂死掙紮的赤蜮,拿出隨身匕首斬下它的身體,三下五除二扒了皮去了骨,再放入深潭中清洗幹淨,就直接扔在烤架上一並烤了起來。


    顯然風兮已無法再繼續掩身在樹叢之後,於是他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出來問道,“這位朋友,你不怕它有毒?”


    “比起這個,我應該先謝謝你。”誰料那人卻對他這樣說道,並轉頭看向他,還遞過來其中一條烤魚,說,“這條魚一定沒有毒,你敢不敢試一試?”


    一見麵就是這樣一句話讓風兮沒由來一愣,事實上這若是發生在其他的場合,早已可以視他為挑釁,但此刻他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眼中全無惡意,再者“毒”是方才自己率先提及,因此風兮的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他敢,我為何不敢?


    於是,他走近幾步,接過烤魚,道,“那就多謝了。”


    “客氣。”那人隨口道了一句,便也自顧自開始吃起另外一條烤魚。


    而風兮乍一口咬下去,就驚覺味美無敵,雖說這條烤魚的外表看起來實在糟糕,可裏麵卻是鮮嫩無比,又柔又滑,偏偏還有嚼勁,而且嚼起來亦是香脆無比,真不知這樣的味道究竟是如何被他烤出來的。


    “好香!”風兮禁不住脫口讚道。


    那人吃東西的模樣也是慢條斯理的,他邊吃邊漫不經心地道,“赤蜮的確會噴射毒液,但它的身體是沒有毒的,一會兒,你要不要試試看?”


    風兮向來自詡藝高膽大,而且他已經被烤魚的美味給震驚到,心中直在想不知那赤蜮吃起來又會是什麽味道,這時聽他問來,便立刻道,“好啊!”


    像是對他如此直截了當的迴答感到很滿意,那人的唇角又向上揚了幾分,便管自己繼續吃魚,不一會兒,那條魚就被他吃得一幹二淨,就見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和手指,用小刀去戳烤架上的赤蜮,似是想看它熟了沒。


    風兮亦早已把烤魚吃了個精光,連骨頭都未留,然後便望向那條烤架上已然滋滋冒出油來的赤蜮,它的表皮被烤得金黃金黃,看起來必定既香又脆,而那人的刀子一戳進去,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誘人味道,早看得風兮垂涎欲滴,食指大動。


    又過了一會兒,在那人將整條赤蜮翻了個身不久,又灑了一些鹽和其他風兮並未見過的香料上去後,就聽他道,“差不多了。”這次他好像並沒有將赤蜮的外皮刻意烤焦,他一麵這樣說,一麵用刀將赤蜮切成兩斷,分了一斷大的給風兮。


    風兮簡直是迫不及待也顧不及燙地抓起那斷赤蜮就放進嘴巴裏,他再一次被自己口中所嚐到的食物的美味所傾倒,也壓根不知道原來赤蜮的味道竟是如此鮮美,它的肉柔嫩的不可思議,咬下去的時候更是有香滑無比的肉汁不斷溢出來,頓時滿嘴鮮香,一時間風兮便連話都沒工夫說,隻顧自己低頭一個勁地吃起來,等他吃得差不多抬起頭來的時候,就對上了那人一雙狹長漆黑的眼睛,此刻,他正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像是毫不意外自己會被他所烤的食物吸引住那樣。


    “真的很好吃!”風兮由衷地道。


    “可惜此地沒有酒。”卻聽那人微微遺憾地道。


    這裏當然沒有酒!雖然若有酒相伴那滋味一定更加令人難忘,可風兮畢竟沒有忘記他身處何地,這裏可是隨時隨刻都會有怪獸出沒的地方,若隨隨便便飲了酒放鬆了警惕,那估計他的下場會很慘,可偏偏對麵那人卻像極了在此地遊山玩水,於是風兮再也忍不住出聲問他道,“朋友,你為何來到此地?”


    聽風兮這麽問,那人便答,“我在山中迷了路,又剛好餓了,就烤些東西來充饑。”他說是這麽說,卻半點也沒有迷路之人所應有的慌張和焦急,反而是一種隨遇而安的態度,這讓風兮雖覺欣賞又擔心他不知道此地的可怕程度,便又道,“你可知這是哪裏?”


    “不知,但我欲前往狄北兇水之地。”


    風兮聞言暗自吃驚,又問,“狄北兇水之地妖魔鬼怪毒蟲鳥獸甚多,難道你就打算這樣隻身前往?”他剛才觀察這個人多時,發現他身無藏物,渾身上下好像除了一把匕首之外,連個防身用的像樣的武器都沒有,而且跋山涉水,他這樣一身輕便,雖然利索,但且不論妖魔鬼怪毒蟲鳥獸的危險,這裏甚至連植物都說不定有毒有刺,什麽防身物品都沒有就敢如此貿然深入狄北之地,簡直令風兮覺得匪夷所思。


    可偏偏,那人隻管點頭說,“嗯,便是隻身前往。”


    風兮一愣,看著他半晌,再問,“那麽,你去那裏究竟是為了什麽事呢?”


    “就是……比較好奇。”那人摸了摸下巴,道。


    好……好奇?風兮聽他這麽說又是一呆,狄北這種可怕的地方,是單憑好奇就能隨隨便便進來的嗎?隻不過,看他方才對付赤蜮的樣子,又好像並不害怕這些似的,一時間,風兮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麽了,這時卻聽對方問來,“你呢?你在這裏做什麽?這裏究竟是哪裏?”


    風兮便告訴他說,“這裏就已經是狄北之地了,至於我,是為了除害才留在這裏的!”


    “除害?”那人看似一怔問,“這裏有害嗎?”


    風兮卻反過來問他,“你聽過羿的傳說嗎?”


    “羿?射日的那個?”


    風兮點頭道,“嗯,當年十日並出,羿不止射殺了日,還相繼除去了猰貐、鑿齒、九嬰等怪,他為民除害,成了人們心目中的大英雄。”


    那人聽後總算明白過來,道,“原來如此,原來你也想當大英雄,是嗎?”


    被他如此直白得說出來,風兮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隨後又忍不住挺起胸膛,豪氣萬丈地說,“男子漢大丈夫,誰都想跟羿一樣做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我也不例外。”


    那人聞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忽地問他,“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風兮。”風兮說著也問對方,“你呢?吃了你烤的食物,還不知道你的姓名。”


    “我叫阿天。”對方簡單地迴答,隨後又問,“可是,如果按照方才你的說法,狄北兇水之地應該是埋葬九嬰的地方才對,難道還有什麽更為可怕的怪物存在嗎?”


    “看起來果然隻要是羿的事大家都耳熟能詳。”風兮不禁露出一絲向往的神情,就好像希望自己也能夠像羿一樣將來能時常被後人們提起,隨後他才麵對阿天道,“傳聞九嬰生於天地初分之時,當時天地靈氣厚若實質,它便化生於深山大澤之中,也就是此處狄北之地,它吸收陰陽元氣,不但修練出了九頭,更有九條性命,後來十日並出,它也到人間作亂,羿為除害,便使出連環箭法,九箭分別斃九命,將它射殺於兇水之上,可如今一千多年過去了,雖說當時後羿射去了它九條性命,可它畢竟是從無化為有,且采集天地靈氣就能夠恢複的家夥,說不定近百年來它已經開始慢慢複活,所以,我才會在這裏,因為我要確認它已經真的死去,不能讓它有機會再出去為禍人間。”


    “原來是這樣啊……”阿天不由發出一聲感歎道。


    “你確定要留在這裏?”風兮這時問他。他還要去找九嬰,可沒時間陪他,他想。


    阿天像是看出了他的顧慮,遂道,“幸好遇見了你,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並沒有迷路。”他這樣說著便從地上站起來,拆掉烤架,順便弄熄了火,又對風兮說,“若是有緣,我想我們還會再見。”他說完,就這麽悠然又瀟灑地離去,風兮看著他的背影半晌,決定不為他擔心,繼續尋找他的九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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