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君卿斂腦中“轟”地一片空白,怔了好半晌,忽然露出一抹慘笑,斷斷續續地道,“……他……究竟是為何要如此做……”說著,他依稀間想起微王曾希望自己對醉玉忘情之言,驀然間驚惶之色布滿了雙眼,“難道……他是為了我那句謊言而故意要考驗我才……”


    雲姬見到他自責到極點的神情,這也是她頭一次看見君卿斂如此失措的模樣,就見他望著自己失神地喃喃道,“……我該怎麽做……難道……我真是錯得離譜?”


    是他不該提早前去想提醒醉玉姑娘還是不該在那裏露麵隻身擋住函王?是他不該欺瞞微王還是以他的身份做這件事太過托大?他不過是微王身邊的一名奴隸,他不該忘記這件事。


    “有些事,在我們生存的這種環境下,一定會有人被犧牲的,你若想兩者都保住,恐怕比登天還難,再者,那人若如我所想,最後也不可能跟醉玉姑娘在一起,犧牲掉醉玉,對對方而言,未必是壞事……”


    君卿斂睜大眼睛看著雲妃,這番話從一名女子的口中說出來著實讓他吃驚,可雲姬那雙充滿睿智的眼睛清澈分明,她似是看透了這複雜詭譎又百變的環境,而自己身在局中,早已混沌不請。


    “你隻要知道,你沒有做錯,至於微王,他的決定不是我們有資格去置喙的,就算他再珍惜你和愛護你……”她頓了頓又道,“何況我非常清楚,這些都不是你想要的,男兒誌在四方,又怎麽會如女子那般貪戀這份庇護呢?他越是對你有占有欲,你就越是有誌難舒,而你對他有幾分感謝,就有幾分怨歎不是嗎?”


    君卿斂因她的話再度愣住,喃喃地道,“我以為……”


    雲姬了然地一笑道,“你以為你藏得很好?誰都看不出來?”


    君卿斂垂眸,低低地道,“小時候意識不到,現在每長一歲,就愈有一種求死的心願……隻因我已經能看到我的將來,如果隻是這樣,活著對我而言,不過是行屍走肉……微王對我好的同時,也是在禁錮著我的一切,我根本不需要這一切,也許,這次我把一切都攬到自己身上,也是抱有如此私心吧……”


    “別的女子求都求不得的心意,可在你眼裏卻視之如敝屣,說起來,這是你的不幸,又何嚐是微王的幸運呢?”雲姬幽幽地道。


    “我帶著奴隸的烙印,無論走到哪裏都還是會被捉迴來,也許,隻有一死我才能在來世換個身份重新開始。”君卿斂很少露出真實的表情來,但此時此刻,他再也藏不住,所有的心灰意冷都浮現在了眼底,夾雜著因病而纏繞的一抹倦怠之意,一絲不漏地映入雲姬眼裏。


    雲姬喟然長歎,“我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你太過聰穎,將一切看得太清,便泯滅了活著的希望。”


    君卿斂因她的話仔細看著她,忽地問,“你呢?雲夫人,我知曉你一直有一個心愛的人深藏在心底,那根琉璃珠製成的發簪你從來不戴,隻是將它握在手裏,若是你願意,我想助你離開這裏去找那個人,你跟我不一樣,我有信心能助你離開此地。”


    雲姬聞言一怔,她很清楚君卿斂是認真的,是因他不想什麽也沒留下就死去,就像這次的事一樣,他豁出一切為的不是自己,而是別人。


    好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道,“卿斂,你不能輕易放棄,我年華已經老去,就算真的能離開,我也不會再去見他,但你卻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外麵的海闊天空任你翱翔,隻要有一絲希望,你就不能放棄。”


    “因何?”君卿斂低低地問。


    雲姬垂眸,半晌才答,“因身份桎梏,因我已為人婦,因當時我也與醉玉一樣,但我卻從不像她那樣貞烈決絕,因而才會活到現在。”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是你想保護他,是你不願他因你而引起紛爭。就像醉玉——”


    君卿斂的話卻被雲姬打斷,“不用再說。”她搖頭,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卻對他道,“卿斂,聽我一句,到你再也無力去握住希望之時,再言放棄不遲,尤其是生命,活著,才存在希望,而死去,便什麽都沒有了。”


    君卿斂一時怔忡,但那時的他,還年輕,尚無法完全領會雲姬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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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屋中,一時靜謐,夜的顏色慢慢淡去,卻因夜明珠的關係絲毫沒有影響到廊屋內的兩人,好半晌,裏麵又響起君卿斂低而沉靜的嗓音。


    “興許……在別人眼裏,一名歌姬的性命微不足道,就算她曾經名滿京華,最終依然成為過眼風雲,除了她死去的當天,第二天人們就有了新的談資,而對微氏一族卻絲毫沒有影響,仿佛它的一切都是對的,說起來著實可悲,醉玉姑娘付出了如此大的代價,卻連一絲最輕微的漣漪都掀動不起,我想唯一被影響到的人,應該就是絕少命了。”


    “對君公子你呢?難道也沒有半點影響?”應皇天問。


    君卿斂的眸色漸漸沉了下去,片刻後才道,“我本來也以為對我的打擊會很大,但我卻因為這件事重新認識了自己,和對死亡的態度,而雲夫人說的都是對的,醉玉姑娘死了就是死了,死後留不下任何東西,連絕少命在多年後也將她淡忘,反而是對君某的恨意一直心心念念,而君某可以在現在死,也可以在將來死,反正橫豎都逃不過一個死字,又為何要自己親手將自己的希望掐滅呢?”


    “君公子的初衷是為救人,卻因人心難測之故,導致了意料之外的結局。”應皇天道,“不過我卻認為醉玉姑娘是代替絕少命而死的,在那種情形下被發現,絕少命就算不死,恐怕也會少去半條命。”


    “應公子說得半點都不錯,但原本此事跟我毫不相幹,現在卻多出了一樁恩怨,而我成了害死醉玉姑娘的罪魁禍首。”


    “君公子宅心仁厚,敢作敢當,令應皇天佩服,此事在我看來,絕少命的膽小畏死和微王的疑慮猜忌才是導致醉玉姑娘自盡的最大原因。”


    “應公子不用替我開脫,有些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人死了就是死了,無法改變。”君卿斂道。


    “所謂世事難料,便是如此。”應皇天道。


    君卿斂此時看著應皇天,不由地道,“沒想到應公子年紀輕輕,卻看得如此開闊,若那時的我有你這般視野,恐怕就不會如此自作聰明了。”


    應皇天卻搖搖頭,道,“身在局中,誰又不是如此呢?”他說著這話的時候眼神裏一片漆黑,顯得撲朔迷離,就好像是暗藏一出布局那樣。


    君卿斂不由被這樣迷離的黑色所深深吸引,一時並未出聲,便聽應皇天又道,“方才君公子總算提到了雲姬,聽起來,二十年前雲姬也如醉玉姑娘一樣身陷那樣的處境,隻是情況沒有那麽複雜,微王隻是單純看中她而納她為妾的。”


    說到雲姬,君卿斂的神情愈發複雜,他點點頭道,“的確如此,但我並未想到雲姬會那樣做……”


    應皇天注視他,道,“會幫助你離開微王,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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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君卿斂萬萬沒想到的事。


    那件事就發生在去年秋天,距離醉玉自盡那年已將近七年。


    秋狩結束,周王大宴群臣,除了微王、函王還有散伯王、裘王等貴族全部到場,這樣的場合,君卿斂現在已是難得隨行,而他既然去了,自然毫不意外再度與絕少命在宴會上碰麵,自醉玉死後,絕少命整個人都變了,他在函王麵前收斂了本性,看起來溫順乖巧,偶爾才會為了討好函王故意與其他侍寵爭風吃醋一番,隻是眼神之中那一抹極端的風致變得不再單純,而是藏著一種深深的心機,再加上這幾年的磨練,使得絕少命的美混合著一種無論男女都無法抵禦的妖孽之氣,函王身邊大多是這樣的人,絕少命尤其出色,因此現在函王走到哪裏都把他帶在身邊,仿佛離不開他一樣,據聞他在函王府裏也是唿風喚雨,要什麽有什麽,他的聰明就在於知道適可而止,同時又將分寸掌握得極好。


    而君卿斂,一樣是自那年之後,微王的身邊除了他之外,多出了另外一個人來,便是他曾言要送予函王的鳳懷惜,現在在微王府中,大家都知道君卿斂的地位不如鳳懷惜,隻不過每每被人們提到,鳳懷惜仍然排在君卿斂之後,這使得鳳懷惜一直對君卿斂懷著妒恨之心,總想要勝過他一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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