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將黢黑的天幕掀塌,暴雨如同山崩海泄。


    陡峻的山崖頂端,泛著一隙明月一般的冷光。山崖上,一雙雪白的高塔如同一對璧人,隔著那一隙明光脈脈相望,不知在風雨中佇立過多少年。


    一道道吐信銀蛇從漆黑的天幕上蜿蜒遊過,撕裂蒼穹。驚雷咆哮怒吼、接踵而來。


    天塌地陷,整個山崖都被雷電生生劈開。雨水裹挾著碎石和泥漿,順著山體上巨大的裂縫滾滾而下。


    就著山頂上那一點微微的光亮,兩個黑色的人影冒雨蹲在地上,手中的鏟子和著泥水,賣力地將被雷電劈開那條裂縫挖得嘩啦作響。


    碎石之間,終於隱隱露出、一小片被泥漿染得麵目全非的袖角。


    兩人眼前一亮,連忙放下手中的鏟子,徒手將那片袖角旁的亂石搬開。


    亂石堆被刨出一個二尺深的的淺坑,隨著坑中石塊被一點點移開,亂石堆中漸漸露出一名平躺的男子。男子身形修長,一襲朱紅長衣繡金,肌膚蒼白如雪,似一片皎皎冰霜落於火紅的梅林。


    借著微弱的冷光,隻見那男子修眉如劍,長睫如羽,輕闔的雙目彎如新月,山根鼻梁挺翹。冷光輝映,好似一時梅花雪月交光璀璨,風華絕豔。


    二人看得俱是一愣,盯著躺在亂石堆中的人,不禁咽了口唾沫。


    “這是……神君?”二人中,一個偏胖的推了推身旁的瘦子,目光死死釘在了亂石堆中躺的紅衣男子身上,結結巴巴道,“……不可能吧?”


    “神君英名蓋世威武雄壯,三頭六臂威風凜凜……怎麽可能是這樣一個美人……”瘦子也死死盯著那紅衣男子移不開目光,失了神一般愣愣地點了點頭,道,“我們肯定是挖錯了……”


    “世上竟有這般絕色的美人,莫非是神君對我們的賞賜?不如我們……”胖子直勾勾地盯著亂石堆中躺著的紅衣美人,又咽下一口唾沫,伸出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向外一把扯開。


    那紅衣男子衣襟被扯開的瞬間,一道閃電突然將漆黑的天幕撕開一條大口,天地間一瞬被銀白湮滅,強光如晝。


    “轟——”


    一條蜿蜒粗碩的銀蛇從天幕之上探下,在墳墓前炸裂,將兩人身旁三丈餘高的石碑生生劈碎。


    石碑轟然碎裂,碎石如雨打在頭頂。那胖子嚇得連忙鬆開手,抬起雙臂用手緊緊抱住頭,和瘦子同時“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


    “神君息怒神君息怒!!!”瘦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使勁磕頭,“我們錯了我們錯了錯了!!!”


    “我錯了我錯了!”胖子被方才那一通如同天怒的雷電嚇得哆哆嗦嗦,跪在泥水中使勁磕頭求饒,“我錯了我錯了,小人真的知道錯了!小人不該對神君動那麽下|流的念頭!神君饒命啊!饒命啊!!!”


    兩人跪地求饒的方向,一片朱紅的袖角微微動了動,一個人影倏地從泥漿亂石之間坐了起來。


    “啊!!!”二人嚇得尖叫一聲,嚇得癱坐在了地上。


    從亂石之中坐起來的那人,先是怔了會兒,似乎是被刺耳的尖叫聲驚擾了,才恍惚從死亡中迴過神來。他微微蹙起眉,抬眸向尖叫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


    兩個漆黑的人影正驚恐地盯著他。三雙眼睛,直直相對。


    從亂石中坐起來的人眨了眨眼睛,雨水在長長的睫毛下掛成一道珠簾,珠簾下的一雙眸子燦若星辰。


    他並不關心那兩個黑漆漆的人影是誰,而是緩緩抬起自己的左手,垂眸看了看。


    眼前的手在幽暗的冷光之下色澤慘白,五指修長。最重要的是——能動。


    這是……重生了?!


    他努力地扯了扯唇角,卻發現這張臉肌肉僵硬,竟然笑不起來。


    笑不了不要緊,他又扯了扯幹澀的喉嚨,終究是發出了幾聲低啞的幹笑聲,卻聽不出一絲快樂,隻是驚悚和詭異,嚇得身旁二人如石頭一樣定在了原地。


    他,江雲疏,一生殺伐四方所向披靡,手中鮮血無算。但他是穿書的反派,注定要死在那位受盡天道鍾愛眷顧、“代表人世間所有光輝正義”的主角秦湛手中。


    江雲疏記得自己死前,不過是照常尋仇家清算,卻遇到秦湛阻攔。江雲疏平生從未遇見這般敵手,兩人在落雁山鏖戰七天七夜後,江雲疏不得不拚了命和秦湛同歸於盡。


    還恩報仇,天經地義。自己一向是流血拚命、憑本事殺人報仇,分明是秦湛多管閑事阻人大業。江雲疏不甘心一世都被不公的命運捉弄,更不甘心死在秦湛這等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手中。


    既然有命重生,那麽江雲疏失去的一切,就都要向這個不講道理的世界重新討迴來。


    江雲疏正心神恍惚,身旁那兩人突然又開始使勁磕頭,一邊磕頭一邊高喊道:“一千年了!神君您終於出來了,請受我們一拜!”


    “我們恭迎神君多年!隻等神君重出江湖,掃平四海,叱吒風雲!!!”


    “吼——”一陣陣低吼聲從腳下的山體下發出,山底似乎有無數妖魔嘶吼咆哮,都在虔誠摩拜君主。一時天地震蕩,山川即將崩裂。


    江雲疏迴過神來,看了一眼跪在地上那二人。上輩子他並未用過“神君”這個稱唿,更沒有告訴過什麽手下自己會在此重生,況且千年之前,自己都不曾出生,他們說的一切和自己都毫無關係。


    江雲疏沒有理會那二人,自己晃悠悠地站起身來。


    這具不知多少年沒有動過的身體弱不禁風,江雲疏這一動,方才被人扯開的衣襟嘩啦一散,露出胸前一片雪白的肌膚,冷得他不禁一陣輕顫。


    跪在地上那兩人忍不住悄悄抬眼偷看江雲疏,又默默咽了口唾沫。


    江雲疏根本沒有注意到那二人幾乎爆出紅心的齷齪眼神,抬起一手,修長的手指將衣襟隨手一攏,勉強遮擋風雨,目光掃過自己的四周。


    耳邊雷聲隆隆,泥土和碎石中躺著一塊三丈餘高的石碑,已經被雷劈成兩半,腰身處又碎裂了一片。渾濁的泥水掩蓋著石碑,看不出字跡。


    江雲疏在那塊石碑前半跪下來,徒手將石碑上的爛泥撥開,垂下眸子看去,卻發現石碑上原來半個字也沒有。


    本以為能在這爛泥裏挖出塊墓碑或者墓誌銘,好知道自己現在的身份。眼下又斷了線索,不知道自己重生到了什麽人身上去。


    死後會被埋在這種寸草不生的地方,又與妖魔為伍的,估計和自己半斤八兩,也不是什麽善茬。


    似乎看出了江雲疏的疑惑,識海中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道:“往後你便是橫著走,也無人能動你半分。”


    聽到那熟悉的聲音,江雲疏微微一怔。


    前世,這個聲音伴隨了自己一生。江雲疏不知道他是什麽,他隻讓江雲疏叫他“二哥”。想不到二哥竟還能頑強地跟著自己,沒有隨那具身體毀滅。


    修真界流傳著這樣一個傳說,落雁山上無字碑破棠蔭塔倒,被鎮壓在落雁山的上古魔王就會衝破封印重新出世,放出鎮壓在落雁山的無數妖魔,毀滅天地。


    聽二哥話中之意,莫非自己重生成了傳說中被鎮壓在落雁山上的那位上古魔王?法力無邊執掌風雲,足以報仇雪恨光複大業?


    江雲疏張了張唇,剛想問二哥一聲,卻隻覺一陣腥甜湧上喉間,偏頭嘔出一口鮮血。


    江雲疏:“……”


    這和想像中好像不太一樣。


    江雲疏這才想起來先探一探這具身體的情況。這一探,他發現自己這具身體,全身筋脈皆碎,根骨已斷,修為連半點都沒有剩下。


    他就說,這世上能有這麽好的事情,倒黴透頂如他江雲疏竟然能重生。


    原來是在這裏等著自己。


    似乎也發覺了江雲疏的身體狀況,二哥低沉的嗓音從識海中傳出:“今後,我會護著你。”


    “我不會離開你。”


    一道閃電將無字的石碑照亮,映著江雲疏清俊的側顏。他的臉色如雪煞白,長睫之下,一片漆黑如夜色深沉。


    識海中,二哥的聲音好奇冰冷刺骨的寒潭之水:“此二人,當殺。”


    江雲疏眸光一動,斜睨向身旁那兩個人。分明眉眼清媚,目光卻冷如利劍。


    察覺到江雲疏的眼神,方才還跪在江雲疏身旁偷偷看他、滿腦子想入非非的二人嚇得一抖,貓著腰起身,哆哆嗦嗦地後退兩步,按住了腰間的兵器:“神君,您這是……”


    江雲疏不語,一襲被雨濕透紅衣卻突然隨狂風卷起,翩若驚鴻翻飛。


    江雲疏身形未動,一道銀白的光華從左袖中掠出,在半空中一分為二,襲向麵前二人。


    麵前那二人驟然瞪大了眼睛,撲通一聲滾倒在地上,蹬著腿泥漿中滾來滾去,口中不斷嘟囔著:“癢……癢!好癢!”


    二人一邊喊著“好癢”,一邊抬手去撓自己的身體,身上的皮肉竟然被撓得一片片往下掉。不過幾時,兩人的從頭到腳,已是一片血肉模糊,到最後隻剩兩具形狀扭曲的猙獰白骨,不再動彈。


    看著一地肉泥和白骨,江雲疏微微歪了歪腦袋,抬起自己的左臂看了看。


    左手小臂上,赫然是一道血紅的梅花印,與前世別無二致。前世江雲疏就懷疑過這梅花血印與二哥的關係,此刻,江雲疏心中斷定了梅花血印與二哥有關,也許正是二哥寄居之處。


    雖然前世江雲疏也想過擺脫二哥,卻隻當二哥是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不曾有過分強烈的排斥。重生之後,二哥的言行一反常態。一個自己無法掌控、力量強大且有意識的東西寄居體內,犯了江雲疏的大忌。


    二哥的聲音略帶惋惜:“時間緊迫,便宜了他們。”


    “他們用這兩雙髒手碰了你,可惜我尚未恢複,不能親自動手砍了,就讓他們自己用那兩雙髒手,向你自裁謝罪。”


    江雲疏:“……”


    沒有得到迴應,二哥沉默了片刻,道:“我方才體力透支了。你看到山上那道光了嗎?去將那把劍拔|出來。”


    江雲疏放下袖子遮起梅花血印,抬眸向不遠處的山頂上望去,一點冷光微明,兩座白塔相望聳立。腳下整個山體都在震蕩,土地下仿佛傳出無數低沉的嘶吼。


    傳說千年前有一位萬眾景仰的仙界大能,將自己的劍插入落雁山,以身殉道鎮壓了上古魔王,拯救了蒼生。那位大能就是主角秦湛最敬愛的師兄,而他那把劍便是整個鎮壓妖魔大陣的陣眼,一旦陣眼破了,便是妖魔出世之時。


    千年來無人能撼動那把劍,不過看今夜的局勢,此陣的確已經岌岌可危。山上微弱的冷光隨著山搖地動劇烈震蕩,江雲疏微微眯起眸子,凝望了片刻,道:“不用我拔,已經快斷了。”


    二哥道:“此劍能護你真氣。否則你的身子,撐不過十日。”


    江雲疏當然知道二哥並非關心自己死活,而是另有目的,斷然拒絕:“不去。”


    拒絕了二哥後,江雲疏正要轉身下山,二哥依然不死心地勸道:“小疏聽話,你去,我實現你一個願望。”


    江雲疏問道:“當真?”


    “嗯。”


    江雲疏道:“你從我身體裏離開。”


    二哥默然。


    突然,江雲疏隻覺胸口一疼,抬手攥緊了胸口的衣襟,撲通一聲直直跪了下去。


    “怎麽,剛醒過來就迫不及待想擺脫我?”二哥冰冷的聲音中生出三分邪魅,聲音曖昧而低沉,“疼嗎?是不是我一心疼你,你就想著怎麽擺脫我和別人好?小疏,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江雲疏雙眉緊蹙,死死攥著心口的衣襟,疼得幾乎咬碎了牙,道:“我就這麽一說……”你有病吧??


    二哥道:“小疏,乖乖聽話,我不會傷害你的,我疼你還來不及。去吧,不論生生死死,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江雲疏一貫能屈能伸,服軟道:“放了我……去還不行嗎?”


    二哥道:“呀,我忘了你的身子受不住的,很疼吧?”


    江雲疏心中暗罵了一聲“有病”,感覺胸口那一陣疼痛退去了,便從地上站起來,乖乖往山頂走去。


    這身體不知在山裏躺了多少年,渾身肌肉僵硬,腿腳也不太聽使喚。山路又十分泥濘,到山頂這段路雖然不長,江雲疏卻幾乎一步一個踉蹌,摔倒了不知多少次,滿身泥濘地爬到了山頂。


    他滿臉塵泥,原本鮮紅的長衫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


    這身體實在羸弱不堪,隻是走了不到半裏的路程,江雲疏便脫了力。看到那把劍的時候,江雲疏終於站不穩,直直地半跪了下去,隻能用手撐地。


    二哥的聲音帶著心疼的溫柔:“小疏?”


    江雲疏沒理他,垂首低低咳了一聲,一手撐著地麵,抬頭凝望眼前那柄長劍。


    劍身上冷光凜冽,刻滿不知名的神秘符咒。符咒的光華震蕩著四溢,劍身上已經隱隱有了一道裂痕,卻還在頑強支撐。


    落雁山是寸草不生毫無靈氣的地方,能在這種沒有靈氣補給的情況下,抵抗山底群魔如此強大的衝擊,還撐住了一千年,果然是一柄絕世好劍。


    江雲疏抬起左手,握住了劍柄。


    “嗡——”江雲疏的手觸到劍柄的刹那,長劍振動,如巨龍低吟,又好似千年故人重逢。


    江雲疏心中莫名一動,抬起那隻讓他不太習慣的右手,雙手一起握緊緊握住劍柄,向外用力一拔。


    長劍往外微微一鬆,耳邊傳來的咆哮聲如同洪水鋪天蓋地,腳下的山體震蕩得更加厲害。


    眼看勝利在望,江雲疏咬了咬牙,握住劍柄再向外一使勁,劍卻突然像生了根似的,不能再拔出半分。


    劍光盈盈中,一道如山崩地裂的強大威壓沉沉地壓製了下來,壓得江雲疏幾乎喘不上氣。


    如君臨四海的王者之威,就連腳下震蕩不安的山體都一瞬安靜到死寂。


    江雲疏下意識抬起頭,看清眼前的人時,一瞬心跳驟停。


    那人身形高大而挺拔,一襲深青長袍勝夜色蒼茫,隱隱印著銀輝璀璨的浩瀚星辰,劍光映著他的臉,眉眼深邃,俊美非凡,又如深海暗夜一般深不可測。


    秦湛!


    冤家路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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