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一是日朝,隆重程度僅次於大朝會。


    屆時,京中七品以上的文武官員都會到場,掛著虛職的宗親蔭官們也會過來走個場。


    趙軒道:“我已命人將折子送到天清寺,最晚明日皇祖母就會做出決斷,倘若她應允,你就得同母後一起垂簾聽政。你可願意?”


    秦盈盈微微一笑:“你請我出山不就是為的這個嗎,怎麽現在倒婆婆媽媽起來?”


    趙軒嚴肅道:“那是朝堂,底下站的是大昭國最有才學、最自以為是的一群人,他們會用客氣的語氣拒絕你,會用雅正的言辭批評你,會用別致的典故諷刺你。”


    “盡管他們禮數周到、舉止恭謹,其實根本沒把你放在眼裏,如果你沒做好準備,就不要答應,我不想看到‘秦太妃’在朝堂上氣得哭鼻子。”


    其實他是擔心秦盈盈,隻是話說得不怎麽好聽。


    秦盈盈沒有因為他的輕視生氣,反而問道:“他們是這樣對你的嗎?”


    趙軒一愣,他以為秦盈盈會無知無畏地應下,或謹小慎微地退卻,卻怎麽都沒想到她會問出這樣一句話。


    這麽多年,從來沒人關心過朝中官員怎麽對他。


    他背過身,喉頭發緊:“要說的就是這些,明日我會讓人告訴你皇祖母的決定。”丟下這句話就邁開大長腿,頭也不迴地離開了。


    直到他走遠了,小十一才從折屏後麵出來,怕怕地鑽到秦盈盈懷裏,“皇兄好兇……”


    “因為他是‘皇兇’。”


    秦盈盈的話成功把小十一逗笑,她自己也笑了起來。


    趙軒說的那些她還真不怕。


    不就是垂簾聽政嗎,反正她就是個吉祥物,沒人指望她有什麽建樹,就老老實實坐在那裏,聽得懂就聽兩句,聽不懂就當看電視了,還是現場版。


    有什麽可怕的?


    第二天趙軒沒出現,隻派大太監許湖往聖端宮跑了一趟,告訴秦盈盈太皇太後的決定。


    “太皇太後說,太妃娘娘大病初愈,當靜心休養,朝中大事就不勞煩娘娘了。太皇太後還說……說大昭自立國起就沒有太妃臨朝的先例,不能因為您壞了祖宗的規矩。”


    許湖念完口諭,連聲告罪。


    秦盈盈半點都不在意,“官家怎麽說?”


    “官家說謹遵太皇太後懿旨,請太妃娘娘安心休養,朝堂上的事放放再說。”


    秦盈盈挑眉,“我可不覺得他會這麽聽話,就沒想個法子迎難而上?”


    “法子倒是有,隻是官家不樂意用。也是心疼您,怕您去了受委屈。”許湖陪著笑,白胖的臉擠成一團。


    “既然他知道心疼我,我也該心疼心疼他。”秦盈盈露出一個篤定的笑。


    “告訴他,我會去。”


    既然擔著人家生母的身份,也該出點力,將來才好意思抱大腿。


    當然,她也有自己的小心機。


    小說裏穿越的前輩千千萬,不是發家致富就是沉迷宮鬥,能站到朝堂上親眼看著神仙打架的有幾個?


    想想就刺激。


    二月初一,秦盈盈起了個大早,頂著閃閃爍爍的啟明星進了文德殿。


    趙軒和向太後都到了,文武百官也已就位,秦盈盈從正門進殿,一步步走向高位。


    滿朝堂的官員全都傻了眼,像木樁似的愣愣地看著她。


    秦盈盈裝得淡定灑脫氣勢十足,實際慌得一批,生怕不小心摔個四腳朝天,人就丟大了。


    好在她演技好,十幾步路愣是讓她走出了開天辟地的氣勢。


    趙軒臉雖繃著,眼中的笑意卻怎麽都壓不住。顯然,秦盈盈能來他是高興的。


    “你就不怕?”他傾著身子,低聲問。


    “怕我就不來了。”秦盈盈暫時拋棄白蓮花人設,像隻驕傲的小母雞。


    “別怕,有我。”因為特意壓著嗓子,顯得更加低沉醉人。


    秦盈盈瞬間滿足了。


    老天爺好心好意發給她這麽一個帥兒子,別說垂簾聽政,讓她披掛上陣都不帶眨眼的!


    朝臣議論紛紛,有幾個情緒明顯很激動,那兇狠的眼神仿佛要把她扔出去。


    向太後眉頭皺得死緊,“秦氏,你來做什麽?”


    “來替太後娘娘分憂。”秦盈盈福了福身,神態語氣挑不出半點錯。


    向太後一臉鄙夷,“太皇太後的口諭你沒聽到嗎?這裏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若不想好好在聖端宮待著,本宮這就命人將你送迴西山行宮。”


    一席話字字帶刺,若換成旁人早就無地自容了,卻紮不透秦盈盈的厚臉皮。


    趙軒要替她出頭,被她笑眯眯地攔住了,“太後娘娘,我且問您一句——您說,您如今坐在這裏,是憂心為國,還是私心貪權?”


    “你在胡說什麽?本宮能有什麽私心?”如果不是太皇太後連下三道密令,她才不想大早上到這裏吹冷風,有這工夫還不如擼貓呢!


    “太後娘娘果然有一顆憂國之心。”秦盈盈給她戴了頂高帽,又看向百官,“有太後娘娘珠玉在前,身為太妃,我若還在行宮便也罷了,既然迴到汴京,豈能再蜷於宮室苟且偷安?我不懂國事,隻想追隨太後娘娘,為您,為太皇太後分憂。”


    殿中一片喧嘩。


    有人站出來,話說得極不客氣,“太妃娘娘之心可敬可佩,隻是,想為太皇太後分憂的多了去了,並非人人都有這個資格!”


    秦盈盈柔柔一笑:“不過是吃點苦頭,需要什麽資格?”


    “怎麽就成了吃苦頭?”


    “難不成還是享清福嗎?”秦盈盈天真地看著他,“各位大人每天披星戴月趕到宮裏難道是在享清福?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放著含飴弄孫的好日子不過,天天起早貪黑為國事操勞難道是享清福?還有太後娘娘,如今坐在這裏也是在享清福嗎?”


    明明是歪理邪說……


    然而為何無法反駁……


    承認吧,不僅誹謗太皇太後,還打了自己的臉;否定吧,就相當於在應和她前麵說的話——她是來吃苦的,她來得對,不能趕她走。


    大臣們大眼瞪小眼,怎一個憋屈了得?


    趙軒憋著笑,拍了拍手,“母妃大賢,朕受教了。既是為皇祖母分憂,朕便不再勸了,來人——”


    “等等。”向太後深知今日斷然不能讓秦盈盈留下,不然沒法向太皇太後交待。


    高氏門下的大臣們也是同樣的想法,一旦今日開了這個頭,往後若想再把她趕下去可就難了。


    向太後簡單粗暴,“今日沒你的位置,你若真想為太皇太後分憂,那就等著請示過她老人家之後再來吧。”


    秦盈盈厚臉皮地笑笑:“不用麻煩了,我瞧著太後娘娘的桌子很大,我很瘦的,您分給我一點點地方就好。”


    向太後火了,“秦氏,你懂不懂規矩?”


    秦盈盈拍拍胸口,一副受到驚嚇弱不禁風的模樣,“如、如果太後娘娘不願意,我就自己搬張桌子,放在您身後好了……”


    趙軒說:“朕已命人去搬了。”


    話音剛落,許湖便領著四個小太監從側門進來。四人合力抬著一個半新不舊的龍鳳紋翹頭書案。


    趙軒指了指向太後旁邊的位置,“放在那兒,坐墊鋪軟些,朕的母妃受不得寒。”


    “是!”許湖笑眯眯地應下。


    小太監們垂著腦袋手腳利落地忙活著。


    有人舉起笏板想要說話,趙軒權當沒看見,自顧自說道:“諸位愛卿還記得這張書案嗎?這是父皇上朝時用過的。父皇在時曾親手教導母妃讀書習字,倘若父皇知道這張書案如今是母妃在用,想必十分欣慰。”


    剛要提出一萬句反對意見的大臣們:……


    他們還能說什麽?


    說什麽都是不想讓先帝欣慰!是大不敬!是滿門抄斬的大罪!


    就連向太後都沒敢開口。


    就這樣,秦盈盈頂著一道道憋屈的目光,心安理得地坐在了“先帝用過的書案”後麵。


    爽極了。


    文武百官平複了好一會兒心情,才磕磕絆絆地說起了朝政。


    今日的議題主要圍繞即將到來的萬壽節。


    秦盈盈剛開始不知道什麽是“萬壽節”,聽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萬壽節並不是某個固定的節日,而是皇帝的生日。


    趙軒的生日是三月初八。屆時官衙會休沐三天,集英殿大擺宴席,百官朝賀,周邊屬國及兄弟國也會派使臣來訪。


    這次朝會的重點就是討論各國使臣安置、接待等事宜。


    今日上朝的地方是文德殿,殿內的布置並不像電視劇裏那樣龍椅高高在上,皇帝坐在正中央。


    實際情況是趙軒側著身子,和垂簾聽政的向太後相對而坐。


    太皇太後輔政近十年,百官已經習慣了向她奏事,因此趙軒每天看到的都是朝臣的背影,有時候他說話朝臣們也聽不到,或者聽到了裝做沒聽到。


    如今簾子後麵換成了向太後,這種情況依舊沒有改變。


    秦盈盈終於知道趙軒先前為什麽要跟她說那番話了。那不是在嚇她,而是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親身體驗。


    對於一位有誌向的帝王而言,是赤.裸裸的羞辱。


    秦盈盈心口發堵,就像自己班的小朋友受了外人的欺負,她這個做老師的忍不住想護短。


    她清了清嗓子。


    正在奏事的大臣有一瞬間的停頓,發現是她便沒理會,繼續往下說。


    秦盈又清了清嗓子,這次聲音更大,傻子都能聽出來是故意的。


    終於,一位蓄著胡子的老大人說話了:“敢問太妃娘娘,可是有何見解?”


    秦盈盈反問:“這位大人是……”


    “臣蘇容,忝居尚書右仆射,兼領中書侍郎。”


    秦盈盈湊到向太後耳邊,悄悄問:“右仆射是什麽官?”


    “這是右相大人,比你品級還高!”向太後咬牙切齒。


    “哦哦,”秦盈盈吐了吐舌頭,和氣地笑笑,“謝謝你,蘇大人。”


    “太妃娘娘折煞臣了。”


    秦盈盈衝他友好地笑笑。


    她說謝謝,是因為剛剛隻有蘇相在奏事的時候會認真聽趙軒說話。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秦盈盈笑眯眯道。


    蘇相點點頭,做出洗耳恭聽的模樣。


    有他帶頭,其餘人就算有意見也得憋著。


    秦盈盈坐直身子,一本正經地講了起來:“我兒時在鄉間長大,村中有一獵戶,好養猛犬。有一日獵戶在山中撿迴一條灰毛小犬,小犬瘦弱,時常受家犬欺淩。”


    “起初並非所有家犬都想欺負它,隻因有猛犬帶頭,其餘家犬才紛紛應和。小犬也不反抗,隻每日拚命讓自己吃飽,積極跟隨獵人外出——你們猜,後來怎麽樣了?”


    “怎麽樣了?”向太後頭一個壓不住好奇心。


    “一年之後,灰毛小犬長成,獵人這才發現它根本不是野犬,而是一頭矯健的公狼。且不是普通的公狼,是狼王的後代。”


    “一日夜黑風高,小狼王亮出獠牙,把那些曾經欺負過他的家犬,一個,一個,全都咬死了。”


    偌大的朝堂,死一般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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